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幽愁

被眼前强烈的光刺醒。我欲伸手遮在脸上,可手动弹不得。

我惶恐睁大惺忪的睡眼。

栾沂趴在我的床边,均匀的呼吸声来回旋转。

他的两只手紧紧握住我的左手。我傻傻看着他笑。

“小暖。”他低低唤我一声。他醒了?我赶紧躺倒装睡。

过了一会,他好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还在睡呢?小懒虫。”我瞬间想起昨晚的事,脸一下子憋红。死了,待会怎么面对他呢?

“从昨晚回来一直不松手,我真拿你没办法。”什么?他说一直是我拉着不放手?不是吧,真没脸了。他好像笑起来,“昨晚你说是真实的你,我信了。呵呵,小暖,原来你早就喜欢我了,只是不承认吧。”

“哎,摊上你这样黏人的主,我的手都麻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匆忙放手。

他吃惊道:“你醒了?”

完了,我怎么就松手了!悔之晚矣。

我大咧咧坐起来,说道:“是啊,放开了,你不必大惊小怪。”谁说过,大声讲话能掩饰自己的紧张,蒙骗他人。

他的脸迅速红了。不敢看我,背过身子,道:“快点起来吧。待会吃早饭。”接着大步流星走出去。

我喊住他,“栾沂,普伯伯回来了吗?”我记得他说普伯伯也去找我。

“回来了,那时你睡得很熟,应该不知道。”他回头看我,“你还好吧?不冷了?”

在马车上一直不让他出去,一直叫嚷着冷。我抬头,正视他的眼眸,说道:“嗯,谢谢你,不冷了。”

“那就好。”他好像下定决心,问我,“小暖,你昨晚说的话算数吗?”

我掀开被子,弯下腰系鞋带,慢慢走到他跟前,我已想好,不再欺骗自己的感情,既然是真情流露,就不再回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自己想要的,不能藏头缩脚,要勇敢接受既定的缘分。

“栾沂,是真的。”

他的眼睛遽然睁大,慌忙箍住我的肩膀,再次问:“不诳我?”

我点头,加重语气,“不诳你。”

短暂的时间,他的表情变了又变,几乎变尽世间的喜怒哀乐。最后,定格在欣喜若狂之下,他的脸缓缓逼近,我没有躲避,我要让他相信,我并没骗他,我是真心说那些话语的。

他的唇缓缓贴上我的,辗转反侧,我的眼前是他放大的眼睛。我不敢继续看下去,慌张闭上眼,不知所谓……

我不该反抗,因为他真心喜欢他……

“你们干么呢?”

漫不经心的声音清晰传进,我们赶忙分开。

普伯伯站在门口,看不清他的表情,“一天不见,小暖长进了?伯伯险些认不出你了。那是栾沂吧?”

“伯伯,”我小心翼翼道,“刚才……”

“刚才什么?倒是说说看,看看我是否老眼昏花!”

伯伯这是怎么了,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伯伯,你别怪小暖,是我,是我逼她的。”栾沂抱着必死的决心说道,“小暖没有任何责任!”

“你们一个个当我都傻了!你逼她,她要愿意才行啊!你们都有责任,全部面壁思过。”

“伯伯,你让栾沂回家吧,他好几天都没回家请安了。我一个人面壁就行。”我跪在普伯伯面前,“伯伯,是小暖愿意的,不怨他。”

伯伯揉揉太阳穴,朝栾沂招招手,“栾沂,我们当初可没约定这点,你切记。别得寸进尺,我话说到了,你回家吧,好自为之!”

他们约定什么?为什么我一概不知。

栾沂欲扶我起来,我摇摇头,对他温温一笑:“你快回去吧,我没事,伯伯一会就让我起来,别担心。”

他还想说什么,我皱皱眉,示意他别再说了。他起身,对伯伯道:“这是不能全怨小暖,伯伯,我和小暖光明磊落,不必畏惧什么!”

普伯伯瞪大眼睛,笃笃拍着桌子,“栾沂,我告诉你够多了,连我们的底细也告诉你,你且问你,你是真心喜欢小暖吗?”

“是。”

“好,难道不是她的身份?”

“普伯伯,我喜欢小暖,绝不是这样龌龊的想法。当日在米行,因为小暖我才救你的。请相信,我做得一切皆是为小暖。”

“栾沂,你快回家!”我逼视他。

不管怎样,我的话总算起效果了。尽管栾沂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好在避免一场闹剧。他和普伯伯都是我在这里的主心骨,若是两害相降,我不知该帮谁。

偏向栾沂,我对不起普伯伯多年的周公吐哺之恩;偏向普伯伯,我无异向在栾沂心间割刀,每割一刀,鲜血涌动,每割一刀,痛彻心扉。

若处理不好他俩的关系,就是我的失败!

我盼着栾沂快点离开,再那样继续,我便掌控不了局面。

我先发制人道:“伯伯,你对栾沂揭底了,当初为何信他?既然信他,你就别阻拦我们。我已经陷进去了,没法轻易拔出!”

他叫我起来,我拧着性子坚决不起来,咄咄逼人道:“伯伯,请你同意,这对我很重要。你要一诺千金。”

他终于妥协:“小暖,伯伯一切都为你,你的幸福重要,伯伯无法干涉。”他慢慢走过来,作势扶我,我仍想抗拒,终被伯伯眼睑里的忧伤打败,就着劲起来,“小暖,你太小了,不适合。你是满清的格格,有义务助皇上匡扶大清!儿女私情和国事比起来,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伯伯就不说了。”

混乱时期的爱情,注定淹没与国家民族的洪流之中,谨记民族的存亡,小我就是为大我服务。

我揉着微酸的膝盖,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看着伯伯,终没有问出心底那个疑问。我何必听信他人,而怀疑伯伯?我对伯伯应是百分百的信任,他做得一切,我很清楚,都是为了国家和我。

“伯伯,屋子没了。”

他的表情变了一变,并没看我,问道:“你没受伤吧?”

我摇摇头,压住心底的疑问,佯装说道:“我去的时候,屋子已经烧起来了。并不知是谁所为?”

伯伯勉强笑了笑:“现在是乱世,那处所又偏僻,难免遭浪人觊觎,还好人是安全的。小暖,我们去上海吧。等赚到一定的资金,我们就回来做一番大事业!”

大事业?又是匡扶大清吗?我没问出。想想也应该是。伯伯整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说。

我不想离开这里,要我离开栾沂,多少年后再遇见他,是何等悲哀。好不容易坦诚相待,谈何再次分离?

我不要!

“伯伯,我,我……不想离开北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想离开栾沂吧。”他叹气,恨铁不成钢道,“儿女情长,这些不适合你,小暖,你明白吗!!!”

“伯伯,”我心如死灰道,“完成使命就能继续自己的人生了!对吧!若真是这样,我们快点离开北平,去上海挣钱。”

他抱住我的头,悲戚道:“小暖,这是命,命该如此,与其缓慢适应命运,不如心甘情愿接受。同样是选择,何不痛快些?”

又是命!命运害得长姐和王落生,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这是何等恶毒不堪的想法!王落生在逃避,普伯伯也逃避吗?有何畏惧。

在纷繁混乱的时代,我注定适应,注定接受命运的安排。除此以外,我别无选择。遗老遗少们一心复辟,可他们想过宣统帝的想法吗。他是个孩子,怎么会有个大人们复杂的想法?一厢情愿,真真可笑!

他们借用宣统的想法,趁机实现自己未完的意愿,贪图享受,不顾国难当头!外国大使馆纷纷进驻北平,形成不同的租界,中华大地正遭受史无前例的蹂躏!

棉暖虽是满清后裔,可她也有顾虑。复辟是条不成功的道路。她的矛盾和顾虑也对我讲过,她不是全然信君主专制,共和未必不是好事,但若大总统的人选换一换,复辟根本是无稽之谈。她对孙中山的印象深刻,强调他为人正直,为了国家和人民肝脑涂地。

——“小暖,你先答应伯伯吧。容后我们再想对策!”

棉暖真挚看着我,鼓励我。

我朝她点头。她说得有理,这样僵持不下我占不到任何便宜,即伤感情又伤精力。

我看着普伯伯,一字一句道:“伯伯,小暖都听你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依你。”

“好好,小暖想开便好。其实栾沂是个好孩子,只是现在时机不对,若成功复辟,我们找到王爷,然后为你们举行盛大的婚礼,好不好,是新式婚礼!”

我勉强笑笑:“好。伯伯说什么都好。”

“我们是欠栾沂很多,可这些都是钱,将来一定有机会还他,小暖,你相信我。”

“嗯,伯伯,我们不能总欠人家,赚到第一笔钱就还他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