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二 折泥犁净业十六游增

明栈雪俯身拍开窗牖,勾住漪下藻税的修长**;松,娇躯如一团银狐绒尾般飕然旋扫,滑进屋内;反手扬袖,一蓬激尘隔空撞去,又将朱红窗棂推拢,整个过程没发出一丁点声响。世上便真有狐仙,亦不外如是:

偌大的凤居里空荡荡的,连灯烛都没点。

即使整个顶层已派了重兵把守,但袁皇后有意无意地让负责看守的金吾卫士,尽量远离被囚禁在凤居之内的恶徒,至少不是能任意开口说话的距离,以防鬼先生乱泄口风,将不该说的,教没相干的人听了去。

鬼先生双手骨轮尽碎,身上多处骨折,内伤沉重那是不消说了,就算扔在原地不理,谅也不致生翅飞去。

然而,在目睹荷甄受害的凄惨与不堪后,若非娘娘颁下懿旨,在金吾郎回转之前,谁也不许擅动囚犯一根汗毛,恐怕众多年轻气盛的金吾卫士热血一冲,生生剐了这名淫邪奸人都有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免「奸人脱逃」,他们找来一根粗大的木矩,用铁炼将鬼先生的双臂缠在上头,炼条勒着血污,深深嵌进扭臂折骨之处,整个锁拿的过程中鬼先生痛得晕死过去,随之又痛醒过来,反覆几度,被折磨得够呛。

明栈雪潜入之际,在潘外听站岗的卫士忿忿不平地咒骂着,说若非碍于娘娘的旨意,甚至想拿铁钉将他的四肢全钉在桩上,便未痛死,光流血也能生生流死了这厮。

「你……是来嘲笑失败者的么?」

凤榻边的暗影中,一身白肉的妖人双手打横如稻草人,染满血污的扭曲臂膀被铁炼捆在横木上,半死不活地仰坐着,尽管形容委顿,颤抖的嘴角仍勉强扬起一抹衅笑。

「这是很……要不得的坏习惯啊!」

明栈雪妩媚一笑,幽暗的房里仿佛亮起一抹光华。

「因为我很懒惰,所以从不做多余的事。」她举袖掸了掸榻尾,拉过锦被一角为垫,袅袅娜娜地坐了下来,抿嘴微笑。

「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除非心智已失,否则一辈子都会回荡在你脑海里,用不着复诵,它就会一遍又一遍地刻印在心底。当你午夜梦回,思索起究竟何以至此时,你就会听见我的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说似的。

「嘲笑你?不需要。你本身就是个笑话,现在这副模样,倒教人忍不住替你难受起来。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没那么坏。」

鬼先生的衅笑凝在脸上。从鼻端急促呼出的鲜血沫子,可知他心绪波动,如掀巨浪,不知是被说中了痛处,抑或恼怒明栈雪的讥讽。

但切齿也不过是一霎间,他苍白的脸上再度露出一抹扭曲的笑,恍然道:「那就是来折磨我泄恨的了。要替你那姘头徒弟讨公道么?不愧是有情有义。我怎就遇不到这么好的师父?」

明栈雪轻拂裙膝,淡淡笑道:「你把我和那帮金吾卫的毛头小子相提并论,这就有些叫人生气啦。就算要打你,我也是替自己打的,揍你个引喻失当。」侧首睇他周身明显的瘀紫。耿照的「寂灭刀」可不会留下这种取不了性命的无聊伤痕,想也知道是何人何时,因何所致。

鬼先生并不真相信她的话,冷笑之余,索性眯着眼,专看她弄什么玄虚。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处置你才好。我那傻徒弟似乎觉得,无论怎么做,都很难教你真正受到制裁,为此烦恼得很呢!看得我心都疼了,不舍得很。」

明栈雪捻着衣角,又似在白晰玉手中把玩着什么物事,只是鬼先生瘫坐于地,一时难见,面上却不露声色,扬眉笑道:「不如放我离开,咱们化敌为友如何?他想对付『姑射』,我可以帮忙引路。反正我已是个废人了,你们还怕什么?」

明栈雪轻笑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望向他的眸光满是哀悯。

「我就等你这句。你这么容易猜测,很没有挑战性的,对我这种怕麻烦的懒惰虫来说,简直再理想不过;万一,对手期待与你来场斗智角力,岂非要大失所望?这样不行呀。」

鬼先生笑道:「敢问姑娘,我又说错了什么?」

「四肢俱残之人,不会轻易说出『废物』二字。你前一句装得贪生怕死,假意释出妥协之意,以试探我的反应,这个做法很聪明,可惜就是管不住嘴,定要在占优处显摆一番,否则便心痒难搔,是不?」

鬼先生笑容犹在,目光却冷锐起来。

「你应该纤续满不在乎地笑,才能让我产生动摇。忒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提醒么?」

明栈雪看着他脸色微变,轻叹:「我猜你受的伤,只消捱够时日,你那特异的功体便能为你慢慢修复——虽匪夷所思,然而世间万象,本非人所能尽知,就算真有这种异能,我也不觉奇怪。

「闯入栖凤馆、意图奸淫皇后,看似无智,你却在廊间预先布置机关,考虑过一旦事迹败露,须得争取时间脱身,这可不是一时兴起的轻率之举。虽然可能性极低,然而万一落得如此下场,该怎么反扑,说不定……你也想好了。」

鬼先生勉强动了动嘴角,孱弱地哼笑。

「姑娘时而眨得我一文不值,时而当我是算无遗策的高人,如此反覆,教人无所适从啊!」

「因为道理你是明白的,可惜手法拙劣,骗骗无知乡人、贩夫走卒不难,难入方家之眼。这就叫『眼高手低』。」明栈雪笑道:「你有时间搜出断松雪茯苓服食化纳,有时间布置琴弦机关,却没工夫弄套衣衫蔽体,不是你淫邪本性所致,而是万一遇上我和耿照时,有样物事跟着衣衫一起消失比较好。」素手一扬,扔给他一小截黄澄澄的物事。

那是半截刀穗。

鬼先生自知来自何处,面色丕变,看来益发虚弱。

「杀人退敌,『珂雪』未必强过一柄合用的钢刀。你若能依计得手,自然用它不上,万不幸失手被擒,乃至遭遇什么损伤,奇异的复原功体佐以珂雪宝刀,便是你逆转反扑的筹码。」

明栈雪好整以暇道:「当然,这刀目前由我保管,横竖你也用不上。当我想到这点时,便有七成把握,你的天覆功必有我们想像不到的疗复之能,留得命在,便有翻盘的机会;经你适才失言,这把握已过了九成五。」

鬼先生没料到她竟能在第一时间内,寻到他精心挑选的藏刀处,虽然懊恼,但珂雪宝刀毕竟是外辅,靠的主要还是生生不息的蜕生天覆功,不欲再教她套出更多的讯息,淡道:

「都由姑娘说罢。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你并非不怕死,你不是那种人。」

明栈雪怡然道:「娘娘不杀你,是因为她不是刽子手,但任逐桑是。为保住他头顶乌纱一门安泰,莫说是一条命,便是一千条、一万条,我料他绝不手软。但你似乎并不害怕,仿佛到了平望……等着你的不是屠刀颈绳,而是一线生机。这点,我也很感兴趣。」

鬼先生抿着嘴角,露出一抹狠笑,却什么也不肯再说。

明栈雪是天罗香出身,其拷掠手段必然残酷,以他此际的身体状况,鬼先生其实没有多少把握能挺得过。但胜败……不,该说是生死的关键俱在此间,守住这个关窍,他才有存活的机会。

而明栈雪却只一笑,轻掸裙膝,娉婷起身。

「你知道,耿照笨在哪里么?他是解决问题的能手,但难就难在他老是问错问题,想岔方向,力气全都白费啦。想从『如何实施应有的制裁』入手,找到处置你的方法,不啻缘木求鱼;换个方向,答案就简单得多。」

「什么方向?」鬼先生反问。

「如何才能使你最痛苦。」女郎盈盈回眸,明艳不可方物。但不知为何,鬼先生却觉背脊一寒,如睹魇魅。

「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阿妍始终无法成眠,睁眼望着屋室里富丽堂皇的泥金藻井,直到门外传来女史的声音。「启禀娘娘,人到啦。」

她应了一声坐起身,信手理了理紊乱的云鬌,才忽然想到:「毅成伯夫人呢?她……她睡下了么?」

廊间响起一把温婉清丽的嗓音。

「启禀娘娘,小童在。」

阿妍心神略定,微微额首。「你进来给我梳头罢。其他人都下去。」

明栈雪款摆而入,阿妍坐在铜镜之前,见她换过了一身衣裳,肌肤飘着沐浴过后的消爽香泽,妆矜齐整、一丝不苟,美得教人摒息,分明是连枕头都没碰过,带著妆发等到这时,暗忖:「为我之事,连累她一晌未阖眼。」心中微感歉疚,低声道:

「……辛苦你啦。」

「不辛苦。」明栈雪为她细细梳理,柔声道:

「娘娘才辛苦。受那恶徒惊吓,却没得歇息,还要打起精神,做出处置。」

「……这样做,好吗?」阿妍喃喃道,更像是问镜中的自己。

「解铃还需系铃人。」明栈雪微笑道:

「若然交给典卫大人,终是要杀;解回京城,同样免不了一死。那恶徒心生魔障,才做出这等骇人恶行,便即身死,恶业仍在,这不是佛的教化。娘娘的处置,才是真正的大智慧、**雨。」

阿妍回过神来,大受鼓舞,终于恢复从容不迫的凤仪之姿,轻叹了口气,颔首道:

「那咱们就别教人等久啦,赶快了结这件事罢。」

凤居之内,重新燃起牛油巨烛,照得广间通明,宛若白昼。

鬼先生被铁炼捆绑在矩木上头,下身以布疋掩起,以免赤身**的丑态冒犯了娘娘。四名金吾卫士横枪交错,将他压跪在阶下,不让抬头,但从袅袅行过身畔的裙裾香风,以及若隐若现的白晰足胫,仍能辨出的是皇后娘娘和……明栈雪。

鬼先生心底一沉。

(这贱妇果有本事!没会儿工夫,居然混成了皇后娘娘的心腹。)

耿照并未随行令他略感诧异,但仔细一想,似乎也非全无道理。

现今冷炉谷乱成一团,没出个够份量的七玄盟主,光是天罗香的门户安危,以及七柄圣器的归属,够他们拚个你死我活的了;耿照匆匆赶回去和稀泥,不识相地拣个吃力不讨好的和事佬来做做,末了仍拚不过人心的贪婪与自利天性,终归一场徒劳,倒也不难想像。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靠得最近的那名金吾卫士瞥见,枪杆一压,低声怒斥:「笑什么?趴低点!」若非知道娘娘不喜他们施暴逞威,当场便要揍他个鼻青脸肿。

阿妍端坐于凤榻上,先前被**血污弄脏的锦被垫褥自已换过,她却仿佛能看见荷甄受辱的凄惨模样,心头刺痛;还未开口,却听鬼先生低道:「娘娘……来杀我了。」闻言不禁一震。

以他所犯,杀头都算轻了。阿妍却无法欺骗自己,鬼先生之所以非死不可,未必与其未遂之行相关,而是为保住「皇后私通外人」的秘密,为了她与央土任家的安泰,不得不堵住他的嘴。

假正义之名所行的恶举,仍然是恶。阿妍一点都没有比较好受。

「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她制止了暴怒的金吾卫,望向阶下狼狼的囚徒:「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伤害这些人、背叛信任你的……这些恶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他人作恶者,于己未必是恶。」鬼先生俯首闭目,喃喃笑道:

「这点,娘娘不是比谁都清楚么?」

若换了他人,就算本无杀他之心,这下恐怕也不得不绷紧心神,认真考量灭口的必要性了——这正是鬼先生要的。

娘娘不会杀他,既不敢也不愿。她就是那种即使犯错,白璧有瑕,也不容许自己沉沦变脏的女人;她会含垢忍辱,痛苦地活下去,维持着剩下的纯净,而非视自污为理所当然。

顽固、愚蠢,但也令人佩服。

鬼先生赌的就是她这点纯真。

「我不会杀你,也不让别人杀。」

是么,那你得好好同中书大人聊一聊了,他肯定不是这么想的。鬼先生略微放下心来,不无恶意地揣想。

「我希望你能深切反省,痛改前非……」阿妍说着,突然发现自己微带一丝哽咽,咬牙抑住,定了定神,续道:「以你的智慧,定能大彻大悟。」

鬼先生轻笑起来。「对谁反省,向谁悔过?佛祖么?」

「向我。」语声方落,一抹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

阿妍以眼神示意,房里的金吾卫士们面面相觑,犹豫了一霎,终于还是齐齐退出,紧闭门扉,守在廊庑间。

鬼先生闻声一凛,忍痛回头,见来人身披金线袈裟,雄健似护山金刚,肤黝如铁,五官轮廓刚硬冷冽,面色严峻、不苟言笑,竟是央土教团此行的首脑、大报国寺的住持果天。

央土教团众僧本挂单于莲觉寺,果天日日升坛说法,也与南陵教团交流辩论,忙得不可开交。九品莲台的发掘现场遭神秘人袭击后,举寺为将军封锁,果天等遂转至山下的伽蓝寺落脚。

阿妍派人召他,果天虽未拖延,却坚持要梳洗妥适才出发,一丝不苟,毫无转圆,加上山路夜行不易,过中夜才至。

「……居然是你。」鬼先生冷哼,毫不掩饰蔑意。

果天并不搭理,向皇后恭敬行礼,瞥了侍立榻畔的明栈雪一眼,并未多瞧,只当是泥塑木雕一般。

阿妍从容介绍:「大和尚,这位乃是毅成伯吴善之妻明氏,亦爱佛法,我有意召她进京随驾,两位今后会时常见面。」她听说「髡相」架子很大,对权贵说法,与平民全无分别,待人处事极不圆融,故意这样说,以免他在不经意间给明氏排头吃。

岂料果天低垂浓眉,合什道:「我见过这位女檀越。六年前在平望,于广襄侯别圆精舍说法之时,曾与她交流些个,知是毅成伯家人。」阿妍有些诧异,以果天铁板一块的冷硬脾性,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蒙他用上「交流」二字,足见对明氏印象深刻,回顾黯丽温婉的少妇道:

「原来你们认识啊。」

明栈雪俏脸微红,嚅嗫道:「小……小童年少无知,在别圆精舍的法会上提了几问,蒙大和尚不弃,指点一二,受用至今。」阿妍点了点头,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

明栈雪自是没说实话。

当时她逃离邺城郡不久,一路游山玩水到平望,弄了套华服混入别圆精舍的法会,欲趁机盗走几样广襄侯府邸的藏宝,见果天说法的架子极大,故意与他大唱反调,问了几个如「《八敬法》说『比丘尼须敬比丘』,岂不违众生平等」、「何以『女转男身』足为则满解脱」之类的问题,语惊四座。

果天升坛说法,素来是不许发问的,众弟子见这名绝色少女提问尖锐,分明来意不善,纷纷斥喝,果天却拦了下来,一一反驳。明栈雪熟读佛典,信手拈来无不有据,虽语多曲解,颇有强词夺理之意,众人却听得津津有昧,原本打瞌睡的全来了精神。

最后是明栈雪意识到:此人的脑袋瓜里,没有「见好就收」四字,哪怕有一丝混沌不明,非辩到去肉见骨不肯罢休,这才匆匆认输,使了点小手段开溜。

这事后来还有一段小插曲。广襄侯在席间看见了这名口齿伶俐、机锋百出的绝色少女,为其姿容所迷,还特意派人往邺城打听,直到手下回报说毅成伯确实没有女儿,料想是嬖妾之一?这才绝了媒聘的念头,相思成疾,郁郁而终。

阿妍让她将鬼先生潜入栖凤馆、奸淫荷甄的恶行,扼要地对果天说了,果天始终面无表情,既未露出鄙夷之色,也无落井下石的得意,直到明栈雪说完,才合什道:

「娘娘是来问我,该不该依律处置么?」

阿妍是听了明氏的建议,才找果天来。

「娘娘,佛子突然转了性子,做出这等骇人的恶举,其中必有古怪。」明栈雪对她说:

「我非是迷信鬼神,但听家中老人家说,神魔一念,只在方寸间。高僧在得道之前,突然坠入了魔道,迷失心性,这也是有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惜了一朵梵莲,毁于将开未开之际。」

这样的说法眶眶愚夫愚妇还行,阿妍自是不信,但明氏之言却点醒了她,要处置心性丧失的琉璃佛子,果天确实是个理想的人选。他很重要,却经常遭人忽略;他不圆融,口风却如铁桶一般,没有到处去说的坏习惯。

更重要的是:就算果天说了,也没有人会注意倾听。

他不能说是没有权力。事实上,无论在教团或朝廷,「髡相」绝非无足轻重。但任何人只消同他交谈过一次,就会明白此人决计无法收入朋党、不懂人情世故,所关注的事物与常人格格不入,难以拉拢、无视敌对,在精神上彻底地遗世独立,孤绝得毫不在意。

此人的冷硬无趣与不知变通,使他被摒除在平望都朝廷的日常之外,恍若城楼街景,日日入眼,却总不在眼中。央土教团的长老们,习惯把最棘手最麻烦、甚至根本无解的问题扔给果天,当作另一种意义上的封存,这在平望几是公开的秘密。

阿妍清了清喉咙,在想要如何斟酌字句,才能教他会过意来,帮忙处置这个麻烦,又毋须说得太过直白。果天可不是一般人,真要不懂起来,是能教人呕血数升的。

「杀人偿命,奸淫掳掠者抵罪,这是朝廷的律法。」阿妍淡然道:

「若在佛门,大和尚如何处置?抄经念佛,教他自行悔悟么?」

果天转头问道:「果昧,罚你闭关抄经,能化解你的恶业吗?」鬼先生一迳冷笑,理都不想理他。

「如娘娘所见,这般恶人,抄经念佛于他全无效用,休说改过,就连反躬自省亦有不能。」

阿妍没想到他三两句话,便将烫手山芋拨了回来,俏脸上难掩失望,谁知果天又续道:「……佛门于此另有他法,自非是念佛抄经。」

「大和尚请说。」

「小乘上座部有一派提倡苦行,认为打熬筋骨皮肉,可锻炼心神,去恶存善,用在罪人身上,最是合适不过。」果天严肃道:「我曾向陛下进献一部《游增十六狱苦》的戒律,用以整顿东海寺院淫行秽乱、聚敛金钱之歪风,待流毒清除,汰污化净之后,方能纳入央土教团之管辖。可惜陛下迟迟无有答覆,我每一问起,陛下都说要再研究。」似乎没能在东行前颁行这部《游增十六狱苦》的戒律,令他颇感遗憾。

事实上果天的建议几乎没被采行过。据阿妍所知,皇上连看都不想看,偶尔想起,也当是揶揄取笑的谈资罢了。此际她却如聆仙乐,急忙追问:「请大和尚为我开解。」

「《大毗婆沙论卷》记载,地下过五百由旬处有地狱。地狱有大有小,每一大狱皆有十六小狱,受罪者游于小狱时,其苦转增、次第受之,故称『游增狱』,分别为:斤斧、豺狼、剑树、寒冰、黑沙、沸屎、铁钉、焦渴、饥饿、铜镬、多镬、石磨、脓血、量火、灰河、铁丸。经此十六狱之刑罚,足以使人脱胎换骨,痛改前非。」

阿妍听得懵懂,依稀猜想是像杖责之类的处罚,只是名目怪异,一时间难以辨别。

鬼先生面色微变,冷哼一声,撇嘴蔑笑:「私……私设刑堂,你……你已堕落到这般田地,须用酷刑来排除异己么?除了我,你还想送什么人进去?」

「不是刑堂,而是教化。」

果天面无表情地俯视他。

「果昧,为扭转你恶劣的脾性,根除你自小养成的卑鄙阴险,才需这套戒律。正所谓『本性难移』,不以霹雳手段,如何移去深入骨髓的恶性?你尚在童蒙时,我便知你之恶,而你却不自知,今日方至如此。」

鬼先生压了他这许多年,本以为会在他眼里看见报复的恨火、得势的快意,这种说得满口正论,骨子里却睚訾必报的人并不难满足。他们的复仇之火来得快,却也容易移转乃至抵销。他从小就耍得这个师兄团团转,要演一出合意的受刑忏悔大戏,怎么想都很容易。

谁知果天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丝情绪,平静得像是黑夜里的大海。

他是认真觉得,《游增十六狱苦》的苦刑拷打,可以净化一个邪恶的灵魂。就像医者行医布药,不能理会患者喊苦喊疼一样;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

鬼先生突然恐惧起来。

皇后娘娘对佛经了解有限,从果天寥寥数语中,听不出端倪,但鬼先生熟读经典,知地狱有所谓「八热地狱」,也就是果天所说的「大狱」,为首的「想地狱」又称「活地狱」,狱中受苦众生手出利爪,彼此攫抓,将皮肉片片削下,遇风又生反覆不息;第一一狱名曰「黑绳地狱」,以烧热的铁炼捆绑罪人,令其皮焦肉烂,更别提以巨石压体的「堆压地狱」,用沸鼎煮人的「叫唤地狱」……

比起刑部大理寺的黑牢,这些模拟地狱的酷刑更加惨绝人寰。况且,执行者是一丝不苟、认真到了极处的果天,无视一切威胁利诱,用再多的秘密也无法打动交换,直到他被「净化」为止——

「大师可有把握……」明栈雪赶紧打断果天的说明,以免再说下去,教皇后发现了《游增十六狱苦》的残酷恐怖,心生不忍。「这部戒律能令人弃恶从善?如若不然,还是将恶徒交给刑部便了。」

果天慢慢转过视线,盯着她瞧,紧绷的下颚线条显现出决心。

「佛门之恶,当由佛门除之。」

明栈雪凑近皇后耳畔,轻声咕哝一阵,阿妍点了点头,正色道:「那么,我便将此人交与你了。你若能将他教化成功,使其去恶从善,我便向皇上进言,许你以这部《游增十六狱苦》,整顿东海教团。但,刑部若听闻风声,向你提人,依照朝廷律令,我是不能说什么的,你明白么?」

果天沉默回望,片刻才道:「娘娘,我若成功,《游增十六狱苦》的戒律,能否用于央土教团?近年平望各大丛林惯与权贵交游,**者众,亦须整顿。」

阿妍点头道:「我会向皇上建议,请皇上考虑。」

果天面部肌肉微动,很难说他露出了什么表情,严肃的脸孔宛若铸铁面具,却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昂扬。

「娘娘放心,此人便交给我。贫僧告退。」一拍手掌,四名弟子匍匐而入,朝娘娘行过大礼后,扛起铁炼木矩,奉大和尚指示将人抬出。

鬼先生面色惨白,甚至忘了伤处疼痛,不住挣扎,可惜铁炼捆得严实,不过徒劳罢了;额面上冷汗涔涔,不知是惊是痛,眢目切齿:

「你……你敢!贱妇……你敢!」

门外金吾卫士以为他辱骂皇后,倒转枪杆当胸砸落,撞得他口喷鲜血。阿研转过俏脸,不忍再看,心中感慨万千。

明栈雪却知他骂的是自己,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再不稍瞬,唇抿似笑非笑,以「传音入密」将语声逼成一缕针尖,穿入他耳中。

「没什么敢不敢的,我已经做了。你的地狱,就从现在开始!」

耿照一直等到下半夜,都没见明栈雪回来,只得起身掏水,将汗渍精斑抹净,穿好衣服。荆陌伏在榻上,雪白酥滑的娇躯压着一双细绵沃乳,在将熄未熄的烛焰下,显现出起伏傲人的腰臀曲线。

她被男儿弄得精疲力竭,几度泄得死去活来,一双细直腴润的美腿瘫软如泥,刚放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若非如此,只怕她还想再要,犹如闻了腥的猫儿。

耿照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想亲口问明姑娘几句,别无其他。

虽然娘娘说了,明儿一早要赐他早膳,垂问他自莲台底下脱身的经过,但耿照在天亮前非赶回冷炉谷不可——能维持一夜平静,甚且需要点运气,他简直不敢想像天明起身之后,谷里会乱成什么样。

他直觉阿妍姑娘不会生气。对于自己的不告而别她定然不开心,但不会生气。她能体谅他必有不得已的理由。

廊间两侧的守卫对他来说,其实跟稻草人差不了多少,耿照正打算推开门扉,碧火真气已生感应,朱红门牖无声两分,俏立在门前的,却不是明姑娘是谁?

「不等我就想自己走,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点?」她笑盈盈地咬着唇,黑白分明的翦水瞳眸滴溜溜一转,望进他肩膀后的昏黄深黝,似欲一窥榻上少妇的淫媚艳姿。

耿照一贯生不了她的气,甚至有些感慨起来:过往类似的情境,他总会被她逗得手足无措,尴尬不已,这会儿却只剩下满满的无奈,不用看就知道自己露出的,肯定是苦笑。这也算是改变之一么?

「我等不了了,冷炉谷那厢怕要炸锅。」他这才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不禁蹙眉。「你要留下?」

「好不容易搭上了皇后娘娘,我要享受几天便宜富贵。荆陌留下来给我梳头好啦,等我玩够了,再把她还给你。」她俏皮一笑,咬唇道:

「月色这么好,典卫大人陪我散散步、解解闷,行不?」

世上谁能拒绝明栈雪?两人居然就这么并肩喁喁,悠闲地行走在洒满银灿月华的长廊上,仿佛此间非是戒备森严的栖凤馆,而是小俩口双宿双飞的山间别业。而长廊两侧的金吾卫士抱着枪杆倚墙低头,想也知道是着了谁的道儿。

「那胤铿——」一会儿耿照终是忍不住,才开口就被女郎打断。

「你不要问。」明栈雪敛起笑容,淡然道:

「这样面对胡彦之时,起码你用不着说谎。」

耿照感激她的好意,但即使难以面对老胡,他仍然希望由自己承担起责任,而不仅是被他人告知。但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我没杀他。他现在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再出来害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胡彦之若问起,你就这么说,其他的推给我不妨。等狐异门来向你这个盟主讨人,我们再想法子交代。」

耿照不禁苦笑。明栈雪抢在他开口之前,续道:

「我会在这儿待几日,皇后也一定会再召见你,咱们见面再找机会聊。我只想告诉你,那个七玄盟主的宝座,只有你能坐,不只是眼下如此,将来恐怕也都是这样。你可千万别犯傻,同人家说你不做盟主!」

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余馈子千金第百 廿二折何为卿狂丽藻华菱第百九八 折举世皆诈岂无善独第百七二 折洞房烛新於焉辜负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艳回 首惊情第九三 折一泪映红妆怜月照影第百六六 折诳世弥弥第百四四折惊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十 折狂歌策马十步一杀第二一六 折君何预闻隔室谛听第百三十四 折说时依旧·故土黄坏第五十八 折云屏雨幕玉壑箫声第十九 折九幽泉下快斩无双第百九二 折换骨脱胎天蚕冰覆第百八一 折群邪之首洞烛虚境第二一四 折至此无争混一执筹后记「王道」的武侠主角视点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现玄鳞「天佛降世」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惊风雨第百八三 折识诚扳荡独媚玄冥第二零七 折错落缘合求败显胜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轮徒自缄忆第百五二 折其气周流香卷云收第七四 折世间至恶青梅绕窗第二十九 折过山黄貉牵机赤血第七八 折为谁减枝刹那空华第百八三 折识诚扳荡独媚玄冥第百九二 折换骨脱胎天蚕冰覆第百零五 折颠鸾锦榻如不胜衣第百零五 折颠鸾锦榻如不胜衣第九十 折刀似蚕覆唤子如殇第五九 折五蛇为辅不令而行第九 折英雄梦醒夺舍龙息第十 折狂歌策马十步一杀第百五十 折弥恨洗冤孰轻孰重第百三十 折子夜飞遁鸿鹄鸣高第百三十九 折群姝无首岂子独伤第百六七 折鬼蜮之丧中道王存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难去·丹心作灰第百四十 折橘下相逢江湖梦惘第七二 折长街血战无可救亡第百七十 折彼梦如是说时曾经第百二十六 折岂不同悔共语今朝第二十四 折剑出正气鹭立寒汀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祸自知第九八 折天机暗覆问道锋狂第二十八 折蛇虺当道落羽分霄第百五九 折谁应念我付君完璧第百八 折凝宫镇脉蚁聚蜗争第百一 折奔雷殒日明镜高悬第五四 折凝眸往恨红索娇雏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瓯第百九二 折换骨脱胎天蚕冰覆第五十八 折云屏雨幕玉壑箫声第百二十八 折真龙一怒上彻云表第七一 折三尸化无虚镜断肠第百十一 折飞鸢下水当者无畏第十一 折虎风烟举疏影横塘第二零八 折山云无觅且作浪游第百四一 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第七七 折宜在上位提借锋芒第二一六 折君何预闻隔室谛听第二零七 折错落缘合求败显胜后记「王道」的武侠主角视点第六三 折玄嚣八阵伊梦黄粱第百四六 折蒺藜长据如见斯容第百八二 折干元倒转忍荤巨灵第一百 折离缘而聚凝琼霜华第十九 折九幽泉下快斩无双第四十六 折雪股采心截蝉玉露第三十五 折合鼎同火授胎截气第四十 折鬼手薜荔集恶三冥第九 折英雄梦醒夺舍龙息第六八 折火融冰消玉洁何守第五十七 折用无所用虎嗣龙承第三十五 折合鼎同火授胎截气第二十八 折蛇虺当道落羽分霄第百七五 折还报青羽仙迹胥储第百零三 折本我无相佛映琉璃第二 折残兵之殇风雨断肠第六一 折夜战三方虚危之杖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枣花几度第九五 折一蒲轮替宗隔世违命第七七 折宜在上位提借锋芒第七八 折为谁减枝刹那空华第百三十七 折血云锋起其战玄黄第九九 折世无所制圣佛遗愓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缩惊才绝艳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轨天行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惊风雨第百八九 折粪土为墙岂可镘圬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岭血海横流第百三十六 折残拳败剑寰宇无双第百五九 折谁应念我付君完璧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艳回 首惊情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羡·珠圆玉瑰第百四九 折倾墨入海歧生孤龙第百三十 折子夜飞遁鸿鹄鸣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