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宅院后,舅母孟氏疑惑道:“絮饶与先前那位将军很是熟悉?”
不愿多提,絮饶含糊道:“之前见过一两面而已,很是不熟悉。”
“哦。”孟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几番犹豫,见四下也无外人。终是没忍住,笑道,“我瞧着呀,他似是对我家絮饶很是上心呢。通身气度也不似普通显贵,应是絮饶当初在京城里结识的贵公子吧?既是有着这自小的情分在,你日后可要抓紧了呀。”
这般惹人羞的话,看舅母竟不似在说笑,看向她的眼神中含了几分不舍担忧,亦含了几分期盼。絮饶勉强一笑,道:“舅母说笑了,我离开京城那年才四岁,哪里有机会识得什么贵公子?与他只是偶然见过几面,连身份都是不晓得的。”
他们见过面的次数其实不少,但这身份是真不知晓的。彼时他还不是将军,只是跟在尊师玄云道长跟前求学的显贵子弟裴六郎。直到他学成离去,她对他身份方面知道的也就裴六郎这三个字而已。
同样,对于她的真实身份————齐国公府的庶出小姐,他也是不知的。
所以,先不说那所谓的“自小的情分”有多不靠谱,日后能再次相见的机会,都是渺不可见的。更别论什么“抓紧”不“抓紧”的了。
但也知道舅母是真的在意她,对她回到京城后的后路太过担心,才会生出这想法的。絮饶便安慰舅母道:“放心,什么苦日子都熬过来了,到了京城后我也会把自己照顾好的。舅母也要保重身体,多劝着点舅舅,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嗯。”
孟氏点点头,然后拉着絮饶说了会儿体己话。见前去私塾寻大儿子的迅哥儿被一士兵模样的人骑马送了回来,忙惊讶的起身道谢。
大儿子起早上私塾读书,先前迅哥儿去菜地里寻她时,怕家中发生的事会吓到年幼的他,就让前去找玄云道长求助的邻里把他抱去了私塾。让他先在私塾待会儿,等着哥哥下学后与他一起回来。
不想竟被好心的将军吩咐手下给送回来了。心里不禁又对那位将军添了几分好感。看着阴晴不定,却也是个细心的,真是难得。
而絮饶则回了自己宅院,关上门,整理脑中杂乱的情绪。刚才在舅母面前自信满满的说日后会照顾好自己,实则心虚的很……
太多的事,太多的意外,在去往国公府前须得理一理,最好想出扭转局面的法子,万不要再次陷入前世那般进退无路的处境。而是要让那些欺压她的人奸计不能得逞的同时得到报应!也不枉她冤死之后重来这一世。
单手撑额,略显慵懒的靠在雅致的竹制书桌上,轻阖眼眸,掩住眸中波纹荡漾的情绪涟漪。皱眉沉思。
然而重生而来的这几日都心绪不宁,每每想到前世在国公府内受到的冤屈,便是满腹的气愤悲凉!夜里更是噩梦连连睡不安生。这会儿独自待在这安静的屋内想事情,却是不知不觉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书桌挨着窗户,有风伴着花香飘入屋内,亦带着几分初春特有的寒意。睡梦中的絮饶无意识的蜷缩身子,浓密的墨色睫毛轻轻抖动,像是随时都会睁开。可那紧皱的秀眉以及眼角处隐隐的水花,都表明她又一次的陷入了梦靥。
身子歪斜着摔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迷糊中这摔痛筋骨的感觉似曾相识,挣扎着无法睁眼醒来的感觉更是熟悉到让人害怕。
那是……
父亲的三周年祭日,国公府白日里各种祭礼行的顺顺当当,只等过了夜,杜家亲众便可除孝。而这一天同样也是絮饶娘亲秦氏的祭日,睡不着,她便在屋内抄写经文。
却不知是何缘故,经文抄写一半却半梦半醒的昏睡过去。迷糊中感觉到有人进得屋内,七手八脚的把她往屋外抬。
那淡淡的胭脂味儿以及手掌的大小,不难知晓应是几个女子。可不知被抬了多远,她被人摔落在地,然后鼻端传入汗腥味儿,再次被一粗壮的胳膊控制住。
如此受制于人实在让人窝火,心知应是被人下了药,絮饶靠着冷风吹过换来的几分清醒,拼力在自己舌尖上重重一咬,传来的剧痛又刺出几分清醒,终于勉强睁了双眼。
借着朦胧的月色,可看到先前劫持她的是几个丫鬟模样的人,皆被人打晕在地,倒落在草地上。而此时劫持着她的则是一个蒙了脸面的壮汉,不知要把她带去哪里。
心下诧异,莫非这丫鬟与壮汉竟不是一伙儿的?不然怎会在交接时打晕一方,而不是让她们赶紧走开,以免被人撞到留下把柄?
感觉到事情应该不简单,害怕之余,絮饶直觉甚是好笑。她在这国公府内无甚依靠,归来的这几个月更是低调从事,连话都未与人多说过几句,竟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么多“仇家”?!争着抢着的挟制她……
迷迷糊糊中感觉似是被人带上了一座假山模样的地方,冷风飘忽,她竟然听到假山底下传来暧昧的喘息声。
虽是未经人事,但心里也是明白底下发生着什么。静夜中,那高低起伏的粗重喘息和女子轻呼的娇媚声音,听在耳里让人惊异慌乱。
怎会?!堂堂的齐国公府怎会在先国公爷的祭日发生这般淫/乱之事?!而她又为何会被虏来此处?不敢想象……
也容不得她静心去想。恍惚间,被那个蒙面黑衣壮汉推下了假山。再次摔落在地的剧痛彻底除了体内药性,絮饶逐渐清醒过来。
而假山下那对寻欢作乐的男女察觉到动静,猛的止了动作,紧接着是衣料摩挲的声音以及一声模糊的闷哼。
絮饶轻揉依旧晕沉的头部,见一身形高大的公子衣衫不整的从假山中跑出,在暗沉的夜色里消失踪迹。紧接着是个步履蹒跚的女子摇摇晃晃的走出来,好巧不巧的跌倒在还未来得及起身的絮饶身上。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手心处黏湿的感觉绷紧了絮饶神经。莫非……
女子未吐一言便断了气息。絮饶强自定下心来,借着模糊的月光,发现这与人偷欢的女子竟是个府中请来做法的道姑!
本该清心寡欲的道姑与人苟合,不论是对她还是对那公子都会是不光彩的事情。难怪被人惊动时那公子会下如此狠手。竟拿刀刺了道姑死穴,想要灭口遮丑。
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絮饶顾不上多想,挣扎着推开道姑的尸体想逃回自己宅院,却还是慢了一步。
她与浑身是血的道姑“扭打”在一起的模样,被从佛堂归来的老夫人撞了个正着。
老祖宗是信佛之人,夜里在佛堂念经到此时才往自己院里返,不想却遇上如此血腥的一幕。本就见不得杀生,今日又是絮饶父亲的三周年忌日,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这么一桩不可饶恕的龌龊事,更是犯了她的大忌讳。
于是……
这个莫名其妙的生死局中,不知谁做了那螳螂捕蝉中的可怜蝉,谁又是那伺机而动的背后黄雀。老祖宗当即震怒异常,让人把絮饶“请”到了祠堂内问罪。
森冷庄重的祠堂,香火缭绕,堂前挂着的白色帷布,还未来得及撤下。堂内除却苍老愤怒的训斥声外,还有棍棒重重落于皮肉之上的闷响。
“真真是造孽,到底不是府上养大的,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老祖宗一脸阴沉的质问,似是要将手中的佛珠给捏碎了。絮饶一边忍受背上的杖刑,一边犹不死心的为自己伸冤。
“老祖宗,我没……没有杀人,是那个玉佩啊……”
背上的力道猛然加重,絮饶疼的倒吸冷气。只听老祖宗不容置疑道:“我亲眼看见的,怎会冤枉你?!”
絮饶苦笑,亲眼看见的吗?那她看见的又算什么?为什么不肯给她解释的机会?
背上的杖刑仍在继续,絮饶始终咬紧牙关不认罪。人不是她杀的,为何要认?!她绝对不会这样为人背黑锅!
突然,紧闭的祠堂门被人从外推开。主母薛氏匆匆而入,刚踏进来便压低声音指着絮饶骂道:“狐媚子生出来的果真还是狐媚子,片刻不让人安生!”
说完赶紧扶过老夫人,让她在一旁坐下,然后沉声道:“老祖宗莫急,稳着点身子,剩下的交由我来处理。”
看儿媳妇赶了过来,老夫人李氏面色仍旧僵硬生冷,歇口气儿,闭眼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并吩咐道:“都住手,不许再动刑,莫要再闹出什么人命事来。”
行刑的婆子应声停手,松开絮饶,任她脱力伏趴在地,听候主母发落。
而薛氏则先是朝着老祖宗自请罪道:“儿媳办事没能照看周全,刚刚找人查看那死去的道姑,发现她竟是个不检点的,死前与人做过那触犯清规戒律的龌龊事。”
话说着,薛氏的脸色更为阴沉,低声道:“一时不查让她混了进来,也不知是与谁……”
“啪!”
老祖宗手中的佛串掉落在地,打断了薛氏接下来的话。在薛氏略有疑惑的神情下,老祖宗将桌上一枚玉佩递给了她,眸中布满震惊与失望。
看老祖宗反常的眼色与手中接过来的那枚玉佩,薛氏也是瞬间气血上涌,哑了声音。
絮饶将这些真真切切的全看在了眼里。那枚玉佩是她从道姑手中发现的,想是那行凶之人匆忙之中落下的,也或许是不甘心的道姑被害时从他身上揪下来的。不管如何,都应该是絮饶证明自己清白的有利证据。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当她把那枚玉佩交给老祖宗后,换来的却是更为严苛的杖刑,被一口指责她胡言乱语,丝毫不给她再做解释的机会。
落得这般境况,絮饶实在是对那玉佩的主人很是好奇愤恨。从玉佩的材质可看出他应该是有权势之人。从老祖宗和薛氏的反应中又可晓得他的真实身份已然被知晓,只是都不告诉自己罢了。
短暂的沉默后,薛氏最先反应过来,心思流转间,俯身抬起絮饶的下巴,质问道:“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屋内待着,独自偷跑出来做什么?还专挑了那些不该去的地方游……逛……”
“游逛”二字薛氏故意拖长了声音来说,颇带了几分意有所指的暧昧意味。絮饶想开口说是被恶徒劫持到那里的,但被薛氏的手指不动声色间扼住了咽喉,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吃痛皱眉,眉心处鲜红的朱砂痣在堂内烛火的照印下泛着微光,惹人垂怜,却引不来眼前之人的半点同情。絮饶冷笑,且说了又如何,难不成当着这个主母的面,说她治家不当,竟让府上出了恶徒小人吗?
不论如何解释,都落不得半分好。
不过,如今老祖宗与薛氏既然已经对过话了,知道她先前所言并不是空穴来风,那她今晚承受的冤屈多少能洗清一点罢?
然,薛氏接下来的话却是让絮饶意识到自己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