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中平躺着一具干尸,他五官眍䁖得扭曲在一起,皮肤好似粗粝的砂岩,没有狰狞,反而却有些祥和。
薛玄上下翻动,却发现棺中竟然没有任何陪葬物,死者布衣小褂,怀抱着一个由斑黄绢帛包裹的木盒,笔直地躺在一帘草席上。
薛玄仔细一看,只见绢帛上写着这样几句话:
夙愿:
无汉唐和亲,绝狐媚武珝,镇雄浑国门,死江山社稷!
棺材内的景象出乎意料,墓主人究竟是谁,绢帛上的字迹又是什么意思呢?
此时的薛玄心情趋于平复,也渐渐忘却了恐惧,他索性在一旁盘坐,仔细地思考起来。
绢帛上的第一句话:无汉唐和亲。
“汉”自然是指历史上的东汉和西汉,而“唐”无非就是中国历史上最鼎盛的朝代之一——唐朝。
“和亲”也被称作“和戎”或者“和蕃”。
这个词频繁地出现在两汉时期的史书记传中,是历代帝王为了巩固边疆统治,而被迫与匈奴等少数民族的首领联姻,这其中最著名的就要说公元前54年的王昭君出塞,和公元650年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这两段佳话了。
和亲的故事家喻户晓,可绢帛上为什么却写着“无和亲”呢?
薛玄对照其它三句话,推敲了好一阵,认为笔者手误或者愚昧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之所以这么写,更多则是一种夙愿的表达,也就是说墓主人希望“和亲”这样的现象从此杜绝,再往深想,则是在祝福国家富强,那么自然也就用不着和少数民族“和亲”了。
如此推测,墓主人应该是唐朝,或者唐朝后期的汉人。
薛玄满意地点了点头,认为自己的思考方向没有错,他兴致盎然,全然不顾自己身处墓室,便继续看绢帛上的第二句话:
“绝狐媚武珝。”
“绝”字和上一句话中的“无”字是一个意思,之所以这么写,薛玄认为作者是想表达“杜绝”的意思。
他目光继续移动,随后停在了“狐媚”这两个字上。
从字面上看,这应该是一个比喻,而且是以一个风流娇艳的女人作为对象。
会是谁呢?薛玄不免展开联想,是笔者的红颜知己?又或是如市侩婆惜般的恶妇?猜不透,但他却从中得到了一个信息,“武珝”肯定是个人名,难道就是文中提到的“狐媚”?
“武珝...”薛玄隐约间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一瞬间,薛玄恍然大悟,“武珝”不就是武则天的原名吗?
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这个墓主人身份复杂啊,莫非和武媚娘还有过什么风流韵事不成?
薛玄咋舌,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龌龊想法。
笔者既然用了“绝”这个字,想必一定和武则天有过什么憎恨的交集啊。
说起武则天,恐怕没有人会感到陌生,她在历史上与汉高祖刘邦的妻子吕雉齐名,并称“吕武”。
这两个女人完全颠覆了传统观念中有关“弱女子”的形象,她们都曾分别把持过汉、唐的朝纲大权,都曾在中华大地上掀起过一次政治风暴,都曾碾碎过皇族禁宫的砖瓦红墙。
薛玄似乎明白了,棺材中干尸的真正身份,也许就在武则天发动政变时,选择效忠李氏皇族的忠臣。
他在临终前,将自己的遗愿写在绢帛上,期待着有一天能被后人发现,缘分在冥冥中早已注定,薛玄竟然就是这个“有缘人”。
至于最后两句:“镇雄浑国门,死江山社稷”,则完全是一种爱国情绪的宣泄,同时含沙射影晚年的唐太宗李世民,和新继位的唐高宗李治,他们不理朝政、昏庸糜烂,才给了武则天篡位夺权的机会。
真是自古贤良多薄命,奸邪长冗生。
薛玄立刻对墓主人心生敬意,感觉干尸的眍䁖面孔也不那么丑陋了。
忽然,他看到斑黄的绢帛右下角,似乎还有几个小字,他拢目光仔细一看,只见那几个字写的是:骆宾王。
薛玄吃惊不小,因为他听说过这个名字。
骆宾王是唐代著名的爱国诗人,在武则天莫权篡位时期,曾经在扬州起兵讨伐,要为李氏家族光复唐朝政权。
同年十一月,义军兵败,骆宾王从此下落不明,想不到他竟然就葬在洛阳城外,就葬在武则天的眼皮底下,似乎要亲眼见证武则天政权的覆灭,要亲眼目送这个女人走向衰败。
薛玄肃然起敬,仿佛明白了为什么在这片风水秀丽的山脉中,独有此处土地贫瘠,这块被忠良英魂灌注的土地上,岂是那些五谷杂物能够驾驭得了的?
武则天已死千年,英烈也了却了夙愿,理应安息长眠,不应该被世俗打扰。
薛玄重新将棺材盖扣上,然后恭恭敬敬地给骆宾王磕了三个头,随后便原路退出了墓室。
“就这么出来了?”听薛玄讲述了经过,柳伯懿却并不完全相信,他问道。
“嗯,什么都没动。”薛玄平静地回答。
“盗马贼,你的话真伪难辨啊。”柳俊生讥讽地说着,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哼...”薛玄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摆出一副懒得搭理你的表情。
“薛玄,既然你原封不动地从墓室里退出,实为义举,又是如何落得今天这般地步呢?”柳伯懿感觉薛玄的讲述有些矛盾,便继续问。
“唉...”薛玄叹了一口气,继续回忆着后来发生的事。
薛玄返回地面后,对老汉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家徒四壁的老汉竟然对骆宾王的墓起了歹念,当天夜里便瞒着薛玄私自下墓,盗取了骆宾王仅有的陪葬物——那个被斑黄绢帛包裹的木盒。
“原来如此。”柳伯懿说道,随即又问:
“那木盒里装的是什么?”
“老汉以为是什么金银财宝,打开盒子后才发现里面却只装着几捆竹简,他气急败坏,后来就连盒子带书一块儿给当了,换了几个老钱。”薛玄有些气氛地回答。
“竹简?什么竹简?”柳伯懿追问。
“老汉不识字,不知道记录的是什么内容,后来我凭着当票去当铺查过,都是骆宾王生前著作的诗集,像《帝京篇》、《畴昔篇》和《咏鹅》等,那些都是骆宾王的真迹,价值连城,可笑那个无知的老汉竟然还以为都是些不值钱的竹片子,忙乎了一通,最后反倒让当铺老板捡了个大便宜。”薛玄说道。
“当票就在我的身上,你们不信的话可以翻出来查看。”薛玄边说边用目光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外衣。
柳伯懿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果然翻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当票,上面所记录的内容,和薛玄描述的一模一样。
兄弟二人此刻才相信了薛玄的话,看来他确实是一个义士,而不是个贼。
柳伯懿还是有些疑虑,又问:
“那你为何要偷马呢?”
“我想去赎当,把骆宾王的真迹重新放回墓中。期初我没想靠偷盗来筹银子。两个月前我带着身上仅有的一些碎银,去了荆子关里最大的一个赌场压手气,结果却在那里碰到了一个腰缠万贯的二世祖,他和那些狐朋狗友合起来一起算计我,结果我不但没有赢到钱,反而欠了一身债,我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竟不想得罪了好汉。”薛玄回答道。
真是命运坎坷啊,想不到其中的转折竟然会这么多,柳伯懿想了想,调侃说:
wωω ⊕TтkΛ n ⊕¢O
“薛玄兄弟,今夜你放火盗马,本该将你扭送到官府问罪,可看是条汉子,我也不忍让你受牢狱之苦,不如我替你出气,咱们结义金兰,你意下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