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妈妈从怀中拿出由锦帕包着的香丸,摊放在了桌案上。豆大的香丸已经在被香料师傅鉴别的时候给碾碎,味道也不再浓烈。
“小姐,这香丸颗粒不大,但配制却极为复杂险诈。且不只是一种配方,不同色泽的分别有着不同的功效。”
指着其中一颗较为发黄的香丸继续道:“像这种的,里面掺杂有一味苦若草,是安神香中常用配料,并无多大害处。只是此中又添加了一味白宁,也不是什么毒物。但两者用在一起,却可迷人心智,让人心神不安生出幻觉。”
“而另外这种微微发红的香丸,里面则是掺杂着藏花粉与寒凝草籽。”顿了顿,低叹道,“女儿家闻得久了,轻者身体疲弱,重者…………重者这辈子恐难孕育。”
“啪”
手中茶杯应声落地,絮饶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薛氏竟是这般歹毒的心思?!如此残忍狠辣的害人就不怕遭天谴吗?!
见此,卢妈妈眼中也不着痕迹的闪过几丝怨恨,垂头道:“这些香丸皆是用了最为常见的安神香料掩人耳目。以防万一,奴婢专程跑了好几处香料坊。有些资质浅的香料师傅根本看不出问题。资质深的,看是看的出来,却皆道这香丸配制的方法极为奇怪阴邪,调香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手法。怕不是寻常香料师傅制出来的。”
絮饶闻言皱眉。京城内资质深的香料师傅都从未见过的?竟是这般神秘稀有的存在?前世她之所以没有怀疑香料,一是因为她对香料不了解,再有就是齐国公府内,并没有听说谁极为喜好香料。也从未听说因香料引过什么事端。
那薛氏是从何处寻的这香丸?是何人为她所用?既是那般厉害的人物,她们不知,那同行也该多少听闻的啊。却为何隐藏的那般深?
思索间心思越陷越深,絮饶渐渐想出些眉目。
没听过因香料引起的事端不代表没发生过,前世她不就是那个傻乎乎被蒙在鼓里,被人害了却不被人知道的吗?今世若不是当初卢妈妈的提醒,怕是要再度重蹈覆辙。
她因着才学在老祖宗跟前留下了好印象。却因为香料的迷害,整日昏睡到日上三竿醒不来,从未能赶得上去给老祖宗请安。白日里醒着的时候也是头脑昏沉,提不起精神。
府上人难得的几次聚在一处的机会,皆因此连连失态,引人侧目,大大降低她在老祖宗心中的乖巧印象。再加上薛氏的刻意为难,一点点磨去老祖宗对她本就不多的怜惜。
因着她的气虚体乏,老祖宗倒也让薛氏找郎中给她探看过。得到的结果却是身体无甚大碍,安心休养便好。当初娘亲临终前又叮嘱她在府上要低调隐忍。所以前世后来的日子,她都是待在自己宅院内安静度过的,几乎不与人交涉。
直到父亲三周年祭日那天晚上,飞来横祸……
沉思间,青燕已端了熬好的药走进屋内。桌案上的香丸也已被卢妈妈再度收起来。絮饶回过神来,让青燕把药放下,然后着手给她铺床。
老祖宗已安排人送来了新的被褥,与薛氏先前置备的缝了香料的被褥一起放在榻上。絮饶端了药碗,目光却偷偷瞄向床榻那边。
青燕铺床的时候神色自然,且是把老祖宗送的被褥铺在了她贴身盖着的下面,含了香丸的被褥则轻搭在上面。估计是怕两个被褥加在一起太过沉重,压到心肺睡不好,还细心的把上面那条被褥往下拉了一截儿。
青燕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旁边候着的红霜却稳重许多,但同样也没露出丝毫异样,没有其他动作。絮饶便心下了然,她们应该也不知道被褥上的端倪,只是奉命监视她而已。
喝完药,絮饶便吩咐她们都退下了。今日奔波也是累了,要早些休息。却在褪下衣物时发现系在腰间的府牌没了踪影。
仔细回想了一下,想着八成是落在文渊阁里了,也或者是落在了回来的马车上。一枚府牌,别人拿着也无甚用处,这几日也估摸着不会出去,用不上。便划算着等文渊阁的人来送书时再询问一下。
倘若真丢了,再去薛氏那边领一个就好,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等她们都出去后,絮饶把榻上带了香料的被褥抱去了外室美人榻上,便返回榻上安心歇息了。
明日早晨。还要在她们进来服侍前把被褥重新抱回榻上。事情刚刚有了点头绪,没有足够的证据与实力,还不能打草惊蛇。还需靠着薛氏对那香料的自信来降低对她的戒心。
*
次日一大早,照旧去佛堂诵过经文、给老祖宗请过安后。顾不上用饭,絮饶便拿上刚买的书卷候在了杜幽月住着的云锦院外。
明日她就要去女学继续念书了,几乎一整日的时间都不待在府上。所以絮饶要把握好今天这个时机好好“请教”她一番。
而杜幽月起床后,听下人说絮饶等在外面,甚是疑惑,便让她进了院中。
只听轻微的脚步声响,紧接着身着白裙的絮饶踏入院门。手执一卷书册,在微红的晨光中浅笑怡然。姿态淡雅出尘。
本该让人舒心的画面,杜幽月却看着不太高兴。一大早的就看到自己不喜欢的人,换谁谁笑得出来?
絮饶权当没看到她的不乐意,笑得更为柔美。轻声道:“这么早过来打扰姐姐,真是对不住。可是……”
将手中拿着的书卷撑开看了片刻,又合上。略为犹豫才继续道:“这书上有好多读不通透的地方,想着姐姐才识渊博,前几日又好心应允说以后可以过来求教。所以……多有打扰了。”
“……”
杜幽月闻言很是无语。那日不过觉着老祖宗她们在场,随口一说罢了。不曾想她竟真的跑来请教。也不好好想想这府上人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谁有那闲工夫与她耗?
心里不愿意,但也不好直说。杜幽月便轻哼道:“偏不巧了,我刚说要用饭呢。妹妹恐是要等一会儿。”
“好。”絮饶浅笑道,“自是不能耽搁了姐姐用饭,我在一旁候着就行。”
慢吞温雅的用过饭,推脱不过,杜幽月只好安了耐心道:“不知妹妹哪里不懂?”
絮饶闻声上前,将手中书卷在桌案上摊开,指着画了标记的一处道:“这字是如何读的?絮饶无知,以前竟是没见过呢。”
杜幽月好奇的看过去,待看清絮饶指着的是哪个字后,不禁有些怀疑。那字实在是太过常见,诗词之中多有用到,她竟然说是没见过?!当初从母亲那里听说她在沐阳城的时候整日待在私塾的书阁内,那应该读过不少书的啊。怎会……
絮饶看她抬头看向自己,毫不掩饰眼中质疑。猜出她心中所想,絮饶蓦地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道:“可……可是太过简单?”
杜幽月不语,仍怀着心思看她。
“让姐姐见笑了。”絮饶面色更红,解释道,“以前在沐阳城的时候,每日独自待在书阁内整理打扫,却没多少时间可以看书,更无人请教。所以……所以……”
她此刻窘迫的模样却是让杜幽月舒心不少,终是将信将疑的嘴角现出几分鄙夷的笑意。且相应的,对絮饶的戒心也少去几分。
待她语调高扬的给絮饶讲解过后,絮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又一脸无辜的指着另一处做了标记的地方道:“那这个呢?”
“……”
杜幽月嘴角微抽,竟又是极为浅显的东西。
一问完了还有一问。
两人如此一来一往的有多半天的时间,眼看就要到晌午了,絮饶的问题却仍如江海般源源不绝。
杜幽月也已从最初的骄傲虚荣转为敷衍烦躁。当初还担心她回府之后会抢自个风头,实在是有些多余。除了容貌尚可之外,太过粗浅无知。
不想再提着耐心装下去,杜幽月开口推脱道:“下午的时候与张家小姐约好了要去赏看她府上珍藏的字画。时候不早,我须得准备一下。妹妹若还有其它不懂的,改日再做探讨。”
“这样啊,”絮饶颇为惋惜道,“那姐姐约莫着什么时候能回来?到时我再过来。”
“……”
看着杜幽月已经完全僵掉的脸,絮饶心内暗笑。想着倘若她再说一句“要不我与姐姐一同过去罢,也好长点见识”的话,杜幽月的脸会不会变得黑青?那模样定是极为好笑。
见杜幽月迟迟不回答,絮饶也不再追问逗她,起身道:“今日多有打扰,还请姐姐见谅。实话说,絮饶愚笨,听姐姐讲了那么多,一时还没完全领悟。这下回去正好温习一下。”
“嗯。”杜幽月松口气,缓和声音道,“妹妹慢走。”
“好。”絮饶垂眸掩去眸中精光,然后朝外面慢……慢……走去…………
只见她方才还好,出去的时候却腿上虚软,摇摇晃晃的,脚步颇为“飘忽”。待快走出云锦院的时候,皱眉轻抚额头,踉跄几下,竟直接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