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做了翻译,我便搬到郎世宁他们租住的院子里。每天教郎世宁他们中文,帮忙翻译教义,间隙还和郎世宁琢磨中西绘画,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已经好久没有回庙里了,我拿着坎儿最爱吃的炸花生,兴冲冲地朝庙里走。进去才发现他们还没有回来。我一边帮他们收拾稻草床铺,一边等他们回来。不一会儿,就听到狗儿和坎儿的笑语声传来,我高兴地接出去,就见他们围着一个大和尚。
狗儿先看到我:"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到了一会儿,好多日子没见,想你们,还给你们带来了炸花生。"我把手里的纸袋递过去。
狗儿欢欢喜喜地接了。
我这才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们的贵人。"坎儿看我打量大和尚,便抢先说到,"刚才我们和王员外家的人打架,是性音大师出手相救,不然我们哥俩可要吃大亏了。"
性音和尚?
"姑娘是狗儿和坎儿的姐姐啊,失敬,失敬。"这位性音大师面带笑容,倒是一副慈悲为怀的模样。
"姐姐,刚才可凶险了。要不是这位性音大师出手,我们…"坎儿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说着,我却陷入了沉思,依稀听到他们提起四爷十三爷,我才回过神来。
"狗儿,坎儿,姐姐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们。"说着我便起身要走。
狗儿和坎儿拉住我的衣袖:"姐姐,我们决定跟四爷了,以后就离开这里了。"
"你们要走?"我吃了一惊。
"姐姐也和我们一起走吧。跟着四爷他们一定有饭吃。"说着,他们看向性音和尚。
那和尚嘿嘿笑了笑,说:"四爷府上也不差这么一个人,姑娘要不然也一起走吧。"
"不,不了。我先回去了。狗儿,坎儿,你们好好照顾自己。"我心如乱麻,急匆匆地走了。
回到住处,我的心还没有平复。郎世宁进来我都没有注意到。
"你怎么了?"
"哦,没事。"我尴尬地笑了笑。
"许枫(我叫他们这么叫我的),我们要去京城了。"
"什么?"
"我们终于疏通关系,可以去见你们的皇帝了。"
"为什么?"
"我们本来就是要来传教的啊,最好是得到朝廷的支持。"
是啊,我早该想到这一点。
"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路可走了。
"你再让我想想。"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过得浑浑噩噩的,许多事像洪水一样涌进我的脑海,我终究还是要回去么?在经历了这许多以后,我该怎样面对那个人?我又开始做噩梦,火光中,我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年羹尧。曾经的温言细语,曾经的关怀备至,全在我看到那个嗜血狂魔的一晚碎裂了。我不相信这是我曾经爱过的人,他怎么能那样漠视生命,我又怎样能与这样的人共度余生?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这几天,我又见到了我平生不愿见到的另一个人--九爷。当他走进当铺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个小镇我是呆不下去了。
和郎世宁相处的这段日子,我对颜料很是有了一番研究,我在屋里折腾了一天,终于在郎世宁惊异的眼光中走了出来。
"你的头发怎么?"
我摸着自己刚刚的杰作,一头红色的卷发,朝他笑了笑。不仅如此,我还换上了男装。郎世宁和他的同伴们倒没有什么异议。这样行路似乎更方便了。
到了京城,郎世宁他们仍旧是租用了一个小院。没过几天,他们便被允许面圣了。回来的时候,郎世宁一脸戚戚然。我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康熙并没有允许他们在天朝传教,只是让他们以宫廷画师的身份留在这里。这一点我倒不吃惊,想来康熙那样一位圣主不会不懂得精神统治的重要性,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文字狱,他又怎么会允许异国的信仰在这里扎根呢?
我也告诉郎世宁我的打算,我要开一家画铺。
说到画画,我和郎世宁曾互为老师,可是我从他那里学到的似乎更多。他在画画上堪称天才。他将中国水墨画的写意与西方油画的逼真完美结合起来,独创了胶彩画。郎世宁本来是想将西方绘画的透视画法也渗透进画作里面的,可是听说康熙皇帝不喜欢,便作罢。
郎世宁在宫廷作品中许多不能用的技巧,我却将它运用到我的画作中。带着这股新鲜的创作之风,我的画铺很快在京城闯出了点名气。许多达官贵人邀请我为他们画肖像。由于我的刻意回避,倒也没有遇上那些会令我尴尬的人。
一天,我带着作画用具,要到一个富商家里为他画肖像。正走在大街上,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喧闹,有人大喊"让开",我回头一看,好像是有马受惊了,正朝这边横冲直撞过来。而就在离马不远处,一个女童愣在那里,眼看就要撞上了。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起女童滚向路边。幸而马上的人也及时刹住了马。
我站起身,检查了一下怀里的女童。她没受什么伤,现在方才惊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个妇人冲出人群,一把抱过女童,然后连连向我道谢。我弹了弹身上的土,唉,可惜了我的画具,画箱子还是被马踏碎了。我过去准备收拾碎片。
马上的人下了马,朝我走来:"多谢公子出手救人。"
"没什么。"我一边拾起画笔,一边看向来人。是他!我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
那人看到我的脸以后,也顿了一下:"公子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马上反应过来:"大爷说笑了,我们素未谋面啊。"我坚信这一头红卷发还是有点效用的。
这时来人身后的家丁赶了上来,紧张他们的主子有没有受伤。
那人摆了摆手:"我没事,去,拿些银两过来,赔给这位公子。"
"是,十四爷。"
我也没有推拒,收了那家丁拿来的银子。
"公子当真没有见过我?"十四爷疑惑地看着我。
"在下是外邦人,到天朝不过年余,并未见过贵人您。"我一向以这种身份自居。
"哦?你是哪里人?"
"在下来自英吉利。"
"公子长得颇像我大清人啊。"
"在下母亲是天朝人。"
"怪不得。"他又瞧了瞧我的头发,"你是商人?"
"在下是一名画师。"
"哦?爷我对西洋画颇感兴趣,公子可愿与我到茶楼一叙?"看来这位十四爷对我产生了兴趣。
我只想快点抽身,便道:"在下今日有约在身,如果大爷不嫌弃,改日可到在下的画铺。"说着我拿出自制的名片。
十四爷看了看:"好吧,后会有期。"
望着驾马远去的十四爷,我的心中一片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