第百六八 折师出有名暗夜惊心

「一统七玄」非是什麼禁忌的字眼,七玄与指剑奇宫一样,皆源於古纪时代的鳞

族血脉,此事在东海虽不算人尽皆知,却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

问题是:七玄分治达数百年,各有传承,实际上已是七个独立宗派,不仅谈不上

「同气连枝」,彼此间的龃龉不快、恩怨纠葛,几百年下来也没少攒些个,其水火不

容的程度,未必稍逊於邪正之别。

如今大剌剌地喊出「一统七玄」的口号,直与「消灭六派」无异。否则五帝窟自

是五帝窟,集恶道依旧是集恶道,各拥山头,谁人自愿放弃宗嗣,平白教你「一统」

来试试?

是以当日在新槐里大杂院,薛百螣隔墙听翠十九娘发此议论,才会如此反感。对

薛老神君来说,光是帝窟五岛争宗主大位,就已经够头疼的了,还让你混一了七玄,

一家伙同七个门派里的高手们竞逐权柄?傻子才犯这等浑!

鬼先生语毕,原本杀气腾腾的聂冥途忽然失笑。

「他奶奶的!胤野鬼灵精也似,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傻儿子?我瞧胤丹书也不笨哪。你爹人是迂了点,脑子却清醒得很,决计不会说出这种笑掉人家大牙的蠢话。莫非

你到了这个年岁,还在听龙皇现世、重返九渊的睡前故事?哼,一统七玄……我呸!」

「狼首此言差矣。」岂料开声的却非是鬼先生,而是帝窟宗主漱玉节。

「龙皇传说,乃是鳞族之根本,使我等七玄前贤得以开宗立派、绵延至今,便於

帝窟五岛之内,现今仍有受龙皇遗惠之处,未敢或忘,料想集恶道也是这般。指剑奇

宫自诩正道,号称拥有三百年真龙之传,却早已抛弃出身根本,向央土皇权卑躬屈膝

奴颜以侍,我等羞与为伍,早早弃之。狼首对己身之所从出如此不逊,何异於奇宫一

干悖子?」

聂冥途异眸放光,嘿嘿一笑,并未接口。

漱玉节操著清脆动听的嗓音说完,转向鬼先生。

「然而胤门主此说,却规避了一个极其紧要、又无可解决的疑难,纵使原先诚美

意也,出口却成灾殃,较之狼首言,则更加不当。」

鬼先生摸摸糊纸面上的鼻子部位,虽不见其容,举手投足却透著莫可奈何的神气

,几令人生出「面具苦笑起来」的错觉。

「小子识浅,望宗主赐教。」

「不敢当,门主忒谦了。」漱玉节老实不客气地接过话头,娓娓道:

「七玄开宗,已传十数乃至数十代,我漱氏自有宗谱以来,便在水神岛落脚,倚

之行走江湖;先祖於玉龙朝时做得什麼,反倒不甚了了。可见,七玄从开始便是互不

相属,不是由什麼组织里分将出来,自无『合』之一字可言。

「既非旧制,那便是门主的发明了。为此,须得有充分理由,说服我等六派放弃

既有祖宗成法,合一大派。此事与龙皇、鳞族血裔无关,如适才言,非是昔日玉龙朝

有个什麼一分为七,须得复原;你提出了前人所未发的全新构想,原该告诉我等:『

何以七玄非混一不可?』」

符赤锦一贯不喜她的心机城府,也讨厌与她言谈之际,不得不时时提高警觉的纠

结,此际却几乎要为她鼓掌喝采起来。

漱玉节没有狼首的粗鄙,也无恶佛之霸气,更不似祭血魔君咄咄逼人、阴阳怪气

,然而她一上来,就把鬼先生倚之为护符的「祖制说」破了个乾乾净净,何止摧枯拉

朽?简直釜底抽薪!

七玄乃鳞族血裔,与龙皇玄鳞、玉龙王朝,乃至三宗共治时期的道宗之间,本有

著千丝万缕的关连,却不能说合七玄於一宗,便能重现玉龙王朝或天元道宗。当世七

玄已存数百年,再怎麼上溯源头,也只到各派开山祖师处;以玉龙一朝开枝散叶为号

召,非但不实际,也吃了七玄的豆腐,其心可诛,断难揭过——

漱玉节短短一席话,点出的正是此一关窍。

鬼先生隔著殿中昏暗的透纸烛照,遥望她仙子般出尘的清艳容貌,暗自咬牙:「

……好个杀人不见血的毒妇!」此时不宜妄动肝火,好在连这样的枝节他都事先沙盘

推演过了,早有提防,从容应道:

「宗主说对了一件事,却也说错了一件。以『恢复祖制』、『力分则弱』这等俗

烂藉口,也未免小瞧了诸位,这点,宗主是说对啦。然而,宗主说七玄源流,上不及

龙皇,却是大错特错。」一指场中妖刀:

「诸位以为妖刀是什麼?却是何人所造?妖刀中所藏武学,又是何人传落,其用

意为何——这些个问题,统括来说,可以『龙皇』二字作结。」

聂冥途冷笑:「这几把刀,怎瞧都不像自土里掘出的千年古物。你不只当咱们是

傻瓜,还欺人眼瞎啊。」鬼先生怡然笑道:「狼首眼盲心不盲,这几把刀虽非千年古

物,其中刀魄却是。当年试图以妖刀兴乱的阴谋家,将得自玉龙朝的刀魄铸了进刀中

,才使千年前的龙皇铁卫,重现当世。」

「龙……龙皇铁卫?」漱玉节喃喃覆诵。

「正是。」鬼先生道:

「龙皇玄鳞有七名铁卫,各得龙皇一部分武功,为保护永生的龙皇,铁卫也必须

有不死的生命……但人谁无死?於是龙皇便将武学精髓保存在刀魄中,纵使刀卫身殒

、镔铁坏灭,只消刀魄犹存,铁卫随时都能再复现,永远不老不死。」目光投向漱玉

节:

「帝窟五岛的先人虽传下了《三日并照》、《虹尊刀法》两套武功,以付食尘玄

母之用,当年先父有幸承教於符承明符老宗主,说虹尊刀法虽是一等一的绝学,然而

内力之运使与精奥的招数间,似有微妙隔阂,虽威力强大,却始终有棋差一著之感,

反不如其他帝字绝学圆转如意,收发由心。食尘、玄母虽无相对应的妖刀武学,我料

在内藏的刀魄中,有足以解破这层疑难的关键。」

他单手负后环视众人,意态从容,略微提高了音调:

「我在七玄流传的古籍之内,不但找到龙皇铁卫的记载,更恃以觅得龙皇祭殿之

所在。炮制刀尸所使用的秘仪,不过是对铁卫传承的粗劣模仿,在祭殿中,有安全无

虞的方法,可得刀魄中所藏武技。

「狼首说得没错,我的确可以悄悄搜集七柄圣器,进入祭殿独占这个秘密,如此

一来,只消对付帝窟黑岛一脉,取得食尘玄母即可,胜过此际在这荒山野岭中,面对

诸位英雄人杰。但我猜我那迂过头的亡父,应不乐见我如此作为。

「宗主若不算健忘,那狗贼凭藉恶毒手段、肆虐五岛之际,是我送了第一枚解药

与宗主,才有后头延聘神医破解丹方的可能;我非问宗主讨人情,只想问问宗主和老

神君,若所欲者仅是两柄神异的刀剑兵器,需不需要多此一举?还是我该於五岛与大

敌混战之际,乘乱取之?」

薛百螣亦知雷丹解药之事,光是这条人情,五帝窟便不好再与鬼先生放对,敛眸

闭口,当是默认。漱玉节却没忒好打发,淡淡一笑,悠然道:

「门主义举,五岛铭敢五内,然而以七玄之作派,门主应趁乱攻打五岛、夺取刀

剑,方是自然。如此,虽不免与我五岛结怨,但怎麼说也是我等技不如人,授之以柄

,岂有怨言?只好调养生息,日后再讨回来便是。正所谓:『以直报怨。』然门主所

为,已超乎常情,便是『文舞钧天』邵咸尊居正道魁首,亦不免被认为『欺世盗名』

,况乎狐异门?」

角落里响起清脆的抚掌声,却是聂冥途仰头大笑。

「痛快!好一个方是自然!七玄本就是邪魔外道,哪来忒多惺惺作态?胤家小子

,你做过头啦。这要说没什麼阴谋,怕是谁也不信。」

鬼先生道:「二位说得斩钉截铁,连我都快要相信自己居心叵测啦。怎地我爹大

仁大义,天下人挺习惯似的,到我这儿就全变了样?」

薛百螣本已闭口,闻言猛一抬眼,眸中精光暴绽,沉声道:「你爹可没藏头露尾

的,以假面目示人。在场也不是人人都欢喜服气他,可没人拿他来说事。你小心点儿。」

鬼先生不无尴尬,却不好与他反脸,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耸肩笑道:「老神君教

训得是。无奈我从小背负著血海深仇,仇家遍布天下不说,还都是正道栋梁,小心惯

了,才能活到现在。既然今日在场都是自家人,也没甚不方便的,就由我来抛砖引玉

,大夥坦诚相见。」双手食中二指一勾,轻轻巧巧揭下面具,露出一张方颔隆准、英

气勃勃,充满男子气概的年轻面庞来。

「在下姓胤,这点大夥儿都知道啦,单名一个『铿』字,乃狐异门之正统继承人

;先父讳上丹下书,人称『鸣火玉狐』,这点相信诸位也猜得七七八八。这个名头打

今儿起,由我胤铿承继,日后凡我狐异门之主,世世代代均以『鸣火玉狐』为号。」

他立於大殿中央,几乎所有人都能见得,薛百螣见这张脸说像胤丹书,又有几分

不似之处,倒与胡彦之肖极,直如一模刻就,暗忖:「他俩果然是亲兄弟。」

鬼先生此举又出众人意料,说是「抛砖引玉」,但祭血魔君、鬼王阴宿冥等另有

掩饰身份,决计不能除下遮覆之物,以真面目示人,然先声夺人的威慑效果丝毫不减。

聂冥途於阿兰山十方圆明殿与他相会时适逢白日,昔日江湖上威名赫赫的「照蜮

狼眼」形同半盲,与此际相比,差别直如天地云泥,难以确定哪一张才是他的真面目

,微眯起青黄异瞳,试图看出颔耳间的易容痕迹;只可惜端详了半天,却没见什麼破

绽,但也不能就此认定「琉璃佛子」那张男生女相的美丽面庞是假。

就著聂冥途逐渐消淡的记忆,明显看得出「鬼先生」的形容酷似胤丹书,而佛子

的皮相则得自他那倾城倾国的母亲,只消以巧妙的易容手法强调出父母血统的特徵,

看来便直若两人。

鬼先生挂著糊纸面具,以及在面具下备妥一张得以示人的脸孔,为的就是应付这

种状况。他将众人的沈默都看进眼里,满意地清清嗓子,正欲再说,不料漱玉节却接

口道:

「妾身本还有些怀疑,未敢确定门主此举,其后究竟有什麼目的,有的也不过是

一丝怀疑罢了,直到此际听得门主亲口说出,才知运气不坏,居然教妾身给猜中啦。」

「喔?」鬼先生一挑浓眉,含笑道:「我都不知自己有忒多心思。宗主但说无妨。」他这张脸生得粗犷英俊,笑起来更如桃李春风,沁人心脾,然而眸光烁烁,眼底

无甚笑意,衬与一口齐整雪亮的白牙,不知怎的却有些阴森怕人。

漱玉节夷然无惧,从容笑道:「若欲一统七玄,门主该悄悄搜全了七柄圣器,去

到那龙皇祭殿之中,起出刀魄秘藏之武学,或迳驱使如离垢刀尸那般骇人杀器,轻而

易举弭平六脉,混於一元。

「门主之所以未这样做,盖因门主要对付的,非是我等七玄,而是你那遍布天下

、多数为正道栋梁的仇家。如此一想,便知门主的目标几等於整个东海武林,说是大

半个东洲亦不为过,此非绝世武功所能应付,须得依赖一个强而有力的组织——譬如

昔日称霸东海的天元道宗,乃至纵横天下五道的薮源魔宗。」

在场多是智谋之士,她动听的语声方才说到一半,余人心下雪亮。鬼王待她语声

一落,思索片刻,不由恍然,厉声道:「你这是借刀杀人的意思了?今日若无交代,

集恶道与你绝不两立!」

「敢问鬼王,」鬼先生浅浅一笑,负手从容,一点也不像是被逼到了角落的困兽

,右手食中二指一捋长鬓,悠然道:「你栖亡谷地狱道一脉行走江湖,求的是与人为

善,还是纵横睥睨、不受制於人?」

阴宿冥的花脸之下传出一声蔑笑。「要不能说得本座满意,今夜一过,你便知我

集恶道是不是与人为善了。哪个江湖道上混的,肯做灰溜溜的孙子?做人做得忒也窝

囊,不如回乡种地耕田。」

鬼先生听得连连点头。

「我也是如鬼王一般的想法。既然如此,追求一个更强大的组织,又有什麼不对?」

阴宿冥冷笑:「兼并我等之组织,来使你的强大……这话你到江湖上喊两声试试

,人要不生生剐了你,全武林都是灰孙子。」狼首捧场地嘿嘿几声,难得展现出集恶

三道的团结。

「唉,鬼王此言差矣!」

鬼先生脸都没红,煞有介事地摇摇手,一本正经道:

「我一不用武力威胁,二不妄自尊大,何来『兼并』一说?要按帝窟漱宗主的作

派,乘乱取之,烧杀劫夺,那才叫兼并。我今日诚意邀请诸位前来,此间未陈刀兵,

还备下薄礼相酬……下回谁要有这般兼并之法,请务必叫上区区,也换我来得一回好

处如何?」

他这话振振有词,与会诸人今夜前来,莫不做足准备、提高警觉,原本打算应付

的乃是一场鸿门宴,碍於妖刀威能强绝,唯恐失了一著之先,沦为七玄中的边缘势力

,不得不走一趟;岂料狐异门非但没使古怪,光是手里这部《寂灭刀》的数页残谱,

便足以打开视野,走出现今东洲武学窠臼,端看各人颖悟若何,日后倚之突破进境、

傲视江湖,也未始没有可能。

且不说鬼先生直面以示的磊落,於「慨然赠谱」一事上,确难指控狐异门包藏祸

心。以漱玉节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也只能抓住「做得太过」这点,激起众人之疑;

说到了底,还是因为狐异门诚意十足,远超常度,众人受之无名,反生狐疑。

这当口谁要能把《寂灭刀》薄册往地上一扔,用力踏上几脚,多半说话便有底气

了,但谁也没这麼做。鬼先生环视全场,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之面,最后定於漱玉节那

张艳若桃李、却又清婉如兰的俏脸上,怡然笑道:

「况且,宗主自言黑岛宗谱上不及玉龙朝,这话未免不尽不实。帝窟五岛,乃是

龙臣帝后之血脉,岛上『帝字绝学』须由纯血之人方能习练,落於外人之手,神功形

同废纸——敢问宗主,这『纯血』是什麼?我听人说宗主最重宗嗣,为延帝窟血脉,

费尽心力,盖因『迎龙皇回归』一向是五帝窟的祖宗成法,世世代代尽心准备,未曾

懈怠。」

漱玉节低垂眼帘,姣好的唇勾抿著一抹温婉笑意,看似从容,但轻轻颤动的两排

乌浓弯睫仍泄漏了一丝诧异惊心。鬼先生不断释出手中的信息,其私密的程度接连刷

新帝窟宗主心中的底线,她开始怀疑五岛内亦有狐异门的奸细,或许监视五帝窟超过

二十年以上……否则,他怎能知道这许多?

「宗主勿疑。我不仅通晓帝窟五岛之事,在座其余几支,所知怕也不少,却非使

什麼细作刺探的肮脏手段,而是七玄各自藏有的典籍之中,本就散著各种线索联系。

莫说合并混一,只消日后结成同盟,我秘阁内的藏书一任诸位翻阅抄录,以正本清源。

「正道不希望我们合而为一,希望我们循环争斗、自相残杀,正是因为七大派各

有源头,除非杀伐征讨、武力吞并,否则永难混一;万不幸有哪个蠢货真这麼做了,

下场便只是亡六存一,自毁长城,我等却非如此。

「七玄有共同的源头,武功、宗法乃至所藏秘宝,无一不流著共通的血脉,彼此

间卯榫宛然、千丝万缕,轻易便能紧密结合,成一大派。数百年前,被诬为『薮源魔

宗』的那个神异组织,已向世人显示过此般聚合之威能,鳞族子民横扫天下,无敌於

宇内;彼时,若出一气运胸襟皆备、堪吞斗牛的人物,如今天下是不是姓独孤的,尚

在未定之天」。

鬼先生自此已无一丝戏谑轻佻,语气渐渐激昂,神色却出奇地宁定慑人,殿内除

他掷地铿然的话语,所有人都悄然无声,有的抱了看好戏的心思,也有细细咀嚼话里

含意的。

「三十年前,先父含冤身亡,那些加诸在他老人家头上的涂污抹黑,不过藉口而

已,七大门派的狗贼们所惧者,乃是七玄在先父的号召之下,再度团结起来,尊奉降

世龙皇之号令,成一大派耳。莫说当时,便放眼今日东洲,哪一个门派势力,可与混

而为一的七玄相抗!

「便说高手,有哪一门哪一派的耆宿,胜过今夜殿中列席的诸位?论到武功,普

天之下又有何方势力所藏,胜过我七玄之武库?以机关之精、珍宝之奇,又有谁能比

得上玉龙朝的诸般遗址?何以优秀如我等,却要避正道之锋芒,藏於阴暗不见光处,

背负天下人鄙夷轻视,自认为邪?

「我之志向,在完成先父未竟志业。我是胤铿,不是胤丹书,我爹能号召诸位共

襄盛举,凭的也不是什麼皇者霸气,但求成事,不必尽其在我。七玄同盟若成,无论

选何人出任盟主,我狐异门上下一体凛尊,绝无二话。」说著一按灯架,方才开启的

藏书小匣内「喀搭」一响,开启匣底暗格,从中取出一只羊皮卷展开,但见皮纸上绘

著各色标点彩线,却是幅精密的路观图。

「此间所示,即为龙皇祭殿之入口。」鬼先生以皮卷示众,伸出修长白皙的指尖

,指著图上小小的朱砂同心圆。「少时诸位尽可离去,一个时辰后,我等在入口处集

合,不赞同七玄结成同盟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不必去了,这部残谱且当是薄酬

,感谢诸位今夜赏光莅临,他日道上相逢,便谁也不欠谁的,明月清风,毋须罣碍。」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此法宽松得毫无道理,鬼先生若非在中途伏有人手、伺机杀

人夺刀,一个时辰后,在那捞什子祭殿之前,极有可能连半个鬼影也没有,今夜不仅

做了白工,还蚀去一部宝贵的《寂灭刀》残谱,这笔买卖可就亏得大了。

聂冥途冷笑道:「你这法子,打的是混水摸鱼的主意罢?现场忒多人,是几个到

得祭殿门口,同盟便算成立?是七玄到四,少数服从多数麼?那半途开溜的无端端给

人代表了,将来你们打著七玄字号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正道那些个蠢才杀上门来,原

本不赞成同盟的,也只好乖乖加入了,这是釜底抽薪啊。」

鬼先生笑道:「既然是七玄同盟,自得七脉全到才能算数。缺得一支,寻根溯源

的拼图不免少了一块,事倍功半,反而不美。若是如此,只能说天数使然,祖宗的辉

煌大业还未能兴复於我等之手。」

岂料聂冥途仍不买帐,嘿嘿两声,竖起大拇指道:「老狼一直愣没明白,你找集

恶三冥来,葫芦里卖的是啥药,这下总算弄明白啦。便走了个聂冥途,鬼王、恶佛双

双并至,这集恶道看似还是赞成同盟的,你现成又多一票。五岛还有声息的三家里,

给你搞来了两个,游尸门三尸几到了个全……打的也是这个主意罢?高啊,真高!」

符赤锦听他如是说,心中暗忖:「难怪这厮要设计绑了小师父,便为作这台子戏!却不知在场各脉中,有多少也是受他威胁而来?」联手敌慨,要对付鬼先生与狐异

门、抢回小师父来,则又更增几分把握。由此更恼漱玉节利令智昏,被妖刀之能蒙蔽

了眼睛,在这个节骨眼上难倚为臂助。

然而翻过那本薄薄的《寂灭刀》残谱后,她不得不承认所谓「妖刀武学」,似乎

真有些名堂。那谱中讲述火劲心法的部分,虽被鬼先生抹得七荤八素,直如天书一般

,她约略看得几页,竟隐隐与赤血神针有些相近之处,虽然行文的笔法、措辞绝不同

於《岣嵝异策》,但说的东西却有著异样的熟悉感,彷佛对照全本《寂灭刀谱》,便

能再多看出什麼似的,若非深信鬼先生周身是计,决计不会平白给好果子吃,要说无

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怕连符赤锦都难说服自己。

以她的才智及江湖阅历,也只稍慢狼首一步,便想通这个法子里的取巧之处,况

乎漱玉节、薛百螣等老谋深算的老江湖?眼看鬼先生的假大方被拆穿了西洋镜,这台

戏要演不下去了,不知怎的却无一丝气急败坏,仍旧是一派气定神闲,待众人交头接

耳议论够了,才怡然道:

「狼首误会啦,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

「喔?」聂冥途殊眉微挑,妖异的青黄眼瞳中闪著异光,咧开尖利如犬的歧生黄

牙,不怀好意地笑道:「江湖行骗,最忌临场改词。你若想换个说法,可得先想清楚。」

「既是同盟,自当同舟共济,缺一不可。」鬼先生取下灯笼,沐著一缕银灿月芒

,负手迳往殿外行去,随风送入意兴遄飞的潇洒笑语。「此间只消少得一位,盟议便

毋须再提了。在下忝为东道,先往祭殿之外,静候诸位佳音。请。」

直到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远方,连最后一抹灯晕都不复见,众人才从错愕中恢复

,偌大的荒圮殿宇彷佛自静水中提起,声音、气味、夜凉习风……一霎间恢复流动,

一切才又活了起来。

——须得众人齐至,七玄同盟方有再议的空间!

这对鬼先生来说,简直是臭到了极处的坏条件。中途只消有一人离去,所有的辛

苦布置便打了水漂;《寂灭刀》残谱给了,龙皇祭殿的路观详图也给了,鬼先生手上

的一切筹码看似都推了出去,却押在於己不利的莫名处。他如何有把握,在场诸人会

一个不少地集於祭殿之前?

要阻止他的七玄合一大计,此刻突然变得简单起来。无视妖刀武学的诱惑,断然

抽身离开是一法;中途拦路,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任何一人,也能使鬼先生满盘尽墨

,算计全算到了狗肚子里。

聂冥途几乎忍不住笑起来。这实在是太好玩、太有趣了!他被囚禁在娑婆阁的这

些年里,江湖上怎的出了忒多有意思的新角儿?

他伸出湿浓如腐的灰色舌头,舔了舔乾硬的薄唇,上下滚动的凸喉间发出细微的

呼噜声响,似将低笑声如痰哽般咽下,既像冰冷黏滑的蛇蜥蟾蜍一类,又似餍足的大

猫;异瞳一扫,这才发现天罗香的灯笼早已消失,而游尸门正飞快退向破败的窗棂,

披簑带笠的白额煞「哗啦」一掌扫去窗框零碎,纵身窜出,那名雪肤花颜的红衣丽人

亦随之翻出窗外,身手敏捷,丝毫不受玲珑浮凸、丰臀盛乳的姣好身段影响。

五帝窟、桑木阴、血甲门……剩下的灯笼,也各自没入广袤的黑黝夜凉之中,聂

冥途并没有犹豫太久,怀抱著雀跃兴奋的田猎心思,掠向他心目中的理想猎物。

对符赤锦来说,从头到尾唯一的目标便是鬼先生。

小师父被绑走已将近一日,戚凤城等人根本没有掩饰踪迹的打算,迳驱车驰入弃

儿岭深处,鬼先生早在无央寺左近布下天罗地网,以胡彦之及白额煞的身体,硬闯不

啻死路一条,更何况将大师父独自留在越城浦,本就险极,漱玉节又已将绮鸳等潜行

都的一干精锐悉数召回,符赤锦手上无有更多可用的筹码,只好先请二师父将老胡、

陈三五带回,裹伤敷药调养精神,再别作良图。

胡大爷对累得小师父陷身贼窟一事,甚感自责,尽管一个字也没说,却敛起了平

日嬉笑怒骂的无赖神气,一路上紧盯著车帘之外,一言不发。

要寻小师父,非来无央寺不可;而要将她平安救出,则须著落於鬼先生身上。

当鬼先生行出大殿时,符赤锦即欲追去,又恐被其他人盯上,反生枝节,苦苦忍

耐,好不容易觑准时机溜出大殿,鬼先生已不见踪影。白额煞蹲下身来,捏起一把湿

土凑近鼻端闻嗅,又观察了地面诸般痕迹,一指西方,沉声道:「那儿。」

符赤锦略一思量,低道:「你快追去,我能照顾自己。」白额煞犹豫片刻,点头

道:「地图你拿著,我已记在这里。」伸出骨爪弯钩的食指尖,点了点额际太阳穴。

符赤锦「嗯」了一声:「留神些,一会儿在谷外会合。」身披簑笠的昂藏大汉将灯笼

留了给她,转身掠入夜幕,一霎眼便去得无影无踪。

(拜托你了。一定……一定要救回小师父!)

她辨识地图的本领不算高明,幸而白日里已在弃儿岭附近勘查过几回,还备妥了

御寒用的大氅,以免夜凉沁肌,受了风寒。

鬼先生给的路观图上,绘了三条由弃儿岭前往冷炉谷——若胡大爷推断无误,七

玄大会的真正召开地点当是在天罗香——的路线,一条径直穿过万安邨、万姓义庄,

算是出入此间的大路,另一条则是绕过大半个山岭的小路;第三条则向南迂回而下,

往距弃儿岭最近的水道,但也是十数里外了,就图面看著是最远的一条。

大凡女子都怕鬼怪,宝宝锦儿虽智计过人,也算有一身好武艺,却不想寒夜掌灯

,孤身穿过荒凉的乱葬岗,况且依胡大爷说,万安邨才发生过奸淫烧杀的惨案,也损

了不少人命;冤魂新丧,作祟最是厉害。符赤锦念头一转,毫不犹豫选了第三条。

由无央寺圮坏的侧门行出,果见得山路之间,停著一大两小三辆马车,较小的那

两辆其实也不算小,各由两马拉著,是大的那辆体型惊人,前头辔轭间足足套了四乘

,车后还系著两匹,兴许是中途置换之用,也可能是所载之物重量惊人,下坡时须藉

以缓冲,以免失驾倾覆。

六名身著鱼皮紧靠、腰系彩绸的天罗香女郎,扛起一座比寻常棺材还长、宽高却

窄的巨大木箱,小心翼翼地将缠满铁鍊的箱子,抬进了较大的那辆马车里。天罗香教

下虽都是些娇滴滴的妙龄女子,可自小习武,一运内功,气力丝毫不逊苦力纤夫;瞧

六人抬得唇面皆白香汗淋漓,猜也猜得到箱中所贮,必是妖刀万劫无疑。

符赤锦远远便吹灭了灯烛,小心捏著袖里的织锦香囊,以免刀魄相互共鸣,被天

罗香之人察觉行踪。

天罗香要将那怕没有几百斤重的石刀万劫运上弃儿岭,总不能教年近古稀的大长

老上肩扛来,必备下押运的车马人手;弃儿岭自外於越浦周围的水运网络,三条路线

中却特意安排一条水路,自是为了方便移动万劫。

这阵忙活里没见蚳狩云踪影,兴许是早早上了车,却不知坐的哪一辆。女郎们装

载妥适,将车门闭起,其中五人上了头一辆马车,只一名头领模样的上了末尾那辆。

驾车的清一色全是男子,吆喝挥鞭,鱼贯上路,两辆小车前后夹著载运万劫的四驾大

车,正是最安全保守的戒护队形。

车队甫动,左右林翳间飞出十余骑,散在车队前后四周,导行环护。马上之人黑

衣皮甲、各擎兵刃,服色与车夫相类,腰间亦系著同款式的斑斓锦带,一看便知是金

环谷的战力中坚,由鬼先生自锦带豪士中挑选出的好手,显然他自己也明白:在不知

「天罗香已是狐异门暗桩」之人眼中,未得玉面蠨祖携行的万劫,兴许是今夜所有妖

刀中最容易下手的一柄;夺将过来,也好在接下来的谈判角力中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符赤锦藉著头顶月光,远远跟著这支押送大队,多少消减了些荒岭夜行的异样之

感。天罗香车队的行进速度十分缓慢,以符赤锦的脚程,甚至不怎麼需要用上轻功,

反而时不时得暂停片刻,以免跟得太近,泄露了行藏。

她还在想这般磨磨蹭蹭,一个时辰到不到得了冷炉谷,前头大队却突然停下,戒

护的骑士们并未离鞍,在最外围散成环状;最末一辆车下来了那名首领模样的年轻女

郎,掠进树林子里,不知做得什麼。

「休息麼?这也未免太……」符赤锦灵光乍现,忽然省觉:

「是等人!她们在等什麼人!」想起小师父被劫往无央寺后,没见有被移往他处

的迹象,腴沃饱满的胸膛里怦怦直跳,顾不得可能被对方察觉,悄悄摸至车队附近,

觅得一株枝桠粗壮、宛若伞盖的老树飞掠而上,透过林叶缝隙紧盯著车队,暗祷一会

儿能见小师父被押送过来。

只可惜天未从人愿。

约莫盏茶工夫,女郎去而复返,两手空空,俏丽的面庞上透著一丝疑惑拘谨,正

欲垂手禀报,车里忽响起蚳狩云沈著的声音:「还是没有麼?那便不等了。我们走。」女郎乖巧地应了声「是」,敏捷地攀入车厢,大队继续出发上路。

符赤锦心中不无失望,待车马走得远了,才一跃而下,从一旁的矮灌丛中取回藏

起的大白灯笼,喃喃道:「怪了。她们……到底在等谁?」忽听一抹阴恻恻的嘶嘎嗓

音怪笑道:

「她们肯定等不到啦。好在本座却等到了你,女娃娃。」一名身高颀长、秃顶微

佝,彷佛竹架蒙布似的枯瘦身形晃出林影,露得半身,「砰」的一声似是放掉了什麼

,两枚髑髅般凹陷的眼洞中,被月华映出妖异的青黄诡芒,衬与一口参差尖利的黄牙

,简直像似野兽多过人,竟是栖亡谷畜生道之主、「照蜮狼眼」聂冥途!

符赤锦心底一寒,面上却不露声色,杏眼微眯,怡然笑道:「狼首中途拦道,也

未免太看得起我一名后生小辈啦。我大师父说了,若是江湖相遇,记得问候狼首安好。」

聂冥途脚下不停,缓步行出幽影,彷佛没听见她的话,咂嘴忝颜,怪眼不住在她

凹凸有致、饱满傲人的胴体上巡梭,尤其那双巨硕绵软,於呼吸言语间频频起伏轻颤

,彷佛将要溢出衣襟的肥硕乳瓜,更看得他色授魂消,几欲流下馋涎,轻声笑道:

「你这娃娃好,一点儿都不输我在娑婆阁见著的那个,这身段更是……我要刚出

莲觉寺便遇到你,那该有多好,干死了还能烹成一锅香喷喷的红烧肉,就著炖化了的

肥硕奶子下酒,那股子膏香脂润,还有油滋滋、软绵绵的销魂口感,可比什麼蹄膀花

胶都要美味。这七玄大会真是好啊,有吃有拿的,美死人了。」

符赤锦终於听明白他说的是烹吃人肉,头皮发麻之余,不由一阵恶心,他那轻细

黏腻、如痴如醉的语气宛如蛇蚁爬颈,远比粗鄙的威胁斥骂更令人惊心,刹那间她忽

生错觉,彷佛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趴在飧盘之中,一会儿便要被切下奶子腿股,放入他

那灰扑扑的血盆大口中——

「聂冥途!」她咬牙厉笑:「你那烧炖猪脑的毛病治好了麼?要不瞧瞧这本经书

上写得什麼!」伸手入怀,便欲取什麼物事的模样。

聂冥途面色丕变,料不到在这荒山野岭逞凶作恶,竟也能遇著克星,本能闭眼转

头;符赤锦把握一瞬之机,却未抽退,反扔开灯笼,和身扑入聂冥途怀中,薄锐的分

水蛾眉刺滑出袖管指尖,迳取狼首咽喉!

劲风及体,聂冥途终於省悟是计,已然不及回臂,暗赞这女娃娃够狠够刁,干起

来当极过瘾,倏地张口,「铿!」一声咬住青汪汪的尖锐匕尖,任凭符赤锦身臂撞至

,亦不能再进分毫,唇畔扬起一抹狞笑,睁开眼睛双臂一合,欲箍她细圆的葫腰!

而符赤锦等的就是这一刻。

聂冥途轻功之强傲视天下,决计不在他赖以成名的眼术之下,符赤锦所擅乃贴身

短打、小巧腾挪的功夫,无论短程竞快,或长途比拼耐力,都万万不能是聂冥途的对

手;要在狼爪下全身而退,掉头逃跑是看似聪明、实则愚笨的判断,唯有杀掉聂冥途

,或令他彻底失去行动能力,才是唯一的良解。

聂冥途睁眼的刹那间,符赤锦凝聚神识,居高临下紧盯著他的眼瞳,蓄势待发的

「赤血神针」一贯而入!

自狙杀岳宸风失败后,宝宝锦儿深知未完成的「赤血神针」瑕疵甚多,贸然施展

可能全然无效,又或无法控制威力,等闲并不轻用。然而,适才草草翻过的几页寂灭

刀心法,却给了她完全不同的方向和启发,虽未经验证,总觉对赤血神针的把握似又

多了几分,神功轮廓益发清晰——这直可说是前所未有的玄妙之感。

此际恶狼拦道,为求身免,也顾不了这麼许多了,索性抱著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

豪赌一把,赫见聂冥途双眼圆瞠,整张脸胀得血红,额际颈间青筋暴凸,彷佛满颅红

白俱沸,似将爆出,心中一喜:「……得手啦!」正欲运劲一送,以蛾眉刺捅他个舌

串颅穿,谁知身臂忽软,一股难以言喻的睡意涌上,几乎倒头栽落。

总算她应变快绝,薄刃撤手,往狼首胸腹间蹬落玉腿,这软弱的一蹴自伤不了人

,却借力倒纵开来,落地时脚步踉跄,一跤坐倒,微微松开的襟领间晃起滔天雪浪,

酥白的肥硕乳瓜起伏剧烈,却怎麼也挣持不起,衬与鬓鬟散乱的模样,月下看来,更

增几分诱人凄艳。

聂冥途纵使凶残,「赤血神针」毕竟非是好相与的,他伫於原地并未追击,好整

以暇地调匀了气息,勉强压下胸中脊后那股「浑身精血震动」的不适。所幸这妖妖娆

娆的大奶小花娘火候尚浅,寸息的拿捏失了准头,实际施展眼术的时间不过一霎;只

要再被她直视一息,现而今站著的是谁,可就不好说了。

「你这门眼术挺有意思啊。」

狼首劈啪啪地剔著黄褐骨甲,啧啧两声,缓缓从风叶飒然的林隙碎影里走出,逆

著月华的高瘦身形在地面上投出长长斜影,渐渐漫过了单手撑地吁吁娇喘、面色苍白

的艳丽少妇。「一会儿本座过足了瘾头,好生享用过你那尤物身段之后,再教你一五

一十地将心诀吐出。你知道,痛楚是世上最有效的诚实药,我待会儿要餵你吃的,更

是奇效中的奇效。」

「……想得美!」俏美的红衣少妇咬牙切齿,不愿弱了势头。

「美是不美,少时小娘子便知道啦。」聂冥途笑得不怀好意,连眼角颧上的点点

褐斑似都要跳动起来。「我一路盯你,直到同青面神、白额煞分道扬镳为止,你三人

身上皆无刀剑一类。那与其他几柄妖刀生出共鸣之物,只怕小得能揣在兜里袖中。我

劝你也不必太快交代,就算你痛到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我也不会停。你这身雪肉

啊……啧啧啧。」

她同白额煞是出得无央寺才分手的,其时左近并无他人,料聂冥途是仗著惊人的

夜视眼力,居高临下俯视山道,便将她们的行动尽收眼底,又惊又怒,唾骂道:

「你……你这恶徒!」

但更恐怖的还在后头。

直到他全身皆沐月华,符赤锦才惊见他下身居然全裸,靴裤不知褪至何处,瘦硬

如桐枝般的两条长腿间,软软垂著条五寸来长、杯口粗细,宛若刺参般的狞恶丑物,

其上沾满殷红的血渍,其量之多,甚至沿著嶙峋的大腿淌至膝踝,以致每踏一步,都

於地面溅下血点若干,令人怵目惊心。

符赤锦并非没见过阳物的黄花闺女,然而聂冥途之物的狰狞程度,已超过她所能

想像,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手足并用,本能地向后挪退,然后眼睁睁看那沾满血污的

软虫倏地昂奋起来——

那狰狞丑物充足了血,表面绷得光滑紫亮,原本细疣似的凹凸不平竖如戟枝,又

似短钩,柱身通体带著极不自然的赤红,尺寸暴增至八九寸长,口径倒是撑胀有限;

待走入符赤锦身前一丈内,胯下已昂著一杆尺许的狼牙肉柱,哪里还像个人?直是豺

狼立起,装作人的模样。

符赤锦听过《青狼诀》的恐怖,但此际聂冥途并未浑身生毛,化作兽形,只能认

为他异於常人,生就一副犬狗般长满倒钩的恐怖物事。

吧主12

「你瞧瞧,」狼首抚著下颔啧啧感叹:「你那眼术虽厉害,一照面差点弄死了我

,别说鸡巴,再教你瞧上一眼,命都快没啦,还插什麼穴儿?所幸你这小女娃儿实在

太美太骚,多瞧你两眼,便来了精神。看你的打扮也不是雏儿了,可没被狗鸡巴肏过

罢?一会美得你哭天抢地的,嘿嘿。」

符赤锦勉强凝起的一丝气力,全用於挪动臀股倒退,强烈的睡意虽渐消淡,却仍

使不上内力,遑论动手过招,心中只一个念头:「听说这厮的『照蜮狼眼』可迷人心

魄,直如催眠……我却是何时中的招?怎能毫无所觉?」

聂冥途彷佛从她惊惶懊恼的俏脸上读出心思,嘿嘿狞笑:「你那眼术半生不熟的

,如何敢在仓促间施展,把性命押在这等孤注之上?」符赤锦闻言一凛,脑海中才一

掠过那部寂灭刀残谱,便听狼首得意道:

「你以为,只你从那几页谱里得了好处?」仰头大笑,宛若狼嚎;余音未落,张

狂的神态蓦地一收,浑身肌肉绷紧,低头望向符赤锦头顶的虚空处,扭曲的嘴角仍挂

著一抹狰狞邪笑,妖异的青黄眸光里却闪著警戒之色。

符赤锦倒退之间,背门撞上一根铁柱似的异物,痛得她眼冒金星;仓皇回头,赫

见一条生满熊茸、肌肉虬劲的小腿,目光迳往上移,好半晌才见得膝上的大腿部位,

竟比她曲线圆凹的葫芦腰还要粗,贲起的肌肉直欲鼓爆裤布。

来人浑如铁塔,遍刺鬼青,戴著雪白头颅骨串成的佛珠鍊,背负赤眼刀匣,却不

是南冥恶佛是谁?

前有豺狼后猛虎,符赤锦一惊之下,又向前挪出些个,露出慌张无助的表情,心

底却暗暗打著主意,如何挑起两虎之斗,伺机脱身。聂冥途如何不知她的心思?视线

未敢须臾稍离对面巨灵铁塔般的恶汉,嘿嘿笑道:

「南冥,咱们是老交情了,这话我只同你挑开说。这女娃儿端是极品,不仅满面

春情元阴必丰,身段更是一等一的销魂——还有心机也是。我事前打听过啦,江湖上

说起『血牵机』符赤锦来,指的可不是游尸门的把式,而是这娃儿之毒辣,犹如牵机

药,见血封喉。

「你我加起来都超过一百岁了,可别上了女娃娃的当,干什麼鹬蚌相争的蠢勾当

,传出江湖,咱俩也不必做人啦。这样罢,一人一半儿,玩舒心了为止,不过我还有

话要问她,得留口气儿给老狼。事后将她那酥嫩嫩的乳肋肥臀烧成一锅,你我分而食

之,当是庆祝脱出囚笼,重见天日,如何?」

南冥恶佛一动也不动,垂手身侧,伽袖曳扬,比寺院山门里的泥塑金刚更似雕像

,浓眉底下的锐目直勾勾盯著瘦高微佝的老人,难知喜怒,却令人益发惊惧,遍体生

寒。

狼首的忌惮并非毫无来由。早在三十年前,这名专杀僧尼的疯汉便是「集恶三冥」中武功最高的,无论聂冥途抑或先代鬼王,单打独斗皆不是他的对手——即使联手

也不是。世人皆不知晓:事实上,聂冥途与阴宿冥是合战过南冥恶佛的,而且还不止

一次,每当他在谷内发疯杀人,杀至眼红时那叫一个六亲不认,聂、阴二人被迫出手

,以免栖亡谷被他清空了去,却很少能讨得便宜。

若非阴宿冥那个鬼心眼的,罗织了个「问道僧伽」的白痴藉口,竟成功将恶佛骗

出谷去,从此天下僧人便倒了大楣,只怕在阴谋家找上集恶道前,自家已被这条疯狗

杀成一片白地。

南冥是失心疯,干不出缜密布计、遂行阴谋的事来,否则以他的武功,有此野心

,说不定集恶道早已一统在他的手里。聂冥途不是没怀疑过他,只是答案一直都很清

楚,早在脱出娑婆阁之前,狼首就知是谁出卖了集恶道。

「不是我,南冥。」他扬起嘴角,轻声道:「你知是谁。冤有头,债有主,找错

了人,比烂死在囚牢里要可笑百倍。」

「若然身死,冤债何留?」那磨铁砂般的浑厚低音,彷佛连地面都隐隐震动。符

赤锦近在脚边,首当其冲,明明声音不甚洪亮,却震得她半身酥软、脉中血沸,几欲

昏厥;勉力撑持未倒,忽觉昏沈之感又去几分,随著血脉的活络,酸麻发软的四肢又

渐渐有了气力,心中一动,赶紧把握时间调匀气息,积聚内力。

「他还有传人。」聂冥途被问得有些诧异,也不过就一会儿工夫,恶念本能生出

,狞笑:「地狱道也移往南陵,藏在王宫禁内,过了二十几年舒心日子,是时候连本

带利讨回来啦。你知阴老鬼的正统继承人,是个姿色不逊这小花娘的黄花闺女麼?嘿

嘿嘿嘿——」

恶佛凝著他,目光冷若锋镝。

「既是如此,怎不见你报仇?」

「若说『专等著你』,料你也不信。」聂冥途耸肩笑道:「比起报仇,眼下有更

重要的事儿。为此可把报仇稍稍挪后,此际先不必忙。」

恶佛浓眉一挑。

「你所指何事?」

「玩啊!」聂冥途咧开血口,笑得眥目扬眉,似极酣畅,扭曲的面孔不知怎的却

极不像人,更非兽形,而是被恶意揉烂了的泥塑偶头。「你算过没有?被囚禁的这三

十年里,你少杀了多少活口,少扭断多少条脖颈臂膀,少肏了多少嫩穴,再将她们一

条条撕将开来,瞧瞧那皮下粉红色的漂亮筋肉?

「你还记得鸡巴裹著温血,捅入女子玉宫里的滋味麼?她们惨叫的声音能拔得多

尖多高、抖得多轻多飘渺,你闭上眼睛还想得起来麼?这些蝼蚁般的凡俗男女,被折

磨到何等惊人的地步,却犹能吊著一口气儿赖活著……这般生命的美丽,你有多久没

亲眼目睹了?

「还有,具象到足以浮出面庞的恐惧,不惜出卖心爱的妻儿也想要苟活下去的强

韧,垂死的哀嚎、崩溃前不顾一切吐露的真实想法……这些令人欢喜赞叹的瑰丽细腻

,在身死之前,你还想不想再多看几次,直到此生再无一丝悔恨为止?」

他说得亢奋起来,口沫横飞,嘴角挂著长涎,暴凸的眼珠看似精光烁亮,又似鱼

目无一丝光泽,只有乾瘪骨瘦的胸膛不住起伏,语声益发尖利:

「你问我还有什麼比报仇更重要的,自然是好好的玩它一把,一口气将三十年通

通活将回来!这世上已经三十年没有聂冥途了,如今也只好……一次还给它三十倍的

聂冥途啊!哈哈哈哈哈哈————!」

符赤锦听得睁目结舌,眼见老人疯狂的模样,心中的恐惧难以言喻,莫说身后是

恶佛,便是万丈深渊,她也想一跃而下,只要能远远离开这人就好……

「啪!」一声闷响,恶佛双掌合什,宽大的僧伽袍袖无风自动,劲力之强,将她

原地兜了个圈子,一把扫至身后,那把磨砂般的磁震低嗓雄浑开声,垂眸道:

「……阿弥陀佛!」

第百五二 折其气周流香卷云收第百八二 折干元倒转忍荤巨灵第百六二 折坐见悔吝蝉鸣夜柳第百九三 折明烛映晓初荷含辱第百七十 折彼梦如是说时曾经第四十六 折雪股采心截蝉玉露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旧园曾忆第二二十 折死生离合一梦如是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祸自知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剑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羡·珠圆玉瑰第六一 折夜战三方虚危之杖第百八二 折干元倒转忍荤巨灵第百零七 折义无反顾其重千钧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无楼第十八 折北关七日国破家亡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羡·珠圆玉瑰第八五 折品幽合卺jin谁日可杀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轮徒自缄忆第百八七 折画虎未成无往不复第三十二 折荒山古院梨花暴雨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鸟伏形第百十二 折鼎天剑脉伐毛洗髓第百六六 折诳世弥弥第百十三 折难陀现首代战者谁第二一九 折山涧埋骨呆若木鸡第百四八 折旧游安在雾雨凝峰第四十 折鬼手薜荔集恶三冥第百零七 折义无反顾其重千钧第百七十 折彼梦如是说时曾经第九一 折投瓜报琚人鬼殊异第二一零 折衮冕荣华或可轻抛第百二十八 折真龙一怒上彻云表第九 折英雄梦醒夺舍龙息第二零四 折杀赦两难胡为干城第三 折万劫不复祸起青苎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矫矢腾空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两虎斗第五二 折谁曰五绝庄筌暗入第七一 折三尸化无虚镜断肠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无楼第九 折英雄梦醒夺舍龙息第二十七 折环刀夜炼铸月补天第九五 折一蒲轮替宗隔世违命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红为郎君羞第百六六 折诳世弥弥第七八 折为谁减枝刹那空华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觞堪治魇疾第百零一 折剑与君同以心传心第百二十六 折岂不同悔共语今朝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余馈子千金第八十六 折孰为牙爪孰为骨梁第六二 折偷梁换柱血涌流觞第八十六 折孰为牙爪孰为骨梁第三十四 折十方转经越浦凤仪第百十三 折难陀现首代战者谁第二 折残兵之殇风雨断肠第百七二 折洞房烛新於焉辜负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戏祸起青衣第四十七 折青娥结草宝刀神术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现第二零四 折杀赦两难胡为干城第九一 折投瓜报琚人鬼殊异第百八四 折旧人长随阳差阴错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魇煌煌第五二 折谁曰五绝庄筌暗入第二十七 折环刀夜炼铸月补天第四十六 折雪股采心截蝉玉露第百八十 折与尔同销玉波盈盈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羡·珠圆玉瑰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惧第二十三 折恍惚梦觉昨夕今夕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百三十九 折群姝无首岂子独伤第百八十 折与尔同销玉波盈盈第三十四 折十方转经越浦凤仪第百六八 折师出有名暗夜惊心第三十九 折腿似蝎尾气若雷卫第五九 折五蛇为辅不令而行第百五九 折谁应念我付君完璧第四二 折神令役鬼投名血书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祸自知第四十九 折断鹤续凫天涎雷鼓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无楼第二十 折漱云朱蜜紫蝶采香第七四 折世间至恶青梅绕窗第二十 折漱云朱蜜紫蝶采香第百九一 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第五 折剑罡通天地母神箭第百 甘四折明珂胜雪朱紫交竞第七四 折世间至恶青梅绕窗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祸自知第四三 折此间少年三才一晤第百九一 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第百四六 折蒺藜长据如见斯容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现玄鳞「天佛降世」第八二 折兽伏而出蛇蝎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