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京城, 槐花飘香,阳光不薄不厚,一点一点的从渐渐繁茂的枝叶间透下来。阮乐言站在街边的树下, 静静的看着与这气氛不搭调的送葬队伍缓缓的从街中穿过。阳光下的白幡有些刺眼, 漫天飞洒的纸钱如雪片般的落满长街。
阮乐言记得, 这是那位触柱而亡的左都御史大人。她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 不禁有些感慨, 人都说六月飞雪鸣冤情,可是这位大人的冤情深似海,天公却着实不给面子。
街边渐渐安静下来, 领头的管事一把纸钱上天,凄凉的声音高高的飘荡开来:
“大人……一路安息吧……”
阮乐言湿了眼睛。虽然他不认识这位大人, 可那份死谏的勇气却着实让人佩服。
透过层层翻飞的白幡, 阮乐言没有意外的看见街对面一身素服的顾念七。上次顾念七让自己传话给韩迦陵, 可惜自己一直没有再见到韩迦陵,于是这话也没传到。也不知最后这事情是如何收的场。只是此时的顾念七明显冷静了很多, 桃花面上隐隐罩了一层寒霜。
不知何时阮乐言身边多了一个人,鼻端闻到淡淡的香气,阮乐言便知是韩迦陵到了。
两人没有说话,就那么默默的站着,直到送葬的队伍慢慢的过去了, 只余下满地刺目的纸钱在日头下泛着死气。
街对面的顾念七看到了两人, 冷着脸几步跨过来:
“殿下……”
韩迦陵抬手制止了他剩下的话:“你放心, 杜大人的死, 也算是帮了我们, 他没有白死。父皇已经起了疑心,眼下只等苏显回京, 然后一切就可以开始了。”
说道最后,韩迦陵负手望向白幡消失的地方,一向温和的脸上慢慢的显出一种怅然之色。
“我知道。可是就算苏显回来了,我们没有证据……”
韩迦陵转回脸,微笑:“放心,证据,我自有办法。”
韩迦陵笑得自信,顾念七狐疑的看了他半晌,终于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而后目光一转看牢一旁的阮乐言:
“你在这里干什么?”
阮乐言翻了翻白眼没有回答,她刚刚还觉得小七跟韩迦陵果然是一对极好的搭档,而且也不得不承认抛却了儿女情长的顾念七严肃起来,真是魅力非凡。刚刚旁边经过的好几个姑娘都偷偷盯着这边看了又看,那眼神,足够火辣。而现在顾念七这么一问,又暴露了他猴子的本质。
“好了,顾兄还有事么?没事的话,就进宫看看萧潇吧,她前一阵子被父皇训斥了,心情不大好。”韩迦陵抬手拍拍顾念七的肩膀道。
顾念七脸色变了变:“殿下,您也知道,后宫臣不便多出入。请代臣问候公主,祝公主安康。”
韩迦陵了然的一笑:“顾兄,萧潇的心思,你我都清楚,想必朝中很多流言你都听到了吧,如果我说那些都是真的呢?”
顾念七大惊:“什么?难道皇上真的要让公主下嫁苏显?”
韩迦陵微笑不语。
顾念七低头,再抬头时,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臣先告退!”说罢转身匆匆去了。
韩迦陵看着顾念七的背影笑得高深莫测,阮乐言围着他转了两圈:“你不是说不告诉他么?”
“我告诉他了什么?”韩迦陵回头笑得愉快。
阮乐言愣了一下,而后望天长叹,果然是狐狸啊,狡猾得一点痕迹不留,几句话之间就把小七耍的团团转。
“呵呵,走吧,趁着今天天气好,去带涣儿出来玩玩儿。”韩迦陵自然的牵起阮乐言的手说道。
“啊……”阮乐言一惊,已经被拖着走了。阮乐言一边踉踉跄跄的调整脚步一边疑惑为什么最近韩迦陵牵自己总是牵得那么自然呢。
走了几步,阮乐言试着挣扎了下,不想韩迦陵却握得更紧了,再一用力,终于挣开了,却不想下一刻一个臂膀环住了自己的腰。
阮乐言红了脸,抬头看韩迦陵,后者笑眯眯的看着她:“小心些。”
五月的天气,阳光明媚,阮乐言却像是被勾了魂儿,傻兮兮的点点头,傻笑着低头,傻笑着被韩迦陵搂着腰一路前行。
直到见到怀抱松鼠的涣儿,阮乐言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
“姑姑怎么了?”涣儿看着阮乐言有些疑惑。
“没事,你姑姑走得有些晕了,一会儿就好。”韩迦陵笑着说道,不动声色的将阮乐言搂得更紧。
涣儿的大眼睛滴溜溜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涣儿也要抱抱!”
一旁的白夜闻言赶紧扯了扯涣儿的衣角:“少主,姑姑是累了,公子扶着她呢,你就别凑热闹了!”
韩迦陵闻言不由得笑得更深,心道等会儿要给这小子买点好东西慰劳慰劳。
涣儿眨眨眼,撅着嘴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于是一行四人上了街。
涣儿虽然长在宫外,但由于情形特殊,甚少出门,所以一上街眼睛就不够用了,小小的脑袋四处乱转。怀中的小松鼠却有些受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涣儿的怀中,只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阮乐言终于清醒了些,她觉得有人揪着自己的衣角,低头一看,涣儿怀中的那只松鼠不知什么时候吊在了自己身上,四只小爪子交替着扒拉,小小的眼睛里透着委屈。而涣儿早跟着白夜流连于满街的小摊子上不肯抬头了。韩迦陵悠闲的站在自己身后。
阮乐言伸手将小松鼠解救下来抱在怀中,那小东西立即找到舒服的姿势蜷了起来,大大的尾巴轻轻的甩着,不时扫过阮乐言的脸,痒得她一阵咯咯乱笑。
“呵呵……没想到涣儿把这小东西养得还不错。”韩迦陵走过来,伸手拨了拨小松鼠的爪子,不想却被小家伙反过来挠了一下,顿时修长细白的手上多了几道红痕。
“哟,还挺凶。”韩迦陵不在意的甩甩手,却不再去动小松鼠了。
阮乐言扑哧笑了出来:“你也有这种时候,哈哈……”
韩迦陵瞟了阮乐言一眼:“阮阮,你喜欢这样么?”
“嗯?”埋头和小松鼠逗趣的阮乐言茫然的哼了一声。
“我说你喜欢这样么?”韩迦陵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
“什么样子?”阮乐言终于抬头。
“喏!”韩迦陵冲着不远处兴奋的涣儿一抬下巴:“就这样,你我带着孩子逛逛街,养养小动物……”
“啊?”阮乐言愣了,这算什么,她仔细看了看四人的情形,心中顿时浮出一个念头,他们这样,好像,好像一家人……
一想到这里,阮乐言唰得红了脸,暗中自愧自己真是魔障了,怎么会有这用想法。
“怎样?”久久等不到回音的韩迦陵追问道,阮乐言愣愣的看着韩迦陵,他的样子,真的好像话本子里情心初动的毛头小子,有些急切,又有些不安,灼灼的目光盯得人从头发尖尖到脚趾头尖尖都火辣辣一片。
“嗯……”细若蚊蝇的一声,却让韩迦陵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些,引得过往的姑娘们又是一阵娇羞。
街上人群熙攘,阮乐言低着头,抚摸着小松鼠毛茸茸的尾巴,感觉着韩迦陵的目光,身上热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心肝也越跳越快,差点蹦出心口。
恍然间,一把折扇在自己头顶打开,不用抬眼也知道是韩迦陵,烈日没有了,可她却越发热了起来。
韩迦陵看着阮乐言,她低着头,只露出后脖子和耳后的一块,他看着那一片白腻渐渐变得血红,似能滴出血来,心中一动,忍不住就低头,想要一亲芳泽。
阮乐言感觉得到耳后的靠近,温热的气息一点一点的扑在皮肤上,激起浑身一阵颤抖。
韩迦陵举着折扇,在折扇的掩盖下,慢慢朝阮乐言靠近,不由得一张俊脸也微微发烧起来。
“啊……”
就在韩迦陵的双唇几乎要碰到阮乐言的时候,一声惊叫惊散了两人。阮乐言飞快的抬头,只觉得耳边一疼,耳后是一声短促的闷哼。
原来她抬头太快,而旁边的韩迦陵还来不及闪开,这一下生生的撞在了韩迦陵的唇上。
阮乐言只向着声音的来源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原本在摊子旁挑东西的涣儿不见了,白夜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身后的韩迦陵身形一动,一把将白夜拉了过来。
“大公子,少主不见了……”白夜带着哭腔喊道。
“怎么回事?”韩迦陵急急的问道,唇上一阵刺痛,想来是刚刚跟阮乐言碰得狠了些,嘴唇破了。他伸手一抹唇,脸色冷然。
“我……我不知道,我们好好的挑东西,我正要让少主看这个刀的,转眼少主就不见了……”
“老板,你有没有看见刚那孩子到哪里去了?”阮乐言也奔过来直接问摊子老板。
“啊……我,我刚刚看到,那位小公子,被一个男人捂住嘴抱走了,我……我也刚刚反应过来……”老板有些理亏的说道。
阮乐言心中焦急,懒得与他计较,急匆匆的打听那男人的去向。
韩迦陵慢慢的将白夜的脸擦干净,然后站直,脸上的神色是阮乐言从未见过的,说不上可怕,只是让人觉得浑身发寒。
“你带白夜先回去,我去去就来。”韩迦陵将白夜推到阮乐言怀中,又补充道:“别回那边,先去顾心堂避一避,不要随便出门,等我消息!”
阮乐言茫然的点头,心中空落落的,肩上的小松鼠似乎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小爪子不安的抓着阮乐言的衣领。
韩迦陵点了点头,转身就冲着老板说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