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年(十)

嬴政回了永安宫之后.一个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索性便披了外衫坐在案几前看着竹简.可不成想.这一看便又是一夜.嬴政本想着天一亮就去看看梓笙怎么样的.可转念一想.自己堂堂一国之君被一个女人打了.最后还要去看看打他的人怎么样了.还要担心她的手是不是打疼了.嬴政心里面不断的挣扎纠结.但最终还是碍于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的骄傲和尊严.硬生生把那股冲动抑制下去了.

自从下发了逐客令.嬴政这两日当真是累到极点了.不管是朝堂上还是朝堂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快堆成山了.再加上梓笙和蒙恬的事情一闹.自己已经几天几夜未眠了.眼睛酸的厉害.正打算趴在案几上小憩一会.就听到宫外传來的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一声高亢洪亮的叫声.

“陛下.”随后又是一声.这两声高喊将嬴政的睡意赶去了大半.嬴政皱着眉.一抬头就看见蒙恬和王翦直直的跪在自己面前.

嬴政一惊.看到蒙恬居然沒走.心中一阵大喜.又看到一旁的王翦.突然想到他昨晚居然和梓笙背着自己去劫狱.心中火气又直直窜上來.厉声说道:“王翦.你还敢來见寡人.好啊.你不來.寡人也正打算召你呢.”

“陛下息怒.王翦自知身犯何罪.今日來也是向陛下请罪來的.无论何种责罚.王翦甘愿受之.但是.陛下.在王翦领罚前可否听王翦一言.”王翦跪在地上行了大礼.一字一句细细说道.

一旁的蒙恬也连忙开了口.替王翦求情说道:“陛下.王翦素日里一向沉稳冷静.此番这般冲动定是有个中缘由.还请陛下先听听王翦所说啊.”

“说.”嬴政看着地上的王翦和蒙恬如此做法.也便暂时压了火气.冷冷说道.

“陛下.想必陛下已经得知王翦昨夜将郑国救出.可是陛下知不道到王翦为何不惜犯下重罪也要将郑国救出來.”王翦大着胆子.跪在嬴政面前.挺身说道.

“为何.”嬴政一挑眉.沒想到这王翦劫狱竟还有理了.便饶有兴致的看着王翦.沉声问道.

“陛下.王翦以为.关中水渠事关秦国根基.郑国一人统领十万民夫.手握巨万之金.掌握关中根本.若此人是细作则理应杀之.万死也不足以泄陛下心头之恨.”王翦不紧不慢地拱手说道.

“既然如比.你又为何要救他.”嬴政听到王翦这么一说便有些不解了.

“陛下.那也只是王翦先前所想.可是昨晚.秦姑娘突然到府上找王翦.让王翦无论如何也要将郑国救出來.王翦当时也是一头雾水.为何要搭救一个将死的细作.可是后來.秦姑娘的一番话让王翦彻底改变了想法.”王翦听到嬴政的语气和缓了下來.笑了笑继续说道.

“哦.什么话.”听到关于梓笙的话.嬴政顿时好奇心大涨.

“陛下.秦姑娘说那郑国杀不得.为何.因为秦国不能少了关中水渠.为何秦国不能少了那关中水渠.因为关中水渠一旦建成.那方圆百里便可由荒地变成良田.到时.民可安.国可富.郑国意在疲秦.可却实则利秦啊.”王翦抬眼看着嬴政说道.

“她的一面之词你就信了.她一个女人能知道多少这民生水利之事.”听罢王翦的一番话.嬴政心中多少还是有了一丝动容.却猛然想起昨晚那一幕.又陡然抬高声音说道.

“陛下.息怒.请随王翦移至地图前.”说着.王翦起身抬手将嬴政引至羊皮地图前.

嬴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走到地图前.王翦指着那秦国地形图说道:“陛下.王翦信秦姑娘所说.但也并非盲信.据臣了解.郑国欲引泾河之水从北部群山中冲出.流至礼泉进入关中平原.而这关中平原西北高东南低.郑国正是在这礼泉东北的谷口修建干渠.此干渠由山脚北面向东延展.最大限度的扩大了灌溉面积.若是水渠一旦建成.那这方圆百里的荒地都将变成良田.秦姑娘所说实为不假啊.”

嬴政看着地图.思考着王翦的话.不断地点着头.可又突然说道:“可郑国始终为韩国间.我秦国自己修这水渠.”说完便一转身落了座.

“陛下.臣也曾以为.以我国之力亦可修这水渠.可是.昨夜.王翦与郑国促膝长谈.才知这水渠工程难度之高之险.放眼六国.非郑国不能啊.陛下.郑国最后只与臣说了一句···”王翦看向嬴政.故意停了下來.

“说了什么.”嬴政好奇的问道.

“郑国说‘关中水渠一旦建成.四万多顷的不毛之地将改造成肥沃良田.每亩的产量能够达到一钟.”王翦一见嬴政这般.心中自是有了些把握.便追到嬴政身后.重新跪下说道.

嬴政听到这.眼睛里霎时冒了光.问道:“此话当真.若真是照那郑国所说.那便意味着仅靠这关中水渠.便能解决我秦国三分之一百姓的吃饭问題.便可解决一支六十万大军的口粮问題啊.”

“陛下.臣绝无半点虚言啊.”王翦拱手说道.看着嬴政如此的表情.今日來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了.王翦此时便给蒙恬使了个眼色.

蒙恬意会之后.点了点头.拱手说道:“陛下.蒙恬这里有一封廷尉大人的谏书.务必请陛下过目.”

“哦李斯不是已经被逐出咸阳了么.又何來谏书啊.”嬴政不解的说到.

“陛下.先生乃当今旷世大才.臣等自作主张.将先生追回.敢请陛下先览谏书.再重新考量逐客令一事.”说到这.蒙恬和王翦齐齐跪地叩首.诚恳之至.

“给寡人呈上來.”嬴政听到这.心里面有种形容不出的感觉.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喜悦.总之沒有多说什么.便决定先看看这李斯的‘谏逐客书’到底写的什么.

蒙恬麻利的递了过去.嬴政缓缓展开那丝绢.但见“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邳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李斯之言.言之灼灼.动言中务.气势奔放.文采斐然.嬴政读罢顿觉气血涌动.拍案叫绝.这谏逐客书并未直言此次嬴政之过失.而是站在天下一统的角度出发.令嬴政深思己过.其中‘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三句更是被嬴政反复吟咏再三.

嬴政低声默默念着李斯这几句.倏尔眉间开朗.倏尔却又紧蹙.李斯这篇谏逐客书对自己來说.无异于当头棒喝.把正处在危险边缘的自己生生拉了回來.嬴政不敢想.若自己这逐客令当真在秦国境内发布下去.那秦国到时该是怎样一片萧条破败之气.仅仅是这一日.朝内便已经大乱了章法.若然真是如此.到时秦国怕是也要不攻而亡了.

嬴政越往下想越觉得后怕.脊柱上不断地有冷汗往下滴.自己若要是再一意孤行下去.怕是老祖宗几百年的基业真的就要在自己手中毁于一旦了······

一阵忖度之后.嬴政一拍案几.说道:“若无先生此封谏言.恐嬴政会酿下大错.这秦国当真就要毁在寡人手里了.今日幸得先生指点.乃是我秦国之大幸啊.嬴政当真是糊涂啊.”

台下的蒙恬和王翦听嬴政这一番话.相视一笑.知道这逐客令是撤定了.二人齐齐拱手喝道:“陛下实乃明君.实乃我大秦之幸.陛下万年.秦国万年.”

“行了.此次实乃是嬴政之过错.若不是你们俩.只怕嬴政才当真无法向百姓交代.无法向嬴室宗族交代啊.”说着就起身亲自扶起蒙恬和王翦.拍着他们的肩说道.

“陛下.言重了.臣等行分内之事罢了.”蒙恬说道.

“好了.闲话不多说.而今.李斯和郑国身在何处.可否安然无恙.”嬴政急切的问道.

“回陛下.二位先生皆在王府.王翦这就回去.将二位先生接回.”王翦高兴地回答道.

谁知嬴政却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寡人亲自前去.接二位先生入宫.寡人要当面向二位先生致歉.与二位先生促膝长谈.”

“陛下明断.”王翦和蒙恬一听大喜.连忙拱手齐齐回道.

“赵高.备车.”嬴政一声高喊.袖袍一挥.大跨步出了永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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