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泽。
桃修从山下归来,瞧见穹苍守在门口,朝自己巴巴眨了眨眼,面上哭笑不得的模样,便料得自家小崽子桃小软又闯祸了。
近两年来,这等境况每每屡见不鲜。
桃修挑了挑银白的眉,波光流转的眸子一顿,直问穹苍桃小软的去处。
穹苍赤色的眸光亮了亮,闻言,马不停蹄吐了一长串废话,语间总算夹杂一两句重点。
得知桃小软躲在何处,桃修举步欲往临云居行去。
银白的发随风轻扬。日头下,隐隐的,有无数流光划过。
桃修行了几步。
背后自说自话被忽视掉的穹苍式嚎叫尚未停歇,身前又蓦然跳过一身天青色的身影,最终落到小径旁的山石上。细眼一瞧,却是风彦。
绵软的空气中含着几许隐隐酒香。
风彦抬起膝盖,一脚踩在高处,一手闲闲搭在膝盖处,嘴里叼着跟葱绿的狗尾巴草,舌头撸动,毛茸茸的狗尾巴草一甩一甩。见桃修朝自己投来冷冷一瞥,风彦也不甚在意,细细长长的眉眼半阖,却是含笑朝一旁葱茏繁茂的云锦丛中瞧了去。
此即,那云锦丛中却藏着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一系花叶悉数浮动。
风彦又掩袖嗤嗤闷笑一声,扯下嘴中的狗尾巴草,直直朝云锦丛中射去。
云锦丛中立时响起一阵清脆的咋呼声,与此同时,一个粉嫩的小娃娃捂着屁股跳将出来。不是桃小软又是哪个。
桃小软,桃泽小霸王一枚,乃唐棠与桃修闹出之人命。大名无,小名小软,故称桃小软。额,据闻其父桃修性懒无比,详情参见无大名的桃小软以及抓阄所得小名“小软”的桃小软。
桃小软性子欢脱,鬼机灵,小心眼,不分黑白,是非颠倒,酷爱狡辩,总而言之,没事须少惹,有事……额,也莫惹。桃小软的口头禅:我可以惹你,但你不可以惹我。言而总之,惹上我你就死定了。
不过嘛,万事好商量。桃小软这话因人而异,通常针对双儿柳上飞穹苍之流。
此即,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小脸红得滴血,软软乎乎,跟块血玉似的。一双眼睛却溜圆溜圆的,正狠狠瞪着风彦,小嘴一张一阖,指控道:“风彦,你丫小人,竟使诈暗算本公子。”
桃小软心下狠狠的,一张小脸通红通红,咬牙切齿,小脸鼓成个包子。论打斗,论谋略,自己却不是风彦的对手,是以,也只能呈呈口舌之快。
风彦浑不在意,面容莹白,唇角含笑,挑着细长的眉目冲桃修瞄去一眼,“喏,小软在这里哟~”
桃小软心下一惊,圆滚滚的眼珠子急急转了两圈,拉拔着俩肥短的小腿就跑。他想也不敢想,阿爹若瞧见山洞里那堆摔得稀巴烂的酒坛子,以及有被自己下药迷倒并用麻绳缠成肉粽的柳上飞三人时会有何感想。
唔,阿爹,阿爹不会要打他屁股哇?
这么一想,屁股就开始疼起来,胳膊腿儿顿时便跟没气儿了一般。脚下绊着一块凸出的石头,小身子与地面结结实实亲近了一回。
桃修双眉一挑,慢条斯理将桃小软拉起来。蹲下.身子替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叶,擦去小脸上的污迹,十分和煦与他道:“跑什么,嗯?”
桃小软间或偷瞄阿爹的脸色,待听见那声绵长婉转的“嗯”,小嘴一扁,差点没哭出来。
他几乎已经预见自己屁股开花的事实。
小脑袋垂着,顿了顿,顺从地将小身板儿埋进桃修怀里,一个劲拱着,委委屈屈含含糊糊地撒娇:“阿爹。”
“今日喝了酒?”桃修又漫不经心道。
桃小软身后立时警醒地竖了一根毛茸茸的尾巴起来。
桃修自然深知他的脾性。
双眸闪了闪,划过一阵妖异又风华的暗光。
桃修轻手拍拍他,伸手在其脸上捏了一记,将桃小软托起,一臂圈着他往自己的寝房慕锦阁行去。
桃小软面朝着风彦与穹苍,模糊的视线中,瞧见风彦冲自己得意地勾了勾唇。穹苍唇角已弯道耳际,甚至夸张地冲自己挥了挥手。
桃小软心底又气又急,却已无力挣扎。只好乖乖伏在桃修肩上。泪眼汪汪任桃修抱着,玩闹够了,瞌睡也来了,小脑袋一点一点晕晕乎乎的,只盼一会子阿爹下手能轻一点。
待被桃修抱进房中,桃小软已沉沉睡去。
桃修一眼便瞧见角落那个不伦不类的瓷质袖珍夜壶。眉角一挑,顿了顿,淡定地擦去他额上的汗,又用巾怕去了面上的污迹,再脱去一层鹅黄的外衣裳小褂子,拉开一床薄被替他盖上。
到底是个孩子,心里想着什么也很快就忘了,无忧无虑入了梦。小嘴微微撅着,脸颊温温热热,粉嘟嘟的,实在娇憨极了。
桃修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触,不由想到两年前,自醒转后,第一次瞧见桃小软的模样。
那时他以为他是只根正苗红的凤凰蛋,那时候,他还不知桃小软便是自己的小崽子,他自然也不知晓,桃小软落到桃宣手中不久便被一只饿晕的凤凰吞进肚里,自此在蛋壳中度过了漫长四年。
*
那约莫是自己醒转后半年的光景。
方醒转的半年,桃修身子尚未痊愈,打扮时日近乎一直呆在桃泽。那日天色颇好,一路散步至结界外,便见一抹黑影从天际逐渐靠拢过来,桃修眯了眯眼,却原是一只巴蛇卷着一只圆滚滚的凤凰蛋。
一时好奇,将其打落下来。
巴蛇术法低微斗不过桃修,很快便扔下那只凤凰蛋逃之夭夭。
凤凰蛋乃上古神物,于伤病的桃修而言,更是滋补的好东西。桃修根本未加多想,便要将这凤凰蛋吞吃入腹。桃修爱怜地瞧着眼前的凤凰蛋,那凤凰蛋似是感受到危险般,嘤嘤哭出来。桃修十分诧异,他从未瞧见这么灵性的蛋,心下一转,那凤凰蛋又巴着他脚下四处乱滚。
随后,石阵追了来朝他讨要凤凰蛋。小家伙分明害怕自己,却巴巴地朝自己靠拢。那一刻,自己一颗心彻底软乎。左右桃泽闲人不少,桃修做了一个决定,要将凤凰蛋养下来。
桃修将那凤凰蛋养在贮桃花酿的山洞中。随后,一次偶然,凤凰蛋醉酒,让桃修无意间发现了那凤凰蛋上端的三叶蒲棠印记。
那个印记,没有人比桃修更清楚,因为自己额上便有一个。只要沾染了酒水,便会浮现出来的印记。
而这只嗜酒的酒鬼凤凰蛋,又足足在蛋壳中呆了一年,方破壳而出。
小家伙出世的方式惊天动地,素来淡定的桃修也下了一跳。
那日动静闹得很大。
白日里凤凰蛋便很不安生,蹦蹦跳跳,逮着个人便要凑上去蹭一蹭黏一黏。桃修自然察觉异象。
待到半夜,洞内便传来很大的裂壳声。
桃修浅眠,几乎在同时便有所觉。
待赶至洞中,只见凤凰蛋落在半空不停旋转着,整个凤凰蛋碧莹莹的,蛋身中部则渐渐衍生出丝丝裂痕,那裂痕走向十分诡异,弯弯曲曲,只绕着蛋身中部爬完一圈。莹光散尽,凤凰蛋便也幽幽着了
地,落回为它铺设的窝棚里。
随后,那蛋壳便沿着中部的裂缝一分为二。
桃修静静瞧着,便瞧见里间露出两只溜圆可爱的眼睛。接着,一双肥肥嫩嫩的小手从裂缝中伸出来。
小家伙似十分兴奋,那对眼四下瞄了一瞄,索性一把将头顶的蛋壳掀了,浑身光溜溜的,咕噜咕噜从蛋壳中爬出来。匍匐那一瞬间,桃修清清楚楚瞧见他身后那九条尾巴。
生来便化人形,额上还顶着半隐半现的三叶蒲棠烙。
那副柔软的眉眼,顿时便叫桃修颤了颤。
还真是……
像极了那人呐。
小家伙兀自不觉,躺在窝棚里欢畅地来回滚了几滚。
肚子兀地咕咕叫唤起来。那副小眉眼顿时纠结一团。
桃修无奈地摇了摇头,失笑间,只见小家伙委屈地捧着小肚子揉了揉,待回身瞧见那两半蛋壳,顿时欢叫一声扑了过去。
接着,便见小家伙气势惊人地捧着蛋壳吭哧吭哧啃咬起来。
待将蛋壳整个吞下腹,小家伙终于满足地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子。
桃修一头银发披散,夜风一吹,拂了半肩。
他眸色低垂,潋滟的眸子闪了闪。却见小家伙一脚紧一脚缓软乎乎朝自己凑过来,白嫩嫩的双手缠上自己的衣角,抬着头,十分无辜地将自己瞧着。
桃修顿了顿,轻笑着蹲下.身,轻声问他:“怎么了?”
小家伙摇了摇手中月白的衣角,见眼前之人定定瞧着自己,不禁小脸一红,咬字不甚清楚道:“光,光溜溜的,我,我冷,我要衣裳……”
说着,竟十分扭捏地侧转身子,将那摇摆不定的尾巴露出来。如豆青灯下,宛如一从灵摆的雪莲。
桃修再度失笑。半响,戏谑道:“你问我要衣裳,你也不怕我是坏人,将你卖了?”
小家伙似不太明白话中的意思,双眼无辜地眨了眨,眼睫忽闪忽闪,如小扇子一般,含着隐隐约约的诱惑。半响,方歪着脑袋疑惑唤道:“阿爹?”
闻言,桃修眸色顿时一颤,伸手将小家伙搂进怀中。用自己也未察觉的温软语气道:“阿爹这便带你拿衣裳去。”
*
一幕一幕,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
玉珏将桃修缺失的一魂一魄修补起来,其后,他便记起更多事情,甚至千年来,天宫及冥界中发生的一切。他晓得自己前世,前前世皆叫慕锦,有个许诺白首终是流离失散的妻子,还有眼下这个,小小年纪便随自己那一魂一魄在冥界弥留整整千年、终又再度投生于她肚子的孩子。
如今,他醒转两年,孩子已回到自己身旁,他却不知远在蓬莱仙山的她是否得救,是否还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两年来,他连去蓬莱仙山走一遭的勇气也没有。
他只能固守着这百里桃泽,默默等着,只盼还能待她回来的一日。
想到此处,桃修眸色黯了黯,轻轻拂开桃小软的额发,垂首在他额上亲了亲。
桃小软睡梦正酣,迷迷糊糊中,肥嫩的小手在脸颊上胡**了揉,砸了砸小嘴,屁股一撅,便又侧过小身子熟睡去了。
见状,桃修笑了笑,再度将被角掖好,起身出了屋子。
桃修将门掩好。
回身时,只见一抹火红的衣角逝于临云居一旁的葱茏花木间。不消猜测便知是谁。
桃修眸子半阖,脚下顿了顿,缓缓朝临云居行去。
柳下挥与双儿那小丫头果真还被困在里面。一旁散落了一堆麻绳。双儿尚处在昏迷之中,柳下挥却已睁了眼,眸色却不甚清明。
桃修眉角一动,心底狠狠骂了见色忘义的穹苍,慢条斯理替两人解了绳子。
柳下挥抬头瞧他一眼,脸颊红了红,伸手软软拉着他的衣袖,眸中般迷蒙半清晰地道:“灵君。”
清泠的嗓音中含着一抹明明白白挥之不去的情愫。
桃修眸色低沉,解绳的动作一顿。抬着眼皮冷冷清清瞧了她一眼。
铺天盖地的冰寒与疏离终将她满腹心思掩盖下去。
柳下挥面色一白,狠狠咬着唇。
他如今已不是灵君,自己亦非当日那个只能畏畏缩缩跟在他身后的小麋鹿孟寐,光阴百代,沧海一瞬,他的心思从不在自己这里,或许很早以前便记不得自己了,而自己亦决定要忘记这一切,放下这一切,而如今,自己叫柳下挥,已是世人口中赫赫有名的双子神偷,不是么?
正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懒懒的脚步声。
两人齐齐朝门外瞧去,却见一声天青色的风彦靠在门前。他怔了怔,近似呢喃道:“穹苍按小子跑得真快。”
细细长长的眸子瞧着两人,闪了闪,嗤了一声,又戏谑道:“风彦未打扰二位雅兴罢?”
柳下挥慌乱松开手中衣角。缓了一阵,身子也恢复些许力气,一言不发将双儿抱起来,缓缓行了出去。
风彦朝那抹纤细柔弱的背影瞧了瞧,回身时,阴柔皓白的面上已绽出浅浅笑意来:“啧啧,修公子招蜂引蝶的本事果真厉害,”他往前行出几步,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一股子撩动人心的缓慢攀上桃修肩头,双眉一挑,低声道:“改日教一教我罢?”
他今日未着面具。天青的衣裳却自将他衬得长身玉立。
潋滟的桃花眸微微阖拢,波澜不惊地朝风彦投去一瞥。这淡淡一瞥,却让风彦心下颤了一颤,乖觉地将爪子拿下来。
桃修随意拂了拂衣袖,步履从容意态闲雅地出了屋子。
风彦细细长长的眸子阖了阖,朝蓬莱仙山的方向幽幽望了一回,想到那双时亦迷茫时亦聪慧的杏眸,眸色一黯,心下不禁隐隐抽痛起来。
这痛,说不准是因为自己,因为他,还是她,或者这场跨越千年的可笑命数。
*
桃小软的食物钟素来十分规律,午后睡到一半便会起身吃些糕点果品填填肚子。今日也如往常一半自动自发准点醒将过来。桃小软肚子饿得不行,翻身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溜圆的双眼往桌上瞧了瞧,却未见一星半点吃食的影子。
他委屈地撇了撇嘴,抱着被子滚了滚,揉着小肚子从床上爬下来,便要去寻柳下挥。困了一觉,他倒十分惬意,早将午后那场闹剧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桃朵朵离开桃泽后,桃泽七张嘴的伙食一度成了最严肃的问题。自然,跃跃欲试者有之,主动请缨者亦有之,然,对象若是双儿柳上飞之流,怕也就无人敢吃了。
这担子滚来滚去,最终便落到柳下挥肩上。
桃小软歪歪斜斜穿戴好鞋子,伸着肥短的手臂挠了挠小脑袋,回身瞄了瞄床,想了想,又扑回去拿了枕头里边的鹅黄色小褂子,方大模大样地直奔厨房。不过,他今儿走路的姿势不太对劲,瞧着甚有几分别扭。
桃小软双手自然垂着,鹅黄的小褂子挨着地拖了一路。
孩童似乎都是这样,左右脚的小鞋子穿戴反了也不自知。
他垂首瞧了瞧,未发觉哪里不对劲,点一点头,嗯,很好,
又抬着小下巴胡思很瞄了一眼,瞧见地上的衣裳,又若无其事转回头来。
然,他却觉着越发不对劲。这么一边疑惑着,一边别扭着,也渐渐靠近了厨房。
此即,厨房中,柳下挥正没精打采准备晚饭。
手下不停,菜刀哆哆哆直响,案板上那快肉已被剁得绒绒的,细小的肉末溅了一脸,她却浑然不觉,犹自本能地挥着菜刀,那双杏眼却远远放空着,无一丝神采。
不论他是慕锦,是懿慈灵君,抑或如今的桃修,她都一直喜欢那人,放不下那人。午后那件事,被自己喜欢的人用那等眼神瞧着,她不可能不在意。
这头正神飞天外,那边厢,桃小软吭哧吭哧扒着门,小身子晃了晃,已从门槛外跌落进来。
柳下挥回过神,挑着纤细的眉眼静静将桃小软瞧着。
桃小软在地上滚了半圈,鹅黄色的小褂子将自己缠了个扎实。他艰难地抬了抬小脑袋,委委屈屈望过来,巴巴地唤了一声姨。
柳下挥自然晓得他那一套,鼻间溢出一声轻哼,算是应他,身子却一步也未挪动,只抱着手臂,抬着下巴瞅他。瞧见那双穿戴反的鞋子,眉角不太淡定地抽了抽。
她面上尽管淡淡的,心下却立誓要给桃小软一点教训。
这小子,回回都爱来这一套,吃亏了,便总要摆出这么一副委屈的模样,让你瞧个够,让你疼个够。鬼点子一出来,除他阿爹之外,却是一概不认,只顾自己好玩,逮着一个是一个,挖坑埋土不留半点情面。
偏偏他年纪这么小,从壳中爬出来也不过一年多的光景,你一个已过桃李年华的人,难道还好意思逮着个几岁的嫩娃娃较真不成?
柳下挥便那么瞧着他,脸色拿捏合宜,然,衣襟、脸上多了那么些乱七八糟的肉末子,偏偏给她那点装出来的威严打了折扣,让桃小软瞧着,空觉诡异罢了。
“下挥姨,我饿了,小软饿了。”
桃小软犹疑地瞧着柳下挥,见她不为所动,顿了顿,又软着嗓子,无辜地眨了眨眼,试探道:“下挥姨,你,你怎么了哇?”
往往他摆出这么一副无辜模样时,便是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柳下挥心生警惕,身子微弓,缓缓往后挪了个位置。她衣角撩得高高的,一半扎在腰间,素来是大大咧咧惯了,这么一套下来,自然江湖气尽显。
见桃小软双眼圆溜溜的,不时瞄她两眼,小眼神纠结又诡异。却不知桃小软这小子想什么。
她却不知,桃小软一早想歪了。
桃小软生来便对各种药草药粉药汤感兴趣,凑巧柳上飞随身带了许多,他小身子虽不太灵活,乖巧沉静时模样却也很招人喜爱,柳上飞这等一根筋的笨蛋自然对他不设防,是以,前日里趁着埋在柳上飞怀里撒娇的机会,便给他逮着抹了几小瓶药来。
他年纪小,不认得字,阿爹又不喜欢他碰这些,他自然不敢拿去问阿爹,脑子一转,便将心思动在了柳上飞身上。那日使在柳上飞茶碗里的凑巧是泻药,她喝下后便是这么一副表情。如今瞧见柳下挥的模样,便自动将其归于一类。
桃小软还记得柳上飞后来捂着肚子四下奔逃寻茅房的狼狈模样,那之前,便是这么一副耐人寻味的神色。
他小眉毛来回扭了一阵,瞧着案板和锅灶,想着吃的,又十分理解地瞧了柳下挥一眼,小牙一咬,终于作了个重大决定。顿了顿,艰难地扭着小身板,终于从鹅黄的小褂子中脱困出来。
“下挥姨,你,你等着,小软马上回来。”说着,便一溜风往外跑。一脚毫不犹豫踩过鹅黄的小褂子。
柳下挥瞧着那抹矮小的背影,跑起路来歪歪扭扭,从衣裳里钻出来的小尾巴一步一摆,着实憨态可掬。柳下挥笑了笑,矮身将那小褂子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日头西沉,色若血染。柳下挥将案板收拾了,想着方才桃小软叫饿,才记起今日忘记给这小子做糕点。她回头瞧了瞧那些肉末,顿了顿,利落地拿了几个萝卜去皮,动手做萝卜糕。
待蒸笼中的萝卜糕蒸熟,起灶热了油将其切整成块下锅,屋外方远远传来桃小软咋咋呼呼的吆喝。
锅里青烟蔓腾,小火煎着的萝卜糕渍渍作响,金黄金黄的,瞧着十分诱人。柳下挥将萝卜糕挨个翻了一面,估摸着再等一会子便可出锅了。
这时,脚步声已越发近了,一脚深一脚浅,到了门外。
光线顿时被挡去一小半。
“姨~”软软的,微带撒娇和讨好。
柳下挥手里捏着竹筷,眼不离锅,只淡淡应了一声,道:“乖,再等一等。”
“下挥姨、”桃小软又唤。
柳下挥只背着身子挥了挥手。
身后安生了一会子。
半响,只听桃小软装模作样叹了一气,脆生生道:“那,好罢。”
接着便是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似乎是……瓷器?
柳下挥筷子一抖,心下闪过一个莫名的念头。总觉着十分不妙。
她回身飞快瞧了一眼,脑仁立时隐隐作痛起来。而那始作俑者,脸颊红红,尚自蹲在那瓷质的袖珍夜壶旁旁若无人摔着袖子。
那夜壶是前阵子柳上飞从小巫镇一个脑满肠肥的富人家里顺回的。听闻是个祖传宝贝,藏得好好的,顺回来才晓得,原是这等腌臜之物。碰巧桃小软很是喜欢,便顺手给了他。
柳上飞没有忘记锅里的萝卜糕,收回眸光,漫不经心道:“你将这东西搬这里作甚?”
桃小软蹲着,小手支着下巴,双眼溜溜瞪着眼前的夜壶,他眸色中渐起一层迷雾,似又要睡去,闻言,揉了揉小脸,转过头道:“给下挥姨啊。”
“给我?”
“嗯。”
“……”柳下挥嘴角一抽,顿了顿,“唔,小软真乖。”
柳下挥系想你啊狂吼:靠,莫名其妙,老娘要你这小破孩儿才用的玩意儿作甚?!
桃小软捂着嘴打个哈欠,哥俩好地摆摆手,与桃修极似的桃花眼眨了眨,“应该的。”唔,只要她还乐意替自己做吃的就成。顿了顿,“姨,我饿,好饿,萝卜糕好香啊,何时能好哇?”
柳下挥极力无视掉那尊上等瓷器,冲桃小软努了努嘴,“洗手去,糕点就好了。”
“哦。”桃小软应了一声,动作却不太情愿。他都要饿死了,还洗手,他才不要!
桃小软蹲得太久,腿脚一早麻了,小身子晃了晃,便又坐了回去。
小腿一伸,踢着了身前的袖珍。
袖珍身娇体贵,沿着三阶石头滚下去便碎了一地。
桃小软傻眼地瞧着,眼珠子一转,眼眶立马红了,浮出一层水雾来。委委屈屈将柳下挥瞧着。
柳下挥杏眼阖了阖,这点道行,哼,她还不知他那点小鸠鸠么?手中竹筷翻飞,几下将锅里的萝卜糕捞出来。又用竹筷串了一块,慢条斯理递到桃小软跟前,眉眼淡淡的,“喏~”
桃小软小鼻子一吸,眼泪一收,接过萝卜糕立时眉开眼笑,道:“下挥姨,你真厉害,你最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