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拿刀的时候,自己就是个普通人,陈予秋相信这一点,不仅仅是因为在影堂的时候接受了这样的教导,多年的经验也告诉自己,这一条准则的存在,保证了自己的生存。
墨青也相信这一点,也许,这就是他们能做好这样一份难做的活儿的原因。
影堂是一个以杀人为主业的组织,但是随着江南武林这些年来得互相倾轧,影堂的职能也渐渐的变得复杂起来,杀人者最终演变出了防止杀人的组织,他们将这个分支命名为“守”,相对于杀来说,守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它所需要的情报,比杀人还要困难:杀手们通常单独行动,除了目标由影堂的“线”提供之外,目标的一切信息,几乎都是由杀手自己去完成,但是守则不同,他们需要一个强力的情报网络,无数的线综合信息之后下发给“守”,然后由“守”去防止杀的发生。
说到底其实还是一样,陈予秋从来没有当自己是一个“守”,因为这两种分工,在他那里不存在,他的任务,依然还是杀。
接线的是墨青,而他要做的,只是从墨青那里得到要去杀掉什么人的信号,然后干净利落的处理掉就行。
他们是“暗守”,和保镖不同,他们甚至不需要见到自己的主顾,所有的命令都是从影堂的“线”那里得来的,即便是杀人,也只需要对影堂负责。
墨青在游龙山庄外的小镇里开了一家豆腐店,每天只卖四担豆腐,价格奇高,但是品质很好,其中两担是卖到游龙山庄去的,陈予秋是豆腐店的专职挑夫,每天负责把两担豆腐送到游龙山庄的厨房。
并不是为了去了解信息,只是一种身份掩饰而已,就像陈予秋和墨青的名字一样,他们自然都不是叫这个名字,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没有名字,想要什么名字,完全是看个人喜好,影堂不在乎它的人叫什么名字,只要是从那里出来的,无处不在的“线”总是能找到你,变换名字和身份,本来也是他们的必修课之一。
这一点陈予秋比墨青要做得好,因为他选了一个平常的姓氏,而墨青没有。
但是墨青是个谨慎的人,比起陈予秋来,他要谨慎得多,有时候甚至让陈予秋觉得他有些风声鹤唳,但是墨青的解释是“小心一些总是好的”。这句话说得多了,他也换一句:“你是影子,我是手嘛。”
陈予秋当然不能反驳,伸出去的手,总是比拖在身后的影子要危险一些的。
所以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听从墨青的建议。
比如这一次,墨青觉得他杀人的手段有些过度要她离开修养时,他便答应了。其实那时候的情形,只有用那样的手段才能干净利落的做好,可是陈予秋没有解释,他不喜欢复杂的事情,无谓的解释,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所以他乖乖的收拾了行李,来到了太湖之滨的叶云轩。
叶云轩是影堂的下属机构,为影堂工作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再小心的杀手和“守”也有受伤的时候,生病什么的,就更不必说了,作为一百年来江南最庞大的组织,幕后的大人物们有的人金钱,让杀手们无忧工作而存在的医馆,自然必不可少。
陈予秋其实很少受伤,更多的时候,只是在这里来修身养性。
杀人多了,身上就会有戾气,要修养一段时间来消磨掉这种气息。
这是墨青的说法,陈予秋并不放在心上,杀人这种事情,如果一开始就把它当做谋生的手段,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负罪感,陈予秋也许不是天生的杀人者,但从知事起,便做的是这样的活,所以对他自己来说,并不存在戾气或是负罪感这种感觉。
不过他很信任墨青,从出道起,墨青就是他的搭档,信任搭档,听从搭档的意见,是任务成功完成的首要保障。
叶云轩并不是个大地方,和游龙山庄那样的江南武林魁首相比,这里充其量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庄子,不过地势很好,两山相夹的舒缓山沟里,房屋层叠而上,疏密有致的处在老树和竹林之间,气候温暖的太湖之病,确实是修身养性的绝佳场所。
叶云轩的主人是一个沉默寡言的青年,陈予秋见得并不多:他到这里来,更多的是按照墨青的吩咐,到这里来休息,而叶浮白,不是病人的话,是不会见的,所以每次陈予秋来,都是一个中年人负责安排。
陈予秋当然也不在乎,大家都是为影堂做事,各有各的分工,能不扯上关系,就尽量不要扯上,这是陈予秋的原则:一个人只有刀一样简单,才能在这一行里活得长久。
他的屋子都是单独的院落,周围都是四尺高的围墙,上面种了蔷薇,此时正是初夏,粉红的蔷薇爬满了整面墙,墙根铺了一层细碎的花瓣,紫木的躺椅放在院落一边的桂花树下,树荫浓厚,将小几上的白玉酒壶和酒杯都印成一汪碧绿,酒是特酿的荷花露,清甜可口,没有什么酒味,这也是叶云轩惹人喜欢的特色。
引陈予秋进来的人叫雷叔,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引他进来之后,便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不管在这里住多久,饮食和酒都由这一个人送来,叶云轩和影堂一样精准,在这里,雷叔就是陈予秋的线。
虽然心里还是挂着和墨青一起做的那件事,但是既然来到了这里,陈予秋就打算住上一个月,等墙上的这一季蔷薇全谢了再回去,墨青是个精细的人,陈予秋相信他能将一切都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