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灯市口,郑三刀突然勒住缰绳。跳下车,快步走进街边一个卖杂货的小门脸内,片刻,从小门脸内走出,上了马车,瞧着陈烨不解的神色,笑道:“俺刚才进去问问去槐树胡同咋走。”
陈烨恍然,笑了一下:“怨我,在申府竟忘了问明白槐树胡同怎么走了,还是你机灵,要不然咱们两人人生地不熟就可着京城瞎转悠吧。”
郑三刀抖动缰绳,谄笑道:“主人是让那厮给气糊涂了,才让三刀表现了一把,见笑了,嘿嘿嘿。”
驽马使劲抖动了一下脖颈,痛苦的长嘶了一声,由碎步变作了小跑,陈烨扑哧,放声大笑起来。
“你他娘的敢笑话俺,俺抽死你!”空中响起了清脆的鞭响和驽马的惊叫长嘶声,街道上的人流纷纷慌不迭的向两边躲开。吃惊的瞧着飞奔的马车。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驶进槐树胡同,前行了没多远,左侧一座门廊挂着白色挽联的府宅映入两人眼帘。陈烨淡淡道:“就是这里了。”郑三刀轻轻勒住缰绳,马车停住。
陈烨跳下马车,打量着府门关闭,门前和胡同内散落着一些纸钱纸花的冷清场面,又抬头瞧了一眼白布包着的匾额,上面露出钱府两个柳体大字。
虽然不齿钱正义的为人,但见到这般凄凉的场面,心里也有些不舒服,想必昔日这堂堂刑部右侍郎府邸不是这么冷清吧,官场无朋友,这真是人走茶凉,人死才不过短短几日,就落得这般凄凉景象。不过以钱正义的为人,这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报应。
黑漆的府门上兽头门环响动,吱呀一声,府门打开一扇,从里面走出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男子,头戴文士巾,身穿墨绿色绣着大花的广绸直裰,脖颈处插着一把泥金纸扇,腰横一条镶嵌着墨玉的腰带,脚蹬同样绣着大花的黑面软靴,脸上敷着一层淡淡的裹着花香的珍珠粉,上唇间两撇修剪齐整向上翘的八撇胡。透出几分轻浮感。男子嘴角浮动着得意地笑意,迈步走出钱府。
“二爷慢走。”一名年约二十出头浓眉大眼的仆役站在门口躬身道。
男子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拔下纸扇,手腕一抖,打开,轻扇着,下了台阶,抬眼瞧到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和站在马车旁的陈烨,眼露出几分狐疑之色。
陈烨双目同样露出几分疑惑,瞧着走过来的打扮的花里胡哨的男子,这是什么人?怎么穿得这般光鲜还一脸喜色从钱府走出?
男子扭头瞧了一眼胡同里,露出恍然之色,经过陈烨身旁,咧嘴笑道:“兔哥,别问本公子,本公子不住这,对这胡同也不熟,哈哈哈哈哈。”大笑着向胡同口走去。
陈烨一愣,回过味来,登时气得脸色涨红,郑三刀咬牙道:“主人。俺过去宰了这满嘴喷粪的混账!”
“算了!”陈烨冷冷的瞧着一步三摇步出胡同口的身影,沉声道,真他娘的出门没看黄历,竟碰上这么个不知所谓的怪鸟!轻吁了一口气,迈步走向钱府府门。郑三刀恶狠狠地收回目光,快步跟了过去。
陈烨站在关闭的府门前,抬手轻拍了一下兽头门环,府门随即打开一扇,那名仆役满脸堆笑:“二爷,是忘了什么……”话音止住,仆役笑容僵住,吃惊的瞧着站在门前的陈烨和郑三刀:“你们是何人?竟敢擅敲侍郎府!”
陈烨拱手施礼:“在下陈烨,从官洲鹿野镇来,想面见钱夫人。”
仆役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陈烨,眼中露出几分轻蔑,撇了一下嘴:“见我家夫人?你与我家夫人沾亲还是带故啊?”
陈烨微笑道:“在下与钱夫人和钱小姐曾有一面之缘,有劳代为通禀,夫人自然会知晓的。”
仆役冷笑了一声:“说得轻巧,我家夫人何等尊贵,又岂是你想见就见得,趁早速速离去。”说完,就要关门。
郑三刀抬手按住府门,仆役立时变了脸色,瞪眼道:“小子,敢在这耍横,不想要命了!老实告诉你,不要以为我家侍郎老爷故去。就敢在这撒泼,我家小姐已与东城兵马司王霖指挥大人的公子定亲,再敢纠缠,一个帖子,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陈烨微微一笑:“三刀。”
郑三刀嘴角一抽搐,伸手入怀,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两银子,递给仆役。
仆役接过银子,脸上的怒色瞬间消失了,皮笑肉不笑道:“你这外乡人倒还晓事,也罢,爷就进去替你回禀一声,夫人是否见你,就看你的运气了,在这候着吧!”话音刚落,府门吱呀又关上了。
郑三刀苦着脸小声道:“主人,那可是俺的银子,你可要记在心里,俺的银子!”
陈烨笑道:“回去加倍还给你!”
郑三刀眉开眼笑道:“主人你可别忘了,可是加倍还俺的!”陈烨苦笑摇摇头。
钱府正厅,曾跟随韩茹绣母女一同去鹿野镇的两名仆妇中的一名站在厅堂门前,瞧见仆役快步过来。忙快步走下台阶,低声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仆役喘了一口粗气,探头瞟了一眼正厅,右手飞快的在那名中年仆妇胸脯摸了一把,嘿嘿低声笑道:“府门外有个从官洲府鹿野镇来的叫陈烨的小子想求见夫人。”
中年仆妇脸色一红,白了仆役一眼,低声道:“没那个本事就别招惹老娘,银样镴枪头!”脸色突然一变,目露吃惊之色:“你说他叫陈烨?!从官洲鹿野来?!”仆役悻悻的点点头。
仆妇面露疑惑,喃喃道:“奇怪,他跑京城来做什么?难不成是?”眼神瞟到仆役脸上的不渝。扑哧轻笑了一声,急忙停住,心虚的扭头瞧了一眼,低声道:“怎么,老娘说的话你还不愿意听,也罢,老娘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今晚我将老顾头打发去园子守夜。”
仆役大喜,颤抖着低声道:“当真?”
仆妇脸颊浮起淡淡的潮红,抿嘴冷笑道:“这可是最后一回机会,要是还不能让老娘尽兴,明儿老娘就让夫人赶你出去!”
“放心吧!今晚老子非让你求我不可!”仆役兴奋的咬牙低声道。仆妇妩媚的给了个飞眼,低声道:“在这候着,我去回禀夫人。”转身,使劲扭着丰满的腰肢迈步上了台阶,走进正厅内。
仆役悄悄捏了一把怀里的那两银子,心里发狠道,吃了晚饭,我就跑去窑子街,买些金枪不倒药回来,我就不信摆平不了你这贱货!
正厅内,韩茹绣坐在圈椅上,一双美目全是惊喜之色,望着摆在厅内的足有六大箱子的绫罗绸缎和一干洗用物品,手里则攥着二十张百两面额的六和钱庄钱票。
站在身后轻扇着描金檀香画扇的另一名仆妇,满脸堆笑道:“王指挥大人出手真是大方,这聘礼不下四五千两银子,有了王公子这样的东床娇婿,夫人这回该不用操心没有依靠了吧。”
韩茹绣笑着点点头:“真没想到王家这么豪爽,死鬼活着时,对王家提亲从来是嗤之以鼻,总说区区六品小吏也敢癞蛤蟆吃天鹅肉。我要是知晓王家如此有钱,我早就同意这门亲事了!”
韩茹绣扭身将摆放在红木方桌上的一个镶着金边的紫檀木匣打开,木匣分了三层,上两层摆放着金钗、金耳环、嵌着玉的金戒指、珍珠链子等一些价值不菲的首饰。
韩茹绣将两千两钱票放进第三层匣内,又把玩了一会儿上两层内装着的首饰钗环,脸上全是开心满意的笑意。半晌,才恋恋不舍的将紫檀木匣合上,上了铜锁,又将钥匙挂在了脖颈上,滑腻白皙的玉手轻摸着钥匙,闭着眼,保养的没有一丝皱纹的丰腴俏脸全是开心的笑意,轻声道:“收起来吧。”
仆妇急忙将描金檀香画扇放在方桌上,过去捧起紫檀木匣快步出了偏门,片刻,又走回厅内,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碗,轻声道:“夫人,喝口茶润润喉咙吧。”
韩茹绣睁开眼,笑着接过茶,揭开盖碗,正要喝,守在厅外的仆妇迈着碎步走了进来。
韩茹绣轻呷了一口茶水,淡淡的问道:“李嫂,什么事?”仆妇蹲身行礼道:“回禀夫人,官洲鹿野镇为小姐瞧病的那个坐堂郎中陈烨在府门外求见。”
韩茹绣一愣,脑海内飞快闪过陈烨俊逸中透出淡淡不羁之色的形貌,一股淡淡的燥热瞬间从心底宣泄而出,心情随之有些慌乱,白皙娇嫩的脸颊浮起一抹淡淡的粉红,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的问道:“陈烨?他来京城做什么?”
李嫂偷眼瞧了一眼韩茹绣,脸上露出一抹谄笑:“夫人,奴婢以为陈烨会不会是为叶仁慧而来?”
韩茹绣丰腴的俏脸立时阴沉下来,美目内闪动着恶毒的寒光,冷笑道:“他一个乡下郎中连衙门的门在哪都弄不清楚,又怎会知晓叶仁慧那不要脸的贱货被卖到咱们府里来了。”
“是,奴婢愚笨,胡言乱语勾起夫人的怨怒,实在该掌嘴。”李嫂急忙陪笑说道。
韩茹绣淡淡的瞧了她一眼,脸上的怒色慢慢消退了,美目流转,冷笑道:“对叶仁慧那贱货的娘家,我也曾打听过,叶家老号因柳湘泉已被查封转手他人了,他弟弟和媳妇此时的境遇不会比那贱货强到哪去。”
“那这个陈烨跑到京城求见夫人所为何来?”李嫂小心翼翼的问道。
韩茹绣没有说话,又轻抿了一口茶水,美眸闪动着异样的神采,俏脸上的粉红慢慢浸润成了桃红。
站在她身后的仆妇陪笑道:“夫人会不会是这样,叶家老号被查封,陈烨没了饭碗,走投无路,想到曾医治过小姐的病,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因此病急乱投医才来京城想求夫人讨个生计。”
韩茹绣放下茶碗,脸上露出玩味得意的笑意,淡淡道:“这话说的还靠点谱。”
孙嫂赔笑道:“夫人,奴婢是打发他走还是?”
韩茹绣微微一笑:“既然大老远的来了,若是不见,传扬出去会说咱们寡情的。”
“奴婢明白了。”李嫂笑着转身快步出了正厅,下了台阶,来到在院子里等候的仆役面前,笑道:“夫人说了,让那个陈烨进来吧。”
仆役嘿嘿笑着,一双眼色迷迷狠狠的在李嫂身上扫过,这才意犹未尽的转身快步离去了。
府门开启,仆役笑道:“进来吧,夫人有请。”
陈烨笑着拱手迈步走进府内,郑三刀刚要跟随,仆役抬手拦住:“你在门外等候。”
郑三刀望向陈烨,陈烨点点头,郑三刀不满的瞪了一眼仆役,抬进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仆役撇嘴一笑,咣当一声,又将府门关上了。
陈烨跟随仆役穿过轿厅,经过不大的栽种着花草的过厅,陈烨瞧了一眼多日未见收拾浇水,枝叶枯黄,花朵凋零的过厅,心里暗叹,人死不过几日,府邸就已露败落之迹,看来这阖府上下都是薄德薄福之人。
仆役引着陈烨经过门房,沿着回廊,过拱门,来到一进院落内,陈烨打量着周遭栽种着几棵桑槐,面积不大的院落,几名仆役正在那几颗桑槐树周围摆放着大小不一的河石。
地方虽小,倒也有几分雅致之处,钱正义人品虽不怎样,品味到还可圈可点。陈烨微微一笑,跟随着仆役穿过一进院落,来到二进院落内。
甫一进入院落内,一股淡淡的混合花香就随暖风扑面而来。陈烨扭头瞧向右侧不远处紧紧关闭的拱门,青砖围墙后探出一片枝叶繁茂的绿色。
陈烨一愣,依稀听到拱门内随风传来的女子笑闹说话声,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玩味笑意,这府内可是没瞧出有一丝悲伤之意,难不成一家之主死翘翘了,还是一件大喜事不成?!
仆役扭脸瞧了一眼陈烨,皮笑肉不笑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一双眼最好不要四处乱瞧,也省得自己找麻烦。”
陈烨淡淡一笑,收回目光。仆役呲牙得意的一笑,带着陈烨穿过院落,沿着两侧绿草鲜花的青石板道径直走向钱府正厅。
站在台阶下的李嫂瞧着陈烨和仆役过来,微微一笑:“郎中,又见面了。”陈烨微笑拱拱手,随李嫂上了台阶,来到正厅门前。
“在这候着。”李嫂迈步走进厅内。
陈烨负手站在门前,瞧着李嫂来到韩茹绣身旁,轻声说着,韩茹绣端着茶轻呷了一口,淡淡的点点头,压根就没向厅外瞧上一眼,笑着摇摇头,这韩茹绣的谱着实不小。
片刻,李嫂出来,说道:“夫人传你进去。”
陈烨迈步走进正厅,躬身施礼:“陈烨见过钱夫人。”话音刚落,正厅内的两名仆妇齐声怒喝道:“放肆!跪下!”陈烨慢慢直起身子,平静的瞧着望向自己的韩茹绣。
韩茹绣瞧着样貌虽没有丝毫变化,但周身气质却更加透射出冷傲之气的陈烨,身子越发有些燥热了,下意识的又喝了一口茶水,一双美目溢动着水波,心里一阵阵说不出的麻痒。‘又瞧到这股傲气了,这俊郎中若是没了这股子傲气,本夫人又岂能如此对他念念不忘。’
韩茹绣将茶碗放在桌上,淡淡道:“你们退下吧。”
站在身后的仆妇一愣,吃惊的瞧着韩茹绣,李嫂的眼中则快速闪过一抹诡异之色,已蹲身施礼道:“是,夫人。”直起身子,转身走出了正厅。
那名仆妇也回过神来,急忙跟着退出了正厅,下了台阶,追上李嫂,低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李嫂脸上全是玩味的笑意,低声道:“这样的蠢话你也好意思问出口,赶快退出院子莫让小姐和她身边的丫头们闯进院来是正经。”
仆妇瞬间恍然,脸色一红,扑哧轻笑了一声:“怪不得。”急忙跟随李嫂退出了院子。
正厅内,韩茹绣淡淡的瞧了一眼陈烨,转而瞧着自己鲜红如血的红指甲:“今晚就先住在院子里吧,明日让李嫂在二进院内给你找间干净的房,我知道你还惦记着行医,这个不要急,你都看到了,老爷没了,再等上几个月,我就在这附近给你找个不错的门面,买下来让你开医馆。”陈烨一愣,莫名其妙的瞧着韩茹绣。
韩茹绣淡淡道:“坐吧,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委屈你的。”陈烨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明白了,韩茹绣该不会是将我当成是走投无路来投奔她的吧?!
韩茹绣抬眼望向陈烨,美目露出奇怪之色。陈烨微笑拱手道:“我想夫人可能是误会了,陈烨这次登门求见,一是听闻侍郎大人不幸病故,国失栋梁,想来祭拜一下侍郎大人。”
韩茹绣一愕,吃惊的瞧着陈烨,脱口问道:“怎么你进京不是来求我……”俏脸立时一红,下面的话已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陈烨瞧了一眼高挽发纂,插着京城最时兴的捉蝴蝶饰物,身穿粉色上品杭丝褶皱长裙从里到外都没有一丝悲伤之色的韩茹绣,躬身施礼道:“二是陈烨知晓柳夫人被卖入府内为奴,陈烨想为柳夫人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