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的,你个未出嫁的姑娘家竟与不检点的道姑处在一起,可见你也不是个好的。”薛氏尖利的指甲划在絮饶清美的小脸上,冷笑道,“莫不是她抢了与你私会的男人,所以你便动手杀了她?”
“我没有杀人,更没有与人私会!”絮饶盯着薛氏眼睛,一字一句道,“是那个玉佩……”
“闭嘴!”提到玉佩,薛氏的手指便再次掐在絮饶柔弱的颈项上,污蔑道,“莫要再狡辩,谁知道你何时捡到的那被人不慎遗落的玉佩?!既然学得了跟你生母那样的狐媚本事,就做的出私会男人的事!”
不管是出自何种原因,这种话说出来实在是难听。老夫人闭眼念了声佛,开口阻断这场闹剧一般的审问。
“罢了罢了,”老夫人在刘妈妈的搀扶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时候也不早了,今晚且把她关在这祠堂内,等明日亲眷离开后再做处置。”
走到门口时,老夫人顿住脚步,环视了一眼堂内的几个婆子,沉声道:“即便是犯过错的道姑,也是受神仙眷顾着的,容不得我们多嘴。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外加声张,也不许惊动府中其他亲眷,以免冲撞到过路神明,坏我杜家安宁。”
在场的那几个婆子连连称是,她们自是听得出老祖宗的话中它意。况且在府上当牛做马这么些年,主家荣辱直接关系到她们这些奴仆的身家性命,即便没有老祖宗的这番敲打提点,也断不敢出去嘴碎乱说话。
而薛氏送过老夫人后,又简单交代了一些事宜,便关上祠堂的门走了出去,独留絮饶在堂内。
静夜里,门外传来薛氏与侍候她多年的薛妈妈的低声谈话。
“云祥院的那几个奴才可处置好了?”
“夫人放心,都妥当了。”
后面的谈话因她们走的远了,絮饶并未听到,然,心思也完全被云祥院中的那几个奴才给夺去了。
云祥院,那是她被接回国公府后居住的别院。
大晚上的,她被人从别院中劫持出来,院中的那几个下人竟然毫无动静,期间端倪实在让人心寒。而如今这事关乎整个国公府的名声,不管最终如何,那几个下人怕是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至于她自己……
究竟是谁想害她?薛氏吗?摇摇头,薛氏爱刁难她不错,但今日是父亲祭日,薛氏作为当家主母,除非是傻了,才会故意出这么大的漏子给国公府抹黑。
但如果不是薛氏,那又会是谁?
这一切太过蹊跷,可悲的是絮饶左右思想都未能想个明白,只敏锐的感觉到怕是落进了一个连环交错的阴谋里,才会如此令人费解。
恍惚间,那道姑惨死的模样突然又浮现在眼前,想起那人的干脆狠辣,絮饶害怕的蜷缩了身体。
今日国公府内的亲眷众多,那人定也是在这国公府内待着的。她在明,他在暗,那她会不会像那道姑一样,等不到明日的审判,便也被杀了灭口?
她不知道如今祠堂外有多少人守着,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是存的什么心思,完全就是砧板上的待宰鱼肉。
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不干不净的丢去性命。絮饶挣扎着爬到祠堂的门边,吃力的反锁上门,以防有人闯进来。
眼下她能想到的保护自己的方式也就是这样了。
煎熬的等待中却是怕什么来什么,剧烈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似乎还带着谁的喊声。絮饶害怕的缩在地上,不敢应声,更不敢开门。
“砰砰砰”
双手捂了耳朵,却阻隔不了那接连不断的敲门声,扰得她心焦烦乱。终是忍受不住,尖叫着猛的睁开了眼睛。
喘着粗气扫过屋内陈设,简单干净的桌椅,都不是名贵物件,却透着几分舒心。怔愣片刻,方才明白刚刚又陷在了前世的噩梦里。但这敲门声此时却是真真切切响着的。
也多亏了这敲门声,将她从噩梦中拉了出来。稳住心绪,絮饶起身整理了下衣物,觉得妥当自然,让人看不出什么了,才走到门边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大表哥秦遥,面容白净,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文质彬彬的书生气。见她出来,先是退后几步,与她保持了适当的距离。才略有些担心道:“刚才听屋内惊呼声,表妹可是不小心伤到了?”
“有劳表哥挂心,”絮饶垂眸轻笑,将眸中先前余留的慌乱完全掩饰过去,柔声道,“花猫调皮,抓坏了我收藏的画卷,气急之下没忍住,吓唬它一声。不想恰被表哥听去了,还莫要见笑的好……”
絮饶说的自然,秦遥却不知为何微红了脸,看着离他几步之遥的人儿,有些失神道:“倒是可爱的很。”
“嗯?”不曾料到有些木讷的表哥会说出这样的话,絮饶抬头,清澈的眸光在他身上打个转,声音中不由带上几分俏皮,“既然表哥觉得花猫可爱,那日后它可就托你照顾了。这样我便也能放心的走了。”
“我是说……”
闻言,秦遥话说一半,猛然回过神来,瞬间涨红了脸。双手略显局促的在身前交握,犹豫片刻,轻叹一声。然后点点头,算是应下照顾花猫的事。而关乎其他的,未再吐一言,就那样傻愣愣的站着。
还是絮饶略感奇怪的打破沉默,笑道:“表哥找我可有事?”
“嗯……没,听说果园里的花都开了,我想着过去帮忙……要去吗?”
“好啊。”
一连下了几天大雨,絮饶整日闷在屋里,被前世的噩梦搅的心神不宁。如今终于天晴,能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
正值春天,果园里的果树竞相开出满树繁花,各种甜馨的花香四溢。因着需要放蜂、疏花,平时不准人乱入的果园大为开放,闹哄哄的满是或帮忙、或趁机游玩的人群。
娘亲爱花到近乎偏执的程度,连带着她也格外喜欢那娇嫩芬香的花儿,不论是何种姿态、何种色颜的,都很喜欢。
如今到了这繁花似锦的果园,絮饶只觉心绪都好了很多。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看表哥前去帮忙了,她便独自朝着园中幽静的地方走去。
一边绕开吵闹的人群,一边满怀心事的走神,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一座陈旧的木屋前。
不同与园中其他地方,这里花树并不多,木屋周围长了大片茂密的竹子,是当初守园人居住的地方,已有七八年的时间没见住过人。
这果园絮饶不常来,但每次来都会忍不住来这里看看。今年又不同于前些年,也不同于前世这个时候。前世的两天前她已经被接回国公府,因赶的急,并没有来这里。
还有,前世的时候她没有在去往国公府前再次遇见裴六郎……
絮饶轻咬下唇,想起什么事,竟破天荒的推开沉重的木门走进屋内。因常年未住人,屋内满是灰尘与悬挂的蜘蛛网,且很是昏暗。
循着记忆走到木榻前,弯腰在床下摸索片刻,果然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牌子。那是当年她赌气扔在下面的,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在,上面刀刻的字迹也依旧清晰。
想起某张阴沉的脸,絮饶银牙一咬,直接掏出火折子,吹亮后把它与那木牌子一起放到了地上。明黄色的火焰包裹住木牌上刚劲有力的草书文字,慢慢显出黑色的烟熏痕迹。
近在咫尺的刺鼻焦炭味道飘入鼻端,不禁让她想起前世最后的情景。
她被人逼至高台之上,万般无奈下,亲手放火将自己置在了火场内。熊熊火焰中,她对着底下的杜家人嘶吼。
“今时今日,我杜絮饶以性命起誓,自己和生母秦氏十几年来皆是清清白白,从未做过任何让自身、让杜家蒙羞之事!如若有半句假话,则永世不得超生!老天有眼,我们母女先前若确是遭人欺辱陷害,那么,今日这火,由天来灭!”
木牌上的火焰渐渐熄灭,絮饶缓缓勾出一抹苦笑。前世的火烧了有好久呢,整座房子都着了起来,可不像木牌这般容易熄灭。
那时,熊熊火焰的包围中,皮焦肉痛的煎熬下,她终于等来期盼的瓢泼大雨。于是松开支撑着她性命的最后一口骨气,在残火的炙烤下化为灰烬。
当朝风气尊道重道,老夫人也是信佛之人。道佛相融,相互尊重。经那一遭变故,她预言的大雨如期而至,想必可以为她和娘亲带来一份死后的清白。
而她之所以豁出性命铤而走险,并不是真的指望天意,只是她喜好读书,儿时也凭着机遇学过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对看星象知云雨的学识略通一二罢了。
但她能在死后有幸重生在去往国公府的前几天,便果真是得了上天垂怜,称得上是天意了。
当初她是在轰鸣的雷雨声中死去,也是在大雨瓢泼的天气醒来。前世的这个时段都是碧空如洗的晴暖天气,重生而来,却是一连下了几天大雨。
想是正是因着这场大雨,国公府前来接她回府的人耽误了行程,所以她才得以在这沐阳城多留了两日。
也因此遇见归来看望恩师的裴六郎。
可遇见又如何,他们之间还了恩,那便只剩怨了。也或者,以后再莫有牵扯更好。
然,事不遂人愿,刚刚愤愤不平的在心里骂了某人。起身一扭头,却见他竟然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已是换掉了早上见他时那身劲装,改为稍显宽松的紫色衣袍,也没有佩戴刀剑。
眉间戾气减去不少,通身气度却仍旧强势到不容人忽略。
这□□的,身后突然冒出个人,絮饶差点儿被吓出魂来。但好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各方面的事都淡定不少。心里确实疑惑爱干净到要人命的他为何会出现在这满是污垢的屋子里,且看样子还应该是在她进来之前就已经待在这里了。
但絮饶并没有开口问他,甚至连招呼都不愿跟他打,转身就准备往门外走。
看她这反应,裴靖尧自是气的不轻。眸光复杂的盯了絮饶片刻,见她快要走出房屋了,才冷声质问道:“烧了?!”
知道他说的是那木牌子,如若换作前世这个时候,即便是怨,她也不会这样找出来把它烧掉。可经过前世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尝过那般浓烈的绝望后,絮饶如今是连解释的话都不想与他说。
只装糊涂道:“不知将军说的什么?”
闻言,裴靖尧一步一步的朝絮饶逼近,十分强势的把步步退让的她困到了角落里。也不再说话,就那样以冷冽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
絮饶清澈的眼眸透出几丝委屈,转瞬又被倔强覆盖。干脆闭上眼睛,避开他如深海般深邃的目光。岂有此理!每次都这样理直气壮的欺负人,真当拿他没办法吗?
稳住心绪,当再次睁开眼时,絮饶眼中已不存在任何涟漪,平静的像是一面镜子。淡然道:“今日将军肯为舅舅主持公道,絮饶本以为遇上了清正贵人,不想也是个喜欢仗势欺压女流之辈的。”
裴靖尧却像是没听到她话里的嘲讽,反倒出乎意料的勾唇笑开。抬手抚在她垂散的秀发上,指尖顺着柔亮的乌发缓缓从中划过。
挑眉道:“怎么?竟是比我火气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