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分手

那昏天黑地的一个月里, 对冉冉和其雍,都是煎熬。

其雍有那么多的方案,却都被冉冉近乎无理取闹地否决了, 也许其雍当时的心真的冷掉, 认为她变了, 变得矫情而又难以取悦。

冉冉希望他能做出最适合他自己的决定, 就像他妈妈说的, 谁也不该打扰别人的梦想。她当然知道,如果自己哭着让他回来,他会回来的, 但她没有开口,她不想也不敢, 她想给他自由, 也害怕将来相伴岁月里的悔恨。

曾经他不管不顾地买了机票, 即刻上飞机赶回来陪她共度难关,冉冉心底有近乎童话般的幻想, 这一次,他是不是也可以丢开一切回来找她,就像他自己说的,冉冉在哪儿,他的未来就在哪里。

如果是这样, 那么她一点也不在乎其雍妈妈的冷脸, 虽然那并不好受, 虽然今后将一直被那不愉快萦绕, 但其雍能为了她不顾一切, 就够了。她甚至想着自己可以低三下四地上门去拜访,今后一直对她恭恭敬敬, 只要其雍是爱她的,她那点小小的自尊,在他妈妈面前丢掉的,其雍都会帮她拾起来的,只要他爱她。

她等了一个礼拜,她和其雍在一起那么久,她也只任性了这么一回。

彼时,夏巍已经和谷裕决裂,却仍然腆着脸来找冉冉吃饭,也许夏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还惦记谷裕,还是觉得对不起她。

冉冉记得很清楚,珠江路上一个小火锅的店里,一个个小锅在电磁炉上咕噜噜煮着,廉价的鱼丸和蟹肉/棒在锅子里翻腾,泛出不自然却让人有食欲的鲜艳颜色。

夏巍正很侥幸地和她絮叨,他妈妈花了大力气,终于能把他留在东部,不用去新疆那么遥远,习惯性地用手指在手机上一划,说话的速度陡然降低,直至注意力完全被手机上的内容吸引,连续重复了两遍嘴中毫无意义的词。

“怎么了?”冉冉自顾不暇,只不过嘴上问问而已。

夏巍慌张地抬头瞟她一眼,“没什么。”

夏巍虽然对谷裕很渣,却是个少有的实诚人,最不擅长的是说谎,每每有所隐瞒都表现得很明显,唯唯诺诺的样子,反而让人起疑。

两人相视几秒,他把手机放到冉冉跟前,“你看吧。”

一张自拍,和冉冉同龄的女孩儿,却是ABC(American born Chinese美国出生的中国人)最喜欢的小麦色皮肤,她心里一动,其雍也是如此的肤色。一件亮桃红的吊带,五官立体出挑,妆容很浓重,却不能否认,有张狂的美感,紫红色的口红,从此成了冉冉心上一道伤疤。她兴奋的表情如同能跳出屏幕活脱脱展现在面前,配上的说明是See who is gonna spend night with me (看谁陪我过夜)。

那是个非常寻常的美式卧房,碎花墙纸、深胡桃的家具,床上躺着个男人,只要一眼,冉冉就看得出来,是郑其雍。

她偏偏不信邪,手指点在图片上,拼命放大放大,想要证明自己看错了,然而都是徒劳的,像素不低的相片,越是放大,其雍的脸越分明。

夏巍的妈妈是个很喜欢看人笑话的人,但夏巍不是,至少对冉冉不是。他很尴尬地解释:“这是我爸领导的女儿,小学就去了美国,她姑妈照看的,每年回来一次,上次回来的时候我们加的微信。我妈说,到底家长不在身边,就是没家教,年纪轻轻就不学好,她一贯作风很不好的,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勤,还到处炫耀,像在集邮票一样集身边圈子里在美国的男生……”

夏巍的意思很是明确,郑其雍不过是她丰富藏品中的一个,也许她作风豪放,也许她借放荡来引起自己远在大洋彼岸父母的注意——叛逆青春期的延续,可那都是她的事情,同冉冉无关,冉冉在乎的只有,为什么郑其雍在她的床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当时不回来我身边?”冉冉转过身,对着郑其雍,“你犹豫了!”

郑其雍无力地点头,上前一步,双手虚握她的腰,“可是,失去了我才知道,最想要的从头到尾都是你。”

大家都年轻,冉冉为了自己的父母放弃了他们共同的未来,她能够容忍其雍为了自己多年的梦想,也放弃他们共同的未来,可那个女孩儿,才是她无法原谅的。

“你对我这样谨慎,可你却轻易上了别人的床,其雍,为什么,你欠我个解释。”冉冉睁大双眼,那天之后,她拉黑了其雍的一切联系方式,因为巨大的愤怒,一个口口声声要把两人头一次的结合留到更安稳的日子里去的人,居然如此随意。

“那个时候我还在等你,等你出现在我身边,没想到你早早就放弃了,我猛然发觉,你说分是真分手,真是说到做到啊。”退后一步。

这才是郑其雍不敢和李沛然争的原因,他发觉自己没有能赢的地方,能赌上的,只有冉冉对他的念念不忘,可即使冉冉对他念念不忘,他对冉冉又有什么呢,心灵上的念念不忘?

他还要上前,冉冉伸出手臂挡住他,也许那等得太久的一夜终于来临,可是两人中间隔着那个女孩儿、隔着李沛然,他们终究是变了,不再像当时一样小鹿乱撞、充满希翼,只是在完成早已疲惫的一个祈盼,那么这一夜还有什么意思?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她垂着手走出大楼,知道其雍在身后跟着想送她,可她却伸手招了辆出租车,只想回到只有自己的屋子里去想想。

手机响起,居然是夏巍,他还真能鉴证每个自己难堪的瞬间。

你看到李沛然的照片了吗?我之前听人说,有个姑娘直说自己男朋友是李沛然,我心想,那姑娘不就是你吗?可是想想,你又不是这么个张扬的人,自己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呢。传得沸沸扬扬的,连我妈都知道了,直问我是不是赵冉冉呢……

他絮絮叨叨的,真的很烦,“是啊,不是我,那帖子上写得清楚得很,是个空姐啊,很漂亮的空姐!”把电话挂断。

汽车驶过长江大桥,天上一轮月,投在货船川行的江里。真是一塌糊涂的一天。

冉冉和其雍都在等对方跨出那一步,然后自己可以义无反顾地跑过那九十九步迎上去。然而太平洋太大,两人太年轻,谁都没有勇气走出那第一步。

冉冉从出租车上下来,看到李沛然靠在车门上仰望冉冉家的方向,突然看到她,愣住了。

他向她走来,冉冉慌忙跑进了楼道的阴影里,“李沛然,你让我静一静,别来打搅我。”

他立在花圃边上,淡淡地点头,“我看着你上去,等你亮了灯,知道你到家,就走。”

她孤寂又疲惫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楼道中,李沛然想要抱她,却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只能像看海市蜃楼似的看她,无能为力。

再也回不去,可又迈不向前,睡梦里的冉冉感受空前的绝望。

**

周鼎虽是将谷裕安排得极妥当,可生意上的事情急起来不等人,他在病床边陪了两三天,就不得不再去浙江出差。不想和他打照面的冉冉才有了机会去看她。没想到又是一场遭遇战。

冉冉进病房的时候,看到这个女人立在床尾,惊得差点冲出去喊保安,却被淡然的谷裕叫住。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旁听完这场谈判。

内容很简单,周鼎在谷裕身上花的钱,她全都不追究,但领骏国际的房子她无论如何都是要追讨回来的。

谷裕自然不同意。

她尖酸的声音提高了八度,那房子可要四五百万,你这小半年也太金贵了吧。

冉冉觉得很气愤,那个令人压抑无比的开端,一定要讲给她听听,然而谷裕却用眼神示意冉冉不要作声。

“房产证上已经是我的名字了,我怎么可能转回去?”平静的一句,末尾带声冷笑。

周妻平复了下自己即将暴起的心情,冉冉密切注意着她的举动,说什么也不能让躺在病床上的谷裕吃亏。

“我知道你家所有的情况,你弟弟新交了女朋友,在县城里买了房子,你爸妈新盖了楼,这些还不够吗?”她双手抱肩,一条腿支撑着身子,另一条腿轻轻点地,尖细的鞋跟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剐蹭声,听着难受。“你我还知道你详细的工作情况。”

谷裕嗤之以鼻,“光天化日,你这是威胁我?找我领导去?你以为现在领导还管这个?我绩效是好的,领导还能让我把房子还回去?”

“我找什么领导啊?领导也不能见我啊,我一个糟糠之妻,男人在外面养小三儿,可怜兮兮的,只能上网上说说去,反正找人拍你照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的房子不给我,地址我有啊,到时候你就等着怒不可遏的网友堵到你家门口去吧。”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

谷裕显然被最后这一句震住。

冉冉把带来的一串红提洗好,端到她床头。

谷裕拿了一颗,“好甜,怀孕的时候医生不让吃,说怕妊娠期糖尿病,现在好了。”毫无欣喜或伤心的语气,平平常常说出来。

“那是你的房子,你想怎么办?”

谷裕摇头,“她要只能给,我不想被正义之师堵在银行或是家里,真的人肉我,再人肉我家人,代价太大。”

她顿了顿,重又拿几颗,“世界真奇妙,前几年看《蜗居》那会儿,大家都喜欢宋秘书和海藻;现在呢?大街上几个女人把小三剥光了,又打又骂,围观的还一片叫好。”

“裕裕……”冉冉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固然有错,可周鼎也有错,现在两个女人受伤,凭什么周鼎反而没事人似的?她说得太对了,这个世界真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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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艳照,在网上存活了两天时间,被及时删除了。由于雯雯只知道相遇的那飞机是北京出发的,而李沛然又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帖子里很多泄露的信息只是她猜的,并不正确,于李沛然来说算是万幸。

几番沟通,李沛然和雯雯约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西餐厅,看了她的声泪俱下、威逼利诱,之后再无计可施,终于肯安静地听他说话。

他极诚挚地同她道歉了,没有做好真心的准备,就和她不清不楚地在一起那么些日子,之后又很生硬地不见她,给她造成困扰,感到很过意不去。

当然在赴约前,他提前让律师以非正式地方式约谈了她一次,告知了侵犯隐私权这项内容,所以这场散伙饭,雯雯最后一点期待也化为泡影,知道再闹下去就没有这么客气了,自问李沛然也没有亏待她,所以就着台阶下了,李沛然给她送去了机场,两人居然还客客气气地道了别,不过都知道,这再见,是再也不见。

之后,李沛然和容家的几个人吃过饭,算是口头上原谅容复【注】,让他们也不要再置气,重新接纳他回去,至少能扫个墓。

那些狡黠的目光,他尽收眼底,容家人心怀鬼胎,容复真心不易,但是也活该,还得来求他。突然这口气像是出足了,再没了从前的愤愤。

手机上,张伊慎狂轰滥炸,叹口气接了起来,对面早已泣不成声,“四哥,我到灵谷公馆了。”

李沛然在玄关里开了门,看着张伊慎哭红了眼,从花园里走过来,双肩紧缩,还在不住抽泣,心里泛起不舍,迎她进门,张罗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去吧台泡茶。

然而一眼就看到和冉冉一起买的一罐可可粉,冉冉只舀了三四勺,浅下薄薄一层。

他小心翼翼捏起勺子,满脑子都是,看电影前,她立在这里,笑盈盈地冲热巧克力,端进视听室的模样,心里愈发软了。

张伊慎很是憔悴,“我错了,我真的做错了,再道歉他都不能原谅……”哭着抽泣,像是不能呼吸。

李沛然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伸长了手臂拍了拍她的背,心里亦是浓重的伤心,其雍牵着冉冉的手上车的瞬间,在他心上捅了一刀,汩汩地流血。

张伊慎失手将巧克力泼在了身上,滚烫的棕色液体,烫红了她半裙之下的膝盖,李沛然忙走到卫生间给她拿了块湿毛巾敷着。

张伊慎按住毛巾时错按在李沛然的手上,她抬起头,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