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清晨的江风带着一丝潮湿的凉意, 赵书煦在凉意的吹拂下醒来,正看到一轮红日缓缓上升。瑰丽多彩的朝霞洒满江面,平静的江水如同一面巨大的五彩斑斓的镜子。天水一色, 远处的山峦、江心的渔船、岸边的芦苇, 此刻都显得那么渺小。

这么安静而震撼的画面让赵书煦的心情渐渐明亮起来。他下车从江滩的乱石之间走到离江水最近的一块礁石上, 想用手机拍下眼前的美景。

忽然, 他愣住了。镜头里出现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只穿着一条花裤衩,蹲在浅水的淤泥里挖着什么。

初夏将过,但盛夏未至, 清晨的江水还是挺凉的。他朝男孩喊道:“小朋友,你冷不冷啊?”

“不冷。”男孩也不怕生, “我要是冷就回家去了。”说着, 他指了指不远处靠在岸边的一艘渔船。他的母亲正在船头洗衣服, 父亲在另一端摆弄渔网,渔网里一条鱼也没有。甲板上的炉子生着火, 锅里不知煮的什么,直冒热气。

“你在拍我吗?”男孩对着赵书煦的镜头问,然后做了个俏皮的动作,摆好造型给他拍。

“我妈妈说,你醒了让我问问你, 要不要到我家吃早饭?”男孩又说, “我妈妈说她昨天晚上就看见你了, 你一直在这儿。”

收到邀请, 赵书煦有些惊讶。他与这户人家素不相识啊。他抬头看向渔船的方向, 男孩的母亲向他招了招手。

“走吧叔叔,我饿了。”男孩一手拎着从淤泥里挖的江蟹, 跑过来,灵活地爬上礁石,用沾满烂泥的手拉着赵书煦就走。

赵书煦看着自己“遭殃”的左手,淤泥很脏,他的心却很温暖。

到了渔船上他才知道,原来男孩名叫小丰,他们一家是把他当成失意的人,怕他想不开要跳江自杀。正好,渔网坏了,小丰的父亲修了一晚上渔网,顺便看着他的车,随时准备阻止他轻生。为了他,他们一家今天没有出船打渔,也就没有收入了。

“真是太对不起了!”赵书煦十分抱歉,“你们今天的损失我一定要赔的。”

“算啦。”小丰父亲摆摆手,“已经过了江鲜旺季了,我这船也小,一天的收入没多少。”

小丰母亲也说:“这么多年,我们吃住都在江边,还不知道遇见了多少想不开的人,你不是,那我们心里就最高兴了。来,吃鱼,昨天打回来的小鱼,还新鲜着呢。”

小丰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谁说话就看着谁,很乖巧。

赵书煦被这一家人的朴实善良深深打动,心中暖流激荡。

“凭什么不收钱?”篷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说话的人听上去是个少年,“不收钱好啊,你们以后谁也别在我面前唉声叹气。”

小丰父母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眼底满是无奈。

“不好意思啊,你别在意。”小丰母亲向赵书煦打招呼。

“不会。”赵书煦连忙表示不要紧。

“去看看哥哥吃完了没,把碗筷拿过来。”小丰母亲对小丰说。

赵书煦心想,看来篷子里的少年应该是他们的大儿子。

小丰听话地进到篷子里,不一会儿,端着碗筷出来了。看碗里原封不动的样子,小丰母亲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我不是说了别唉声叹气的吗?”篷子里的少年大声吼道。

做儿子的对父母态度如此恶劣,赵书煦这个外人听着都很不舒服,小丰父母却没有动怒的意思,脸上无奈的神情更深,眼神中显出悲哀的神色。

这样的神情,赵书煦再熟悉不过了,他在病人家属脸上看到过无数次。

“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他压低声音问,“小丰的哥哥是不是生病了?”

小丰父母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小丰母亲问。

“我是人民医院的医生。”赵书煦回答。他特意表明医院,是为了让他们对他更加信任,少一些心理负担。

“哦,你是医生?”小丰父亲点点头,“我们小源刚刚从人民医院皮肤科回来没多久。”

“是皮肤病?”赵书煦尽量不让里面的小源听见。

“严重银屑病,治了好多年,一直不见好。”小丰母亲说着就掉下眼泪来。她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接着小声说:“孩子受太多苦了,都不敢出来见人,怕吓着别人。”

赵书煦打量四周,这简陋的渔船表明了,他们应该是负担不起医疗费用,才没有让小源继续住院的。

“其实我们医院是有救助基金可以申请的,而且我们医院和几个大的慈善机构也有合作。要不我帮你们想想办法?”他说。

“那怎么好意思?”一听这话,小丰父母眼中立刻燃起希望,又怕麻烦他,有些犹豫。

赵书煦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身侧有隐隐的寒意。他下意识抬眼望去,不禁心里猛地一阵发毛。

小源不知何时站到了篷子用于遮挡的布帘后面,透过缝隙露出一只眼睛,阴恻恻地看着外面的人。

他见过很多因病产生心理变化的病人,见过无数种眼神,怨恨的、哀伤的、绝望的、恐惧的,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寒意逼人的眼睛,更无法想象如此恶毒的眼神是属于一个少年的。

小源发觉自己被他发现了,似乎想退回去,顿了一下,却猛地掀开布帘冲了出来。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摆明了是想吓赵书煦。

赵书煦在医院见过银屑病人,一看小源就知道他的病确实很严重。他看上去十二三岁,脸上有大片红斑,浑身灰白的鳞屑层层交叠,难看的脓包和疤痕在浓重的灰白色中显得格外刺眼,皮肤被分割成一块一块,深红色、鲜红色、暗红色,交杂在一起的各种颜色丑陋得令人作呕。

此刻,在视觉上,赵书煦有些生理排斥反应,下意识紧紧捏住了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让倒立的汗毛平顺下去。不过,他仍然对小源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尊重,没有移开双眼,并且保持微笑。

小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显然低估了赵书煦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为此感到恼怒,故意挤在赵书煦身边坐下,把身上的皮屑蹭到赵书煦衣服上。

“小源!”小丰母亲赶紧出言制止。

“没关系,我已经吃完了。”赵书煦看看手表,“再不去上班,我就要迟到了。刚才的提议你们考虑一下,如果需要帮助,就给我打电话。”说完,他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他们。他很少因为应酬而散发名片,却经常把名片交给病人家属和其他需要帮助的人。

“谢谢你,赵医生。”小丰父亲看到名片上的名字,感激不已地说。

小源挡住赵书煦的去路,把火撒在父母头上,“你不许走,我不要你帮忙!我不去医院!你们就是想把我扔在那里,带着小东西跑路!”说着,他狠狠地推了小丰一把,小丰立刻踉跄着要倒下去。

“什么小东西,他是你弟弟!”小丰父亲连忙护住小丰,生气地说。

“他才不是我弟弟!他是你们的儿子,我不是!我是个怪物,我是个没人要的怪物!”小源尖叫着,脸上有诡异的笑容。

小丰被吓哭了,但他竟然努力挣脱父亲,怯怯地上前拉住小源的衣服,仰脸小心翼翼地叫他,“哥哥,你别生气……”

“你滚开!”小源毫不留情地把小丰推回去,小丰的头撞到小方桌一角,顿时疼得大哭起来。

小丰母亲赶紧上前查看,小丰父亲一时急怒攻心,没忍住,扬手给了小源一耳光。

这一巴掌让这对父子都愣住了,船上陡然陷入一片沉寂。

这时,赵书煦的手机响了,是阚青春打来的。他看到小丰父亲试图拉住小源,想挽回刚才无意造成的伤害。

他不便打扰,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喂……”他刚说了一个字,便猛地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手机从手中滑落,掉进浅江。随即,他便看到小源从他眼前冲过去,直往船头跑。

“小源、小源!”他的父母带着弟弟紧追而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小源猛然停住,冲着岸边一块硕大的礁石就要往下跳,不,他头朝下,是想直接撞上去寻死!

顾不上手机,他赶紧上前帮忙阻拦,拽住小源的脚踝,一把把他拽了回来。

“放开我!”小源一脚踢在母亲肚子上,又挥拳打在父亲鼻子上,挣脱他们,还想往下跳。

“啪!”赵书煦死死拽着他,使劲甩了他一巴掌。

“你敢打我!”小源内心的经年积累的阴暗被彻底激发。他挣扎着推开赵书煦,跑到船舱找到一根长桨,冲着赵书煦胡乱挥舞。

人发起疯来会突破极限,此刻瘦弱的小源比健康人力气还要大,就连他的父母也无法靠近。

赵书煦双手握拳,躲闪防御。不知为何,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从前和阚青春一起打拳的场景来。他体力比她好,她用劲却比他巧,常常出其不意,没有规律可言。眼前的小源不正是如此吗?

他尽力躲避小源的攻击,飞速思考着既能控制住小源,又不会伤害他的方式。

“喂、喂?”突如其来的断线让阚青春有些担心。她听到了一些杂乱的声音,好像还有人在尖叫。

她把电话挂了,再给他打回去,却发现怎么也打不通了。

今天张徉回医院复健,早就和她约好在医院见面的。她在心外科没看见赵书煦,又听他的同事说他还没来上班,这才给他打电话。他通常会提前半个小时到医院,今天却迟到了。

昨天那个意外的电话,他的态度就有些奇奇怪怪,当时她说不出哪里怪,现在,她不可避免地马上联想到,他和姜悦熙之间是不是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

她担心赵书煦有危险,又怕是自己想多了,于是先给姜悦熙打电话,确认赵书煦的去处。

“没想到你现在还会给我打电话。拆散别人的感觉很好吧?言而无信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姜悦熙躺在床上,敷着眼膜。她的声音还有些嘶哑,语气充满了不屑和愤怒。

拆散?看来她的预感没有错。“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阚青春耐着性子,说,“赵医生现在在哪里?”

姜悦熙冷笑道:“呵呵……这么迫不及待想跟他在一起啊?”

“他在哪里?”阚青春声音变得冷淡而严肃。

“反正不在我这里,有本事你自己找。”姜悦熙收起冷笑,说。

“他可能有危险!”阚青春语速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