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乐言觉得自己走在一片狭长的街巷中, 两边的围墙上,青砖缝中露出一些湿漉漉的青苔,四周格外安静。
眼前白蒙蒙一片, 有些熟悉, 缺又有些不对劲。她摸索着前行, 最后停在了一扇小黑门前, 抬手拍了拍门板。嘭嘭的声音显得格外空洞。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拍门, 然而,门却开了,触目一片青衣下摆, 很熟悉的感觉,她正想抬头看那人的脸, 却听见有人在唤她:
“乐言, 乐言, 醒醒……”
疼,浑身都疼。眼前的东西筱然消失, 只剩一片黑暗,而身体却疼了起来。
“乐言,醒醒,你做噩梦了!”一个温婉的女音一直在呼唤她,阮乐言想张开眼, 可是眼皮却出气的沉重。
渐渐的那声音没有了, 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过了一会儿, 似乎有发生了变化, 她在奔跑,奋力的奔跑, 可是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跑得更快,像是身后有什么人在追她一样。
一种莫名的恐惧紧紧的抓住了她的心肝,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必须跑,可是却想不起原因。周围是无尽的树林,半人高的灌木夹杂在高大的树木间,黑黝黝一片。这像是黑夜,却又比黑夜更亮一些。
“阮阮,快跑!”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对着她嘶喊。她转头,看见满头是血的韩迦陵。
“迦陵,你受伤了!”她一声惊叫,不想韩迦陵却咧嘴一笑:“阮阮,你走吧,我不能陪你!”
接着她眼睁睁的看着韩迦陵带着满身血迹渐渐远去,消失在黑暗中。心中立即一阵绞痛:“迦陵……”
阮乐言猛得睁开眼,过亮的天光一下子刺得她双眼生疼。耳边一阵嘈杂:
“乐言,你醒了,太好了!”
“乐言……”
“快去告诉殿下,乐言醒了!”
许多声音充斥耳膜,阮乐言有些茫然,她眨眨眼,眼前渐渐清晰。朝辞笑着看着她,身边依次是白堤,宋九,还有拄着拐杖的李青山。
“我……这是哪里?”阮乐言皱皱眉,她记得自己跟韩迦陵在野外被人追杀,自己被人刺了一剑,然后,然后就没印象了。
“先别管这是哪里,先喝点水。来!”朝辞端过一杯温水替阮乐言喂下。
阮乐言口中含着温水,突然想起刚刚的梦,心中一跳:“迦陵呢?他怎样了?”
“他没事,只是一点轻伤,我已经让人通知他了,过会儿他就来了。倒是你,小白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背上一个大窟窿,吓死人了,还一睡就是四天。”朝辞替她整整被角道。
阮乐言微微放了心,这时才觉得后背有一处特别的疼,想必就是那一剑所致了。
“朝辞,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要杀他?”阮乐言突然问道。自己生平未曾得罪什么人,那么那些黑衣人只可能是冲着韩迦陵来的。
朝辞闻言,脸色变了变,阮乐言觉得她似乎向宋九那里看了一眼:“这个,等韩公子来了,你亲自问他吧!现在,你先吃药,然后再休息会儿。养伤要紧,一切等他来了再说。”
阮乐言觉得朝辞的表现有些奇怪,似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一则背后的伤口着实很疼,二则朝辞不愿意说一定有她的道理。当下便不再追问,乖乖的喝了药,然后闭目养神。
朝辞见她闭眼了,便将其他人赶了出去,最后自己也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背上的伤一抽一抽的疼,阮乐言忍得有些辛苦,但好在刚那一碗药里似乎加了让人安睡的药材,于是,很快,她便再次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朦胧中,似有人坐在床边,微凉的手攥住了她的手,额角似乎一暖,像是一个温软的东西一扫而过,带来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好不容易睁开眼,就看见韩迦陵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他瘦了一些,脸上的那道伤口结了痂,不再像原来那么恐怖。
看到阮乐言醒来,韩迦陵眯眼一笑:“阮阮。”
阮乐言心中一暖,轻轻“嗯”了一声。
“你的伤……”
“早没事了,都是皮肉伤。阮阮……”韩迦陵急急的接话,却一时又阻住了,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阮乐言。
两人一时无话,都想到了在树林的那个下午,他对她说:“我跟你走,我喜欢你!”
“你那天,说的话,还算数么?”良久,阮乐言终于开了口,刚吐出一个字,便红了脸。
韩迦陵微笑,耳根微微发热:“当然,你还想听一遍的话,我不介意再说一次。”
阮乐言红着脸别过头,不敢再看韩迦陵,轻声道:“我相信你。”
屋外微弱的天光轻轻照在阮乐言的脸上,照的她的侧脸仿佛透明一般,微微的透着玉色,韩迦陵一时有些发怔,握住阮乐言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现在,外面怎么样了?”终于阮乐言找回了一些理智,回头问道。
“还好,不过,对外来说,你得了大病,需要静养,所以,碾药司,你暂时不用去了。顾心堂那边,我也安排好了,刚刚已经通知了他们,过会儿,他们就应该来看你了。”韩迦陵轻轻的说道。
阮乐言想起顾大娘和小七,也不知他们担心成什么样子了,心中便有些难过。
韩迦陵见了她的脸色便知她在想什么,抬手摸摸她的脸,道:“别担心,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累吗?”
“还好,睡了这么久,再多的瞌睡也睡没了,怎么,你有事?”
韩迦陵面色沉了下来:“是的,我想,有些事情,还是要当着你的面比较好,毕竟,宋九是你的朋友。”
“宋九?她怎么了?”
韩迦陵摇摇头,示意她安静:“朝辞,进来吧!”
门一动,朝辞和白堤一前一后带了一个人进来,正是宋九。
“阮阮,我要讲一个故事,你安静听着就好。”韩迦陵轻声说道,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替阮乐言喂水,而后又换上一个小碗,里面是一碗银牙鸡丝粥。阮乐言昏迷了几天,眼下一闻见这香气,便忘了所有,伸手就要抢。
“别急,我喂你,慢慢来。”韩迦陵躲开阮乐言的手笑道。一旁的朝辞见了也禁不住掩嘴吃吃的笑。阮乐言红了脸,嘟着嘴道:“我饿了。”
韩迦陵笑了笑,伸手送来一勺粥,轻轻的喂到阮乐言的嘴里,这才淡淡的说道:“三年前,有个年轻有为的御医,他意气风发,一心想凭自己的医术在太医院争个一席之地。但是在他当值的时候,他碰见了一个姑娘,这是个女医士。很快,他便沉醉在了这女人的温柔乡里。”
阮乐言含着一口粥觉得这故事有些熟悉,韩迦陵见了她询问的眼神,便笑道:“别急,听我说下去。”
“当时,他们侍候的主子,得了一种怪病,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找不到病因,但是呢,这个女医士却告诉那个御医,这是个展示才华,扬名的好机会。于是那御医便日夜钻研,在太医院的资料库一呆就是好几天,说也是天意,还真让那御医找到了办法。可是这法子很古怪,从来没有人试过。御医有些胆怯了。但女医士不干了,她一再的催促御医,并大讲这样做的好处,几次三番下来,那御医终于招架不住了,于是,趁着有一天请脉的时候,用了那法子。”说着,韩迦陵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宋九,后者,脸色有些发白。
阮乐言吞下口中的粥,见韩迦陵瞟宋九,突然心头一亮,他这说的不就是宋九和李青山的故事么:“迦陵,你……”
话还未说完,一大勺粥就塞了过来,将她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听我说完!”韩迦陵掏出丝巾替阮乐言擦擦嘴角道,冷不防阮乐言一伸手自己抢过了粥碗。韩迦陵笑笑,接着回头道:
“那法子果然管用,不出一会儿,主子的病因就查的差不多了,只是那个时候,御医才突然发现,这里面牵扯了一个宫廷的大秘密,他怕了,于是他将那女医士不由分说的赶了出去,任凭她怎么求他,他也不同意。御医独自一人完成了后面的步骤,可是他没想到,这些,那主子居然都记得。之后,他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遭人灭口,而那个一再怂恿他的女医士,却安然无恙。当然,这位御医永远也想不到,他心心念念守护的人,就是这样一步步的利用他,引诱他走进了火坑。”韩迦陵说到这里,又看了宋九一眼:“宋医士,剩下的,还要我接着说吗?”
阮乐言还是有些懵懂,她扯扯韩迦陵的袖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宋九利用了李青山?你在说什么呀?”
“别急,你听她自己慢慢说,我们的宋医士,可不简单呢!”韩迦陵用丝帕擦了擦阮乐言满脸的粥渍,掩住了她那张还想发问的小嘴。
宋九面色雪白,扶着桌子手骨节发白,停了片刻,她才开口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并不难,你对九年前那桩事出乎意料的关心,而且,我不止一次的发现你在跟踪我,于是我叫人查了你的档案,我发现,你登记的家人和故乡都是假的。更重要的是,我恰巧知道九年前因为皇兄而死的御医宋寒,有个女儿。”
宋九咬着下唇思量了片刻,终于颓然的道:“不错,我就是宋寒的女儿。”
阮乐言睁大了眼睛,她不明白这个时候,韩迦陵揭露宋九的身份干什么。
“呵呵……”韩迦陵轻笑道:
“宋姑娘,你进宫里来,费劲心思不惜利用李青山帮你查当年的真相,当李青山查不出的时候,你又极有耐心的沉寂了三年。我相信当年你看到了我带走了李青山,但是你一直跟踪我却找不到他的下落,直到阮阮出现,你觉得,这是另一个契机,于是你适时的告诉阮阮你有办法帮她,希望借着她的手,让我交出李青山,你以为我会为了救阮阮而告诉她李青山的下落,可惜,你没料到,阮阮根本没来找我,反而把自己暴露了。你很失望,但是却没放弃,你知道阮阮心软,所以就故意去她那里,好引得她帮你继续查,你更是算准了我最终会告诉阮阮一切。于是,你成功了。你找到了李青山。”
韩迦陵一口气说完,一向温和的脸上隐隐有些怒气。阮乐言更是呆掉了,虽然早早知道宋九利用了自己,可是她没想到,她也同样利用了李青山。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从心中泛出来,阮乐言突然觉得口中的香粥,失了味道。
宋九撑着桌子不说话,眼神却越来越绝望。
“你找到了李青山,然后知道了真相,你心中愤恨,你想替你父亲报仇,可是你没办法接近韩贤,于是你想到了韩公子,你认为当年你爹的死,都是为了杀了大皇子殿下来替他谋福,所以,你在他回京的马车上买通了车夫做了手脚。”一旁的朝辞接口道,声音冷冽。
“哐当!”阮乐言好不容易从韩迦陵手上抢过来的粥碗落了地,半碗粥和碎碗渣子溅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