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心

她是苏老太君在街边捡来的,那年大房夫人一颗心扑在她的乖囡囡上,二房夫人则是个脑子拧不清的瞧不上她,三房夫人倒是有心,可老太君瞧不上了,嫌三房是庶出。所以她就记在了老太君名下,老太爷去的早,她能依靠的做官的一个没有,便也只能自称民女。

只听苏懿道:“抬起头来叫本宫瞧瞧,经年不见都不记得样子了。”

苏静柔轻轻抬起头,入目是一片繁花似锦,宫妃们穿着华丽的锦缎绣裙,各个珠翠琳琅,美丽不可方物。

她们其中,最耀眼的那个莫过于坐得离皇后最近的那一位了。在场那么多妃嫔,就她一个穿了重紫,生生把皇后的正红色压了下去。再看个个正襟危坐,就她自己懒懒地靠在金丝软枕上。

她只敢匆匆看了几眼,却也知道苏懿可不像那几个姑娘说的那般温柔可人,俨然还是那个任性妄为的丞相嫡女,只不过换了个更尊贵的身份。

她恨极了,本就要记在乔氏名下成为尊贵无双的丞相嫡女了,偏偏乔氏早产生下了自己的女儿,她就被扔在了一边无人问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让苏懿死,也这么做了。所幸幼时的苏懿被宠得十分天真,自己说了几句好话她便乖乖跟着自己出去,早春的池塘冰还未完全消融,她那时就想着,多凉啊,冻死了才好。

偏偏本应在宫宴的太子殿下匆匆赶来,不顾一切地跳下去把已经奄奄一息的女娃娃捞上来,拿剑指着她怒吼:“懿娘若出事我让你生不如死!”后来她就被赶到了江陵去。

可她偏偏就爱上了这样一个少年,她有多想那个被他护在怀里的人是她啊,凭什么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凭什么!

嫡女尊荣,圣上宠爱……她想要什么苏懿就有什么。

“苏姑娘?苏姑娘?”

苏静柔猛的回神,惊觉殿上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她。

“贵妃娘娘问你话呢。”

淑妃颇嫌弃道:“到底是下面教养出来的姑娘,要不说一方土地还有好笋歹笋呢,这位姑娘可不及贵妃姐姐千万分之一。”

贵妃什么态度她们也能瞧个清楚,这时候巴结一句准没错。

贤妃慢慢悠悠的:“本宫瞧着苏姑娘方才抬头匆匆一瞥,想必是见了皇后娘娘凤仪一时失神罢。”

上头的妃位打着太极,剩下的几位昭仪婕妤娘娘就默默吃点心,一个声儿都不带吭的。

婳妃笑:“这金丝苑住的可委屈?”这话说的,仿佛这么多姑娘就她苏静柔高贵似的,就她委屈了。

苏静柔干涩道:“回娘娘的话,不委屈。”

“那就好,先下去吧。”

她不甘地又向苏懿看过去,苏懿也在看自己,她一双桃花眼尾微勾,似含着一汪春水,多情缱绻,面色红润,冲她笑得恶劣,她能看懂,苏懿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等这一组秀女出去了,主儿们才松了口气,不约而同调整了坐姿,皇后笑道:“今儿就算忙完了,妹妹们瞧着哪个出色?”

这一下又都来了兴致,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许是宫中生活过分无聊冷清,主儿们对这群青葱小姑娘们分外感兴趣,缩头当鹌鹑的昭仪娘娘也开了口。

良久,苏懿才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落落大方道:“行了,这天色也不早了,大家都辛苦,本宫吩咐了御膳房给各宫送去了加菜,希望合姐妹们的口味,早些也好回去趁热享用。”

她开了口,便起身告辞,谁知一阵头晕目眩,幸亏毓箸及时搀住才没倒下去,站在原地缓了会儿,才晃悠悠着离开。

“主儿可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苏懿轻声笑笑,满不在意的:“哪就这么娇贵了?咱们宫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呢,可要收敛着些。”

初选刷下了三十六人,三分之一多的人数,留下的姑娘们欢天喜地,最起码金丝苑能住的宽松些了。

夜晚金丝苑的某间屋子里。

一道清冷的女音响起,问向屋子里另一个姑娘,“你觉得,贵妃娘娘漂亮吗?”

长安的秀女大多对苏懿很好奇,因为她虽然与她们同上书院,却只是来听几场重要的讲学,偏偏考核总是名列前茅。她身旁的朋友都是公主王孙,再加之陛下千般宠着,更增添了她的神秘色彩,长安贵女们没有一个能与她交好的,她说话亲和却又疏远,缥缥缈缈若即若离的,仿佛一不留神儿就消失了。

如果知道自己被吹捧成什么样儿的苏懿:……我谢谢你全家喔。

那位姑娘似乎知道她所想一般,心里觉得不屑面上却没显露半分,她声音软糯的:“贵妃娘娘自是旁人不能比的,再者说什么样儿苏姐姐你应该更清楚一些了。”

这下那道清冷女音再没响起。

中选平平淡淡的,说是中选,不过就是把“陪跑”的刷下去,剩下的都是重要人物了。

转眼就是四月二十,也就是终选的日子。一大早苏懿好不容易抵住软榻的诱惑,拖着饱经摧残的身躯爬起来,却被祁祉翻个身抱住腰,哼了声:“困。”

苏懿敷衍地拍拍他的头,学着他平时的语气说:“乖,再睡会儿。”

他抱的又紧了些,还捏了捏,小声咕哝:“懿娘被我喂胖了些……”

苏懿没好气儿地一把拍掉他的爪子。

谁知男人更没好气儿道:“你除了看热闹还有别的作用吗?陪我睡。”

“……好。”

为彰显皇家威仪,终选特意定在了御花园的春嬉楼,如今正值春末夏初时节,百花争着绽放最后最美的光辉,姹紫嫣红,郁郁葱葱。

因着是终选,为了方便姑娘们更好展现自己,没有穿统一规制的宫装。没了束缚,姑娘们个个都是盛装,面若桃花身姿窈窕。

兴许是被苏懿刺激狠了,皇后今日一袭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百鸟朝凤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华丽无比。

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春嬉楼十分开阔,在门外候着的秀女完全能看见殿里的景象,只不过眼神不住地往另一个人身上瞧,怎么看怎么幸灾乐祸。

能留到最后的,不是姿色过人就是家世显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渠道,自然也都能打听到宫里的主子们穿什么,费尽心思地避免撞上。

这边皇后说完场面话后也把视线移了过去,然后眼神一顿,不悦的神色一闪而过,脸色也跟着沉了几分。

那人身上穿的衣裳规制竟与皇后娘娘身上这身十分相仿,连料子都一般无二。

苏懿脸色也不好看,这位赫然就是苏家二房的姑娘苏静瑶,衣裳的料子是上好的金丝软烟罗,苏二爷只是个六品官员,怎么可能有这等规制,要是究其根源指定捎带上丞相府,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苏六姑娘这身衣裳倒是极好看的。”婳妃掩唇轻笑道,她自来跟皇后不对付,今日皇后没了脸,她可是乐见其成。

苏懿迅速调整好心态,手里的香柄桃花扇轻摇,俨然一副悠哉看戏的姿态。

场面一下子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苏静瑶,她脸色煞白,心里恨毒了苏静柔,这个贱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她完了。

她一句话说不出来,甚至最后把视线投向上座的苏懿,乞求她开口为她开脱。

众人视线本来聚集在苏静瑶身上,见她望向苏懿,其他人也看向了她,想看苏懿会不会帮她。早就听闻苏氏隔房姐妹不和,恨不得斗个你死我活,

苏懿好像没察觉到众人的视线似的,手里的桃花扇轻摇,惬意之极,露出的小半截白玉手腕和那象牙扇柄如出一色,上面还晃晃悠悠挂着个极其水润的镯子,是上月西域贡品里的极品。

过了半晌后终于停住了动作,偏头看向皇后轻笑,“今儿这茶是极好的,臣妾一品便知道是姐姐宫里的西湖龙井。”

“是了,这阖宫里也就皇后娘娘宫里头有新鲜的西湖龙井。”温贤妃搭腔。

苏懿拱手作揖,笑得娇俏:“感谢皇后娘娘割爱给咱们尝尝鲜,那臣妾可能厚着脸向姐姐再讨要些?”

皇后指指她,“妹妹们可评评理,阖宫里最好的茶莫过于未央宫的庐山云雾,你还好意思跟本宫要呢!”

主儿们或真或假地笑开了。

徒留苏静瑶一个人在那尴尬地站着,姑娘们努力憋着笑,人家贵妃娘娘摆明了不想搭理她呢!

彼时御书房里祁祉怎么想怎么不痛快,托着腮问万无功:“懿娘是不是不在意朕,朕瞧着她一点都不担心呢?”

万无功苦着脸,又来又来,他哪敢非议懿主儿呐!他就能老老实实听着。

果然陛下没在跟他聊天,他换了只手托腮,又道:“朕瞧她每天没心没肺吃吃喝喝的,显然是一点都不在乎,哼。”

万无功默默翻白眼,你哼什么哼,懿主儿不高兴了还不是你哄,你们男人可真贱呐!人家要是闹腾你又得嫌人家不顾全大局。

这么一想,万无功霎时义愤填膺,越发同情起懿主儿来。

苏懿:???

他到底没有狗胆包天,小心翼翼回了句:“兴许是懿主儿对您信赖有加,所以才不把秀女当回事。”

祁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思索了会儿,便觉豁然开朗起来,起身吩咐道:“朕要去春嬉楼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