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灼灼其华的花叶包裹中,却是沉湎者固有的空间。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故事?呵~”
幽蓝火光明灭缭绕间,黑曜的故事凝固在了问波澜不惊的语言。
不尽如人意的事实尽述眼前,离洛作为倾听者,毫不吝啬的展现出了失望与鄙夷。
“我还以为,你要说出怎样惊天动地的往事,足以令鬼神动容呢。没想到就是这样?
她的一句话便成了你感恩的筹码?
若是我没有听错的话,她从一开始就可以全身而退,完全没有必要拖沓。而她所做的一切,无疑都是一场欺骗与作弄。”
“那么,我看上去像是受害者应有的样子吗?”黑曜直视了他,神色淡然,似笑非笑。
“不像吗?”侧目扫过,离洛回以一记戏谑冷笑,“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使魔。
你敢笃定不是她故意设计?
要你除却一死,便再无路可走。最后只得甘心沿着她铺设的道路,沦为使魔。”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淡淡的吐字,黑曜眼中弥散着无谓。
“有些事或许原本就没有答案,我亦不愿为了一件得不出答案的事而白费思量。
黑曜只需要知道,是她耗费周章,让黑曜自悟化解,免于沦为劫灰。
是她,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代而完成,以至梦微凉了无憾。
亦是她,在最后关头,不惜自身灵力修为与精血元魄,以炼化使魔之术,修复我原本为业火粉碎的魂魄。
这些……足够了。”诚然作答,他语气里无谓中加注了极尽的严肃。
“呵……哈……”低沉的笑了,离洛转而又似觉得不够尽意,豁然改为毫无顾忌的仰天长笑。
恍若听了什么滑稽荒谬的笑话,他笑声中满是鄙夷。
“呵……咳,果然……果然是一个忠犬啊!哈……”
“呵,可笑吗?”语声中报以苦涩一笑,黑曜并不反驳。
那张苍白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表情。
不为折辱所动,不为讥讽所恼。只是垂眼盯着拖沓在地面之上的玄冰锁链。
眸子里倒映出地面上已然如水般蔓延开来的光华。
而此刻的离洛,已如置身湖泊,犹不自觉。
“我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叫你明白一个道理。你却——还不能理解吗?!”
毫无预兆的,黑曜竟一跃而起,凌迅冲至对方近前,探手便奋力抓住了对方衣襟。
脸上的平静淡然也随之一扫而光,仿佛之前的一切情绪都不过是为了在这一刻的爆发而继续压抑。
灵体穿过火焰升腾起的白烟中,他的面容恍惚有些扭曲。
“哼,曾经尝过一次业火焚身之苦还不够吗?”虽也有那么片刻的惊诧,但现在的离洛终究不比往常。喜怒不愿形于色,便没人能迫他惊慌。
只冷眼观望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离洛目光呈现出的,是对对方的肆意妄为鄙夷到了极致的目光。
不屑一顾表现的淋漓尽致。
唯有顷刻间那环绕周身的火焰算是对他的回应。
幽蓝色的火焰骤然加剧,大有化作风岚狄卷之势,就连温度也越发转寒。
“呵,你终于……有点仙神的样子了。”桎梏扯出一丝别有意味的微笑,黑曜任凭冻结之势沿着手臂传遍周身百骸,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
“什么……”余光中没有放过对方那不易捕捉的神色变化。
离洛精神为之一震。
‘这样的神情是什么意思?很不正常……与其说是在濒死前无谓的逞强,倒不如说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等待着什么?竟能将业火焚身的痛苦也抛诸一旁,浑然不顾!’
“你这家伙究竟……”
“你的火焰……之前只是空有颜色,还没有真正业火所拥有的温度……而现在……终于开始像点样子了!”记忆中熟悉的痛彻感逐渐明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瑟缩颤抖。唯有语声还在顽强配合着那狷介眼神。
正事这样的眼神,让离洛觉得或多或少值得自己正眼一观。
“费了这么多力气,你不会仅是要测试对手的招数,让自己再度沦为劫灰而已吧?你,究竟有什么预谋?!”
“预谋?咳,哈哈哈……你认为,一个行将消弭的魂魄还能有什么预谋吗?只不过是……公平的交易而已……于你、于她,也于陵光执明。”
“……陵光执明……你!你把话再说清楚些!”黑曜艰涩喑哑的声音落入耳中,他整个心顿时一沉,随时可能坠入彀中的感觉越发紧迫。
而那最后四个字,无异于某种心照不得宣的无奈暗示。
然而一切就像是谙语,自能由他来解析。当他在想要获知更多的时候,对方早已是气息奄奄。
黑曜唯有艰难缓慢的沉沉摇首,整个身子都已被霜雪覆盖。
若不是仍未放开离洛衣襟的手作为接力的支架,只怕他已经跌落在地碎成尘埃了。
“你……”
“你以为……”滞涩的语声像是呵气。
“你说什么?”离洛恍然有所察觉,应势扶住对方僵硬的躯体,附耳凑到近前。
“你以为……我说了……这么多……是……是为了……什么……”
“喂!”仅只一瞬,这个能操控正邪两种灵力的使魔竟成了这般模样。
离洛来不及惊异这是自己灵力所趋,便想要撤回灵力。
却在此时才发觉,灵力已不是自己在掌控的了。
“还是中招了吗?究竟是何人指使你的?!你竟可以为之不要命!”
“呵……”讳莫如深的低笑,黑曜低垂的眸中仅剩言尽的奈何。
“你说清楚!”愤怒蓦然肆谑,引得火光盛放。离洛愤恨的扼着对方抓着自己衣襟的手,寒气镇痛掌心。
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么多?你为何灵力进展的这般神速?你真的想不出吗?
说了这么久,你觉得无聊的故事。想要你从中明白‘仇恨不可取,业火必焚心。要驾驭其上,必先要放弃执念,将心归于寂灭后沉静境界’的道理,你会懂吗?
恐怕你只会觉得空乏其谈吧?
所以,即便你未能通晓参悟,我亦不算是白白拖延时间。
对你被扭曲执念蒙蔽的双眼,看不到的玄冰锁链来说。将沉寂清明的灵力汇集于凝成湖泊,这段时间也够了。
此刻你我俱是一样,无路可逃!
“喂!你这样的眼神算是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你说啊!”
离洛暴怒之下,歇斯底里的呐喊犹在喧闹不歇。可是,这样近的距离,黑曜能接收到得却越发轻微飘渺。
有蓝色的火焰中,温度越来越低。他冷的再也遏制不住剧烈瑟缩颤抖,痛苦的皱了皱眉,嘴角依旧带着奈何的微笑,似有太多寓意,来不及说出,唯有黯藏其中。
没想到最后我还是免不了要灭于这业火之下。呵,是宿命安排吗?不可逆转的……如此戏谑可笑的……
离洛!你此刻还有誓与苍天、宿命一争高下的气魄决心吗?是魔障执拗,还是屈枉不甘?
很快就都不重要了,呵……应该说,俱不存在了吧?在仙神的谋划下,俱化往矣。
这最后一次的算计,你,便心领神受了吧!仙神——蓝雨!。
“喀……”冰痕绽裂
有多痛便握多紧,竭尽全力的起身做最后一搏。整个人都已然在剧烈的颤抖着,霜华抖落了一地,没入水中,激起阵阵寒漪。
“……”离洛唯有眼睁睁看着,看着眼前这个人摇摇欲坠的迄立。
微微阖起的眼中,倾着毅然决绝,如刃如锋,三寸淡薄、七寸奈何。
烟雾紧缚缠绕,有他魂飞魄散的气息,也有火光中抽离的怨戾魔障。
而一切源头,都是他一直没有放开自己衣襟的手……
“等等!并不只是这么简单?你!”离洛垂眼,终于发现了端倪。
只见黑曜紧抓自己衣襟不放的手,哪里是被激怒后的凶悍举动。
分明是佯装盛怒,暗中掐诀抵近自己心脏位置,借机展开的结印。
“……结印……难怪我自身灵力竟会脱离我自主的掌控!
如此冠绝结印,断不是你会知晓的!即便是你那主人也不可能……是他?是他交给你的?!”
低声沉吟,离洛脑海中猛然闪过一缕晶莹剔透的光华,龙蛇之属的狭长眼瞳仿佛跃然眼前。
‘清波引——以至纯清明冰冷,叫溯世情怨涤尽冻绝,绝情断念。’
不置可否,黑曜结印的指尖灵光乍现。
顷刻间,黑白莹蓝四道光晕如游灵般纠结在一起,呼啸扩散。
至令两人如同置身暴风风眼,风旋只是擦身而过,便已然如利刃刮骨般镇痛。
黑曜结印抵死不放的手臂,不消顷刻,那凝冰的形态就已被削出了细碎刻痕。且龟裂仍在不住蔓延,仿佛只要下一刻不小心,整个已成冰人的他就能消失化为齑粉。
然而此时此刻,能够烙印在离洛眼中的,远不是他的惨状。
而是——自己双眼依稀可见的锁链,以及那锁链所连接的一隅寒水。
“这……你果然是早有预谋!”
‘呵,终于看到了吗?是啊……这结印也差不多完成了呢。
还记得我们最初谈论的话题吗?试炼抉择,冰褪情、火湮恨。
永劫今日便可尽消了!
你毁弃的将归于我,而我幻化的将成就你。
黑衣决城,本就是渡劫阶石。’
黑曜心中默述着早已深谙的真相,目光落入水中倒影。
尽管这一念汇聚的梦境中,早已是动荡不安,狼藉破败。
可水面下却是一片清净,平和得不起波澜的水面上,就连碎魂激起的涟漪都不复存在。宛如隔绝了两个世界。
而他的思绪正在渐渐归于那个世界。
‘不必做尘寰里挣扎生存的生灵,学会什么被迫无奈的残忍;亦不必做忘却川中溯游无歇的魂魄、希求什么遥不可及的极乐。破碎的,就归于沉寂。这样便好……’
覆满霜雪的半睁眼眸再不必苦苦支撑着,他轻轻阖眼,如释重负。
就连眉目也似褪去了苦痛般淡淡舒展,而后定格。
身旁依稀是浮动游离的怨戾与魔障,仿佛拖拽了墨色游走于素稿之上般,纷纷在这一刻汇聚向他仅剩的魂殇。
摧枯拉朽的风岚顷刻为之撕裂残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