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声从外面吹来，珠帘帷幔轻摆晃动，发出脆脆的响声。而殿内无人说话，只余浅浅的呼吸声。
良久，凤暝才道：＂你可以说我自私说我冷血说我无情，但有些事，只要我觉得你不该知道，就不会告诉你。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如是。＂
凤浅兮心里一直压抑的怒火窜上眼中，她克制不住的低吼道：＂为什么？你到底对二哥的遗体做了什么？虎毒不食子，就因为你的默认你的放纵已经害死了那么多皇子公主，到如今，你连二哥的遗体都不放过。凤暝，你究竟还有没有一点良知？＂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凤暝的面连名带姓的称呼他。
凤暝重重一震，悠然抬头看着她，她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似要将他烧成灰烬。
他突然笑了，笑意里又恢复了当年的慈爱，对着她谆谆教导。
＂我的好女儿，你还是不够冷血决断。＂
凤浅兮面无表情，眼神讥诮。
＂是，我做不到你的冷酷残忍，放逐自己的儿女自相残杀，为了一己私利把自己所爱的人逼疯，放任自己的原配妻子为人所害而不闻不问。到头来妻离子散，孤家寡人，无人陪伴，还不知悔改沾沾自喜的以为自己是最后胜利者。凤暝，论起厚颜无耻冷心无情，你说这天底下第一人。＂
凤暝静默着，似乎被她的话所触动，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才道：＂你自幼聪慧心有乾坤沟壑，当知道天凤的国体国情。与各国比起来，天凤发源晚，早些年好多偏远地方还有兽人出没。贫瘠、荒芜、思想医疗落后，因饥饿病疮之死的不计其数。＂但因生存环境不同，天凤男子多体格高大，粗狂勇猛，战斗力远胜他国。若非如此，天凤根本无法在各大强国之中生存。
凤浅兮没说话。
天凤朝的历史她三岁之前就已经倒背如流，这么多年天凤发展到如今虽然在各国之中依旧封建落后，但其间历程却是触目惊心艰难曲折。
＂天凤还未立国之前为貔（pi）尤族，那时候族人们没有姓氏，名字多为单字组成，生产思想落后近乎原始时期。当其他国家已经在
用丝绸裁制华美衣裳的时候，貔尤族的妇女们才刚刚学会养蚕、缫丝、织帛。当别人已经懂得食物十八般烹饪之法的时候，貔尤族才刚刚脱离吃生食生肉。当各国早已习惯华美宫室磅礴建筑，貔尤族刚从山洞里走出来学会搭建茅屋……其他的还有文字、医疗、教育……远远落后他国太多太多。若非那时天下大乱各国争霸，再加上貔尤族人凶猛异常难以收复，还未等建国，貔尤族就已经覆灭。＂
凤暝缓缓说起天凤的历史，眼神寂静而深远，带几分遥远的叹息和深沉。
＂我们的祖先，也就是创立天凤的开国女皇。那是一代奇女子，她带领貔尤族的人们走出深山，游走各国，学习纺织、医疗、烹饪、文字……鼓励生产，繁衍后代，然后利用貔尤族人先天勇猛优势，攻打小国，渐渐占领了一片国土。在她中年的时候，终于建立天凤。她说，我族起于沟壑，多为人轻视鄙薄，不屑为武，故而自此起皇室以凤为姓，那是先祖尊崇供奉的神鸟，定会带领我族发扬光大，在这片土地上长治久存。＂
凤浅兮抿着唇，天凤那位祖先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也很聪明，那时候正好赶上前北齐大燕大战后国力最弱之时，其他小国忙着崛起，也无暇顾及这＇山中蛮荒＇之徒，所以才给了貔尤族可趁之机。等各国都安稳下来的时候，天凤早已占据一方，天凤将士又以勇猛彪悍出名……七国争霸的局面下，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而被人黄雀在后。就这样，天凤在各国夹缝中生存了下来。
＂始帝享年七十六，膝下子女十三，都是人中龙凤，为我天凤开国元老，肱股之臣，也为天凤的发展奠定了最顽固的基础和前提。但随着天凤的发展，贵族壮大，女子的地位越来越低贱，男子地位崇高更胜他国，性别的两极分化在各国之中首屈一指，也间接的导致天凤思想止步不前迂腐顽固。到光继年间，也就是我的祖父开始，由于各国崛起太过迅速而天凤发展滞缓需依附与他国联姻才能生存。然而各国皇室多自傲，认为天凤乃蛮荒野族，血统低贱不与同亲。无奈，祖父最终将我的皇长姐嫁予缁（zi）炎国君为继后……十五年以后，缁炎国被天凤所灭。疆土扩充，但皇室公主的地位由祖
父开了先例，再次一落千丈。到了我父皇的时候，天凤皇室所出的庶公主便只能为媵妾。＂
凤浅兮沉默，眼神里的光明灭不清，隐约自嘲和臣服历史的悲凉感。
凤暝沉吟了一会儿，又低咳嗽两声，虚白的面容上透着隐约无奈。
＂天凤不是没有改革过。从我太祖父开始，世袭制就曾被提出异议，后来被贵族们扼杀在摇篮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父皇在位二十多年励精图治，我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曾出征收复周围小国，声威赫赫……父皇晚年的时候一力废除世袭制，那一场变革死了很多人，比十年前更多……我于金殿之上当场剑斩侫臣，才镇压了百官。直到父皇驾崩，世袭制虽没有被彻底废除，却渐渐趋近于九品中正制。只是贵族们的势力盘庚错节根深蒂固，想要彻底变革非一朝一夕之事。＂
历史的变迁向来如此。但凡是变革，必定触及封建贵族们的利益而遭到阻碍，代价必定是带血的牺牲。
当年的二哥，便是如此。
凤暝长叹一声，＂天凤立国至今一百多年，虽然于各国而言依旧封建保守，但于天凤国体而言，已经是跨越性的发展。贵族们本来就对九品中正制有所不满，荀儿却想一步跨越至科举制度，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他知道，所以科举只是一个由头，他的目的本就在于利用科举触及贵族们的底线最后以血唤醒民众的愤怒，让贵族们因为恐慌而退步，渐渐默认了变革的其他内容。比如军权，不再统一由贵族们掌握。只要脱离了兵权，再加之时间的演化，迟早会有一个契机，一个民心所向，开启科举制度的契机。＂
他缓缓抬头看着凤浅兮，目光里有深沉的海水翻腾不休又隐约几分欣喜的光。
＂十年，十年了。兮儿，你就是这个契机的开启者。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你接连为我天凤两位功臣翻案，推翻了赵氏党羽，镇压了群臣百官，再加上你皇叔如今攻占高丽十五城，声威大燥，这时你提出科举制度，反对的声音就会降到最低。兮儿，我的女儿，东丘数万冤魂成就你功名在史，东宫血案洗清了你改革的阻碍……你将成为我天凤继始帝之后第二位女帝，且名垂青史千古留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