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乐言清楚的知道, 自己在做梦。
漆黑的雨夜,天空中不时炸开惊雷,扭曲的光束从天边一瞬间的闪过, 冰蓝的光芒照亮了云都东郊泥泞的官道。也照亮了官道上一辆跌跌撞撞前行的马车。
“驾!”车夫艰难的控制着被惊雷吓到的马, 如注的雨水浇在他头顶的斗笠上, 很快凝成一道小瀑布从脸前落下, 借着雨线仅有的一点反光, 照亮了一张英俊的脸。
这样的天气,实在是不宜出行,很快, 马车的左轮就陷进了一个泥水坑,车夫焦躁的抽打着马, 可是苦于陷得太深, 根本出不来。
正挣扎间, 车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抽打马匹的鞭子一僵, 马儿不再吃痛,突然人立,长长的嘶声划破浓密的雨幕直冲云霄。
等马儿再安静下来的时候,周围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了,浓重的杀气突破雨幕的阻碍一层层的扩张开来, 中心就是悄无声息出现在马车周围的黑衣人。
短暂的寂静之后, 一道闪电突然出现, 冰蓝的光芒瞬间闪过车夫的脸, 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 只听得伴着震耳欲聋的惊雷,一道寒光破空而起, 挥开连绵不断的雨线,晶莹的雨珠随着寒光的闪动而四处飞溅,如同一颗颗圆润的珍珠一样撒向四方。
雷声渐息,清越的宝剑龙吟却铮铮不绝于耳,原来,就在雷声响起那一刻,车夫突然挥剑直冲,轻灵的软剑带着无数细小的雨珠从左到右直扑马车四周的四个黑衣人。但就在第一个黑衣人出剑相抗的一瞬间,软剑却如同灵蛇一般突然回转掠向下一个黑衣人,如此这般堪堪掠过四人之后,车夫趁着四人一愣神的瞬间,左掌拍向马背,借力跃起,在雨幕中轻盈的跃上车顶,斗笠如同水车一般甩出一连串的水珠。
黑衣人这才醒悟,挥剑直扑车顶,四人的动作如同一个人般的齐整,眼看剑尖就要触到车夫的衣衫,车夫却突然一扭腰,借力后跃,避开四方而来的寒光,轻飘飘的落在车后,手中的软剑一挥,已经插入了半陷进泥坑的车轮中,刚要使力,面前却寒光一闪,车夫本能的后退,软剑立时从车轮里滑了出来。
“铮……”狭长的剑刃和软若绸带的软剑相撞,清越的龙吟仿佛这悠长的雨线一般远远的传了出去。黑衣人身形未动,车夫却猛地后退一大步,借着天边不断闪过的光芒,一丝红色已经出现在紧抿的薄唇之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车夫喘了一大口气问道。
黑衣人却并未答话,只是相互交换了一个神色便接着挺剑扑了过去。
顿时寒光漫天,纵横的剑气激得雨珠乱飞,纷乱的雨声夹杂在绵绵不绝的龙吟声中,宛若催命的铃声。
那车夫艰难的在四人的包围圈中穿插,时不时寻机会试图去挑起深陷在泥坑的车轮。本来他一个人应付四人就很吃力,眼下又一直分心,不消片刻,地面上汇聚的雨水里便多了些红色。
黑衣人见车夫一直在关心那辆马车,甚至好几次不惜自己受伤都要去顶起那个车轮,四人眼神一交汇,便极有默契的长剑一翻,直接刺向马车。
车夫一见大惊失色,一个快步手腕一翻,硬生生的截住了四把长剑的攻势,只是同时,一口血雾喷薄而出,染花了他苍白的面孔。
雨水很快将剑上的血迹洗去,银白的剑身在漆黑的雨夜里冷冷的泛着寒光。黑衣人一击不中,更加坚定了他们以马车为进攻对象的决心。四道寒光舞成一片齐刷刷的直逼马车,只听嗤嗤几声,青蓬的马车车壁便被削成了几瓣,闪电过去,照亮了一张惊恐的小脸。
刺耳的尖叫声骤起,划破夜空,震得人心肝抽紧。
黑衣人未料到车内竟是一个小姑娘,俱是一愣。
在这一愣间,处在黑衣人身后的车夫突然跃起,手中软剑飞快的插进车轮,借着一跃的力量使劲一抬,车轮顺利出坑。软剑捎着的泥块飞快的击中车前的马背,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撒蹄狂奔。
“爹……”又是一声凄厉的呼叫,马车无端一颠,阮乐言觉得自己就如同半空中飞溅的水珠在空中翻滚,天旋地转间,一道闪电划过,她只看见不远处,一张狼狈的脸,以及那张脸下面透胸而出的四道寒芒……
阮乐言冷汗涔涔,这画面太过震撼,一股凉意从后被爬上来,宛若置身冰窖。
“阮阮,快醒醒……”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阮乐言一个激灵,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瞬间消失。睁眼,一片漆黑。
篝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连一点火星都未剩下,漆黑一片的周围,唯有树木沙沙的轻响,但是,她却觉得背后寒毛直竖,像是被人偷窥的感觉,无端的觉得恐惧。
“迦……”一只修长的手捂住了她的嘴,鼻端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别说话,我们被人包围了。”韩迦陵压低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道。阮乐言只得点了点头。韩迦陵才松开了手。
她无声的瞪大眼睛,试图看清周围,渐渐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些树木的暗影,只是却依旧瞧不大清楚。转头,依稀可辨韩迦陵的白色身影,只是此时,那个身影无声的站起来,接着自己的手被握住了,阮乐言顺从的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阮乐言几乎觉得自己的身子快要麻痹的时候,周围的响动大了起来,渐渐的越来越大,她感觉得到韩迦陵渐渐绷起的神经,相扣的手掌中,血管突突的跳。
“嗖……”突然一声轻响,阮乐言只觉得一阵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的矮身躲避,却不想韩迦陵拉着她的手一用力,两人就地滚了几圈,身后一阵“噗噗”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插在了地上。
周围又安静了,刚刚的声音消失了,阮乐言缩在韩迦陵怀里,感觉到两人的汗水打湿了衣衫。
一直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然后滑向肩膀,胳膊,后背,直到确认怀中人安然无恙,这才复又搂紧了她。
阮乐言悄悄拉过韩迦陵的手掌,一笔一划的在上面写开了字:
“怎么办?”
手掌被翻过来,韩迦陵如法炮制:“等。”
两人慢慢的松开,然后悄无声息的起身,但没有站直,只是蹲在地上。现在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贸然站起,搞不好会引来新一拨的攻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色开始发白,能见度也好了些,从如墨的漆黑渐渐变成了深蓝色,接着是淡蓝。周围的景致开始清晰,阮乐言这才发现之前他们滚进了一片灌木丛,此时恰好遮住了他们的身形。她轻轻拨开枝叶,警惕的向外看去,没有发现异常,于是她拉着韩迦陵的手接着写到:
“走了么?”
“没有,在暗处,小心。”最后一字还未收尾,只听得耳边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就从树木之后走出来好些黑衣人,这些人看了看地上的篝火堆,接着便开始四处搜索。阮乐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抓住韩迦陵的手掐紧了,指甲陷入了皮肉。
很快,有人朝着他们藏身的地方走来,韩迦陵轻轻拍拍阮乐言的手,另一只手慢慢的在地上抠了一把土握在手中。
待得黑衣人走进了,他突然一扬手,漫天的黄土直奔那黑衣人而去,趁着这空挡,韩迦陵身后一捞,带着阮乐言一个飞身便窜了出去。
接着林间丛生的树木,韩迦陵在树木间急促飞奔,阮乐言搂着他的腰只觉得猛烈的风刺得她睁不开眼。黑衣人们很快反应过来,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阮乐言心一沉,他们居然带了马,两条腿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更何况,韩迦陵还受了伤,只怕,跑不远。
她抬头努力睁眼看韩迦陵,过了一夜,他的下巴上冒出了许多青色的胡茬,衬得面色如雪,阮乐言暗叫一声不好,低头一看,果然,他的袖子又湿了,血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下去,无疑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阮乐言心中焦急,又帮不上忙,慌乱时回头,却见身后马背上一黑衣人弯弓搭箭,正在瞄准。
“他们在放箭!”
韩迦陵闻言,身形一滞。而就在此时,只听耳边风声尖利,阮乐言回头,恰看见一只利剑直扑自己,煞时便傻掉了。
韩迦陵听风辨音,急速向右一挪,堪堪避过了这一箭,只是,速度顿时慢了不少,身后的马距离两人已不足半丈。
还未等韩迦陵调整好身形,耳边又是一阵风啸,竟比前一次大的多,可见力道之强。韩迦陵匆忙之下,正想窜向近旁的一棵大树避一避,哪知突然脚步一错,接着脚踝上一阵钻心的疼,竟然崴了脚。
情急之下,韩迦陵顾不上反应,本能的将阮乐言随手一抛:“快走!”
自己却只能看着利箭裹着劲风,哗啦擦过了他的肩,他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阮乐言被韩迦陵一抛,噗通落入了一堆灌木之中,她连滚带爬的起身,恰好看见黑衣人策马而来,地上的韩迦陵半身是血,动弹不得。眼见着那马便要将铁蹄踏在韩迦陵身上,阮乐言一急,飞身便扑,手一触到韩迦陵的身子便借着冲力就地滚开,马儿长嘶一声忽的踏了空,阮乐言刚刚松了口气,便觉得背心一凉,接着,一口气,便卡在了喉咙中……
韩迦陵喘着粗气看着抱住自己的阮乐言,突然她诡异的一笑,接着,嘴角出现了一抹殷红。抬眼看去,一把寒光闪耀的利剑赫然插在阮乐言的后心,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在那剑上,耀出一片七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