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令狐越骑着白马在前面领路,他面如美玉,丰姿俊秀,长发在风中翩然飘扬,看起来倒像是个相貌出尘的仙人。

苏云的车马在后跟随,他们行至骊山,只见那里峰峦叠嶂,云水周遭,一片大好的旖旎风光。忽见一道清溪,蜿蜒曲折,从山顶流淌而下,沿溪望去,松柏苍翠,绿树成林。但是山路崎岖,苏云的马车无法前行。她走下马车,与花梨同骑一匹骏马,沿着小溪往上骑行。他们在葱茏苍郁的密林之间穿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前面山头露出了一座古朴的道庙,在僻静的青山绿水环抱中显得格外静谧。

令狐越翻身下马,对着苏云说道:“我们到了。”

花梨搀扶着苏云下马,她对着那黄墙黑瓦看了又看,小声嘀咕道:“怎么住在寺庙里头啊?”

令狐越耳朵可尖了,他回头狡黠一笑:“这样才能掩人耳目嘛。”

花梨冷笑道:“听说那大理寺的官差还没有放弃寻找云霄阁主呢,你就不怕我们泄露了你的行踪?”

苏云对着花梨蹙眉有些不悦道:“花梨,休得无礼!”倘若令狐越真替她找到了那人,那苏云就是替他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花梨没想到小姐竟然会对自己发脾气,她如同做错事被家长训斥的小孩一般满脸委屈低头不说话了。

令狐越回望了苏云一眼,淡定地说道:“我替苏妹妹找到了人,她感激我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害我?”

苏云只是礼貌地微笑,不置可否。

令狐越上前敲了敲寺门,一个身穿青碧色道袍虎头虎脑的小道童打开了门,见到令狐越后,两个小眼睛都发光了,他恭敬地对着他躬身行礼:“阁主好!”

令狐越吩咐道:“小柱子,这些是贵客,你快去厨房命人拿最好的酒水来招呼客人。”

“遵命!”小柱子好奇地朝着苏云等人迅速望了一眼,他先看到了站得最近的花梨,见她衣装精致容颜秀丽,觉得比云霄阁里那些女子要好看许多倍,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过他再往后,又看到了苏云,更觉得如同画中的神仙姐姐一般美翻天了。这不是在做梦吧?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这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

令狐越见他一副呆样,上前照着他的脑门敲了一个板栗。“哎呦!”小柱子大叫一声,这才回过神来,捂着脑门往寺庙厨房跑去了。

令狐越将苏云等人领入寺庙中,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打扮与道士无异的人,见到令狐越都是毕恭毕敬地行礼。但是那些道士见到苏云等人的目光中都透着审视。他们都在猜测:此地极为隐秘,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阁主居然正大光明地将他们领进门来?

苏云打量着周围,这边楼阁庙宇参差林立,与普通的道庙根本看不出两样。令狐越将云霄阁隐藏于斯,外人决计难以察觉出破绽来。他们走入正殿中,这时候有一个身材颀长、相貌堂堂的年轻道士迎了出来,他对着令狐越一揖:“阁主!“此人正是影卫队长金州,他对着苏云等人警觉地扫了一眼,虽然苏云换了女装,但他一眼便认出了苏云他们便是晋阳裕兴客栈里的那些人,此时的他自然也已经知晓了苏云的真实身份,对着苏云等人客气地行礼。

花梨也认出了金州,她想起当日出了裕兴客栈之后与金州同骑一匹马,他的身体简直如同磐石一般又冷又硬,她不由得对着他多看了几眼。如今看他虽然长相刚硬,身材却是健硕魁梧,举手投足之间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霸道和威严,竟也有一些让人心动的地方。

令狐越吩咐金州道:“你去客房将那位客人请到这里来。”金州领命而出,不经意间与花梨擦身而过,他眼角扫了花梨一眼,却见她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猝不及防之下,他有些局促,连忙扭转了视线,匆匆走了出去。花梨望着他丰伟的背影,暗自抿嘴偷笑。

这时,小柱子随着另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一同进来,那个少年恭恭敬敬地将香茶和点心奉上。苏云接过茶点的时候却发现那少年十指如葱,手掌小小的,玉似的粉嫩莹白,再往他脸上细看,见他杏脸桃腮,明眸皓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好似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腰儿纤细苗条,胸口处却是鼓鼓的,这哪里是个男子,分明就是个绝色曼妙的女子。

看来这云霄阁中,还暗藏着不少女子。

苏云笑盈盈地望着她:“多谢姑娘赐茶!”而后轻抿了一口茶,香气清郁,果然是上好的碧螺春。

那奉茶的女子一惊,偷偷扫了苏云一眼,欠身迅速退到了令狐越的身后,垂眉侍立在一旁。

花梨原本还没有发现对方是个女子,经苏云这么一说,也是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着她。她的年纪看起来与令狐越相仿,两人这么一站,真如一对绝妙璧人。

令狐越见苏云一眼就识破那女子的身份,大笑着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苏姑娘的眼睛!这位是封雪姑娘,别看她年纪轻轻,她从小就被前任阁主收养,因此入阁的时间比我还早呢,也算是这里一个元老级的人物了。”

他转而对着封雪说道:“封雪,这位便是我时常与你提起的苏姑娘。当日我在永祚寺落难之后正是得苏姑娘仗义相救,这次我来长安,更是发现她原来就是我一直苦苦寻找失散多年的儿时伙伴。你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看来真是命中注定我俩一定会重逢啊!我太高兴了!你要吩咐下去,今后云霄阁上下对待苏姑娘就要像对待阁主本人一样,不得失了礼数。”

“遵命,阁主。”封雪应诺道。她人美,声音也一样娇柔动听。看她对待令狐越的态度十分恭敬,但是她望着他的眼神中除了尊敬与崇拜之外,似乎还有一丝别的情愫。因此,当她彬彬有礼地朝着苏云行礼的时候,苏云却从她柔顺的目光中察觉到一丝难以隐藏的失落。这也难怪,毕竟她与令狐越共处多年,与这么一位翩翩玉立才华出众的风流公子朝夕相对,哪个女子不会动心呢?

不过,显然令狐越并没有意识到封雪的心思,否则他也不至于在封雪面前毫不掩饰地夸赞苏云。

苏云此时也没有多余精力去关注别人的情思了,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了门口,目不转睛地往外张望,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令狐越的闲聊,仿佛在等待远行归来的亲人一般翘首以盼。

不一会儿,金州领着一个人走入了正殿中,那人个头不高,身材瘦削,看起来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他一身墨绿色的衣装,披着一件黑色的束腰外卦。

苏云看到少年,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用衣袖轻捂着嘴巴,手却不住地颤抖。

那少年腰肢纤细,风清骨秀,一双魅惑的大眼睛上长若刷子的睫毛不停地眨动,黑曜石般的眸子灵动地打量着殿堂上的众人,看起来机敏又柔美。

苏云的那些随从看看苏云再看看那男人,全都瞠目结舌。那少年竟然和苏云长得一模一样,他们都见过小姐男装时候的模样,简直跟眼前这个少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花梨嘴巴张大得足以塞进一个鸡蛋,她挪到少年的身边,凑近他的脸忽左忽右细细打量,嘴里喃喃自语:“像,真是像啊!”

那少年挑着眉头,一副似笑非笑地促狭样子看着花梨。

花梨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来往少年的发鬓摸了又摸,唬得那少年踉跄退后几步想要躲开她的手,她却穷追不舍把他逼到桌边再也无法后退,嘴里命令道:“别动!我得好好查查,可有易容的面具?”

那少年护住脸,倔强而慌张地叫道:“别碰我!哪有什么面具?”他的声音有些尖细如女孩一般,明显稚嫩还未变声。

花梨不依不饶,两个人就这么你推我搡地打闹起来,看得周围的人忍俊不禁。

“花梨,你且退下!”苏云蹙眉走了过来,对着少年温柔地说道:“能将左边的袖子掀起来给我看一下吗?”

少年看着这个长相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女孩,她那双已经湿润发红的眼睛,还有望着自己时牵肠挂肚的神情,他隐约也猜到了些什么。他不由自主停下手来,安静地望着苏云,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云有些哽咽地说道:“你左手臂上可有一块青紫色的胎记?”

那少年身子显然一震,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他掀起衣袖,手臂根部果然有一块不小的胎记。苏云扑了上去抱着他哭了起来:“苏巡,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少年怔了一下,撇着嘴巴嫌弃地推开她:“什么弟弟?谁是你弟弟?”他五岁之前的记忆十分模糊,从记事起他就同其他的孤儿一起跟着师傅,压根不记得自己曾经的家人。此时突然冒出来一个姐姐,他一时无法接受。

苏云止住了哭,默默看着他,他促狭的眼神都跟自己一样呢,绝对错不了!

苏巡出生时的个头就比苏云小,可能姐姐太强势把母体的营养都抢了。他至今还未窜高,声线也细,而苏云个子又较高,所以两个人几乎差不多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苏巡转身对令狐越不满地说道:“你让我从咸阳跑到长安,不是说要给我谋个好差事吗?来见这个女人做什么?”

令狐越却走过来一把反手扭住苏巡,冷喝道:“别嘴硬!她是你姐,还不快点叫姐姐!”

苏巡疼得哇哇大叫,表情痛苦地望向苏云,眼神中满是哀怜乞求。

苏云急地掰开令狐越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令狐越从苏巡的衣襟里掏出来一只绣着百合花的荷包,交还给苏云。苏云兀自一惊:他什么时候竟将自己挂在腰上的荷包给偷去了?

令狐越说道:“阿云,可得当心你这弟弟,他可是神偷沈天行的关门弟子,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差一点儿被他偷去了云霄阁阁主令牌。”

“怎么能说是偷呢?我不过是觉得好玩拿来看看,又不是存心不还!”苏巡斜睨着眼睛笑了笑,一副吊儿郎当不屑一顾的样子。心里却恼恨得紧,这荷包沉甸甸的,摸上去就知道里面装了不少银子呢,可惜却失手了!

这些年来苏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弟弟,她也曾想过,弟弟被山贼抓走,性命堪忧,就算他侥幸活了下来,从小在贼窝里长大,受苦挨饿挨打不说,恐怕性子也在这墨缸里染了一身黑。但是他是她的弟弟,她怎么会嫌弃他?只要他健健康康的,自己必定能想办法把他的性子板正!

苏云抓着苏巡的袖子,噙着热泪说道:“苏巡,我是你孪生姐姐苏云啊!父母原在洛阳经商,你小的时候天天和我一起呆在云锦布庄里面,那时候你成天都跟在我的屁股后头,你最喜欢吃的是糖葫芦,最讨厌吃的是酸梅汤。五岁那年父母带着你我上山登高祈福的时候你不幸被一伙山贼劫走,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经她这么一说,苏巡脑子里浮现出多年以来一直纠缠着他的一个梦境,梦境中的他才四、五岁的样子,他与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牵着手,咯咯欢笑着飞奔扑向一对笑容慈爱的中年男女。那对男女张开双臂一把将他俩抱入怀中,那中年男子从背后掏出一根红灿灿十足诱人的糖葫芦递给他,然后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那一刻,他心里觉得异常的温暖安宁,充满了幸福和满足。

不过,那毕竟只是一场梦境,难道说这一切都是真的?苏巡终究痞惯了,仍是嘴硬: “我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苏云有些沮丧,但是她很快擦干眼泪振作起来: “你不认我也没有关系。你来这里可是要谋差事?你想要什么样的差事?”

苏巡哈哈一笑,耸肩道:“自然是那种美女和银子都不少却又不苦不累的好差事喽。”他不过是信口开河罢了,然后斜睨苏云一眼:“怎么,你能给我吗?若给不了,那我还是继续回去做我的逍遥大盗!”

苏云嘴角勾起微笑: “这有何难?我若给你个肥差,你可愿意听我的话?”

苏巡根本不相信会有这么好的差事,对她挤眉道: “你给得了这么好的差?先说来听听。”

原来,苏巡刚从咸阳过来,他并不知道苏家在京师可是首屈一指的富豪。他若是知道真相,此刻不知会是何种表情?

“你跟我走,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你若不愿意,那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不过……”她话锋一转,转身看看江魁等人,“你刚才偷了我的荷包,还冒充我的弟弟让我白欢喜一场。该当何罪!来人呐,快把这个小毛贼抓起来押送到官府!”

令狐越在一旁饶有兴致得看着苏云,他想起了小时候苏云为了救自己,用弹弓打退那些野孩子的事情。当时他觉得她是那么地威风,简直就像是上天派下来拯救自己的小仙女。如今的她出落地越发像仙女了,而性子还是那么地外柔内刚,简直是太可爱了!

苏巡一看江魁等人各个都是虎背熊腰,虎视眈眈地朝着自己大刀阔斧地一拥而上,他感到脚下的地面仿佛都被他们踏得不停颤动,转眼之间就被这几人死死扭住了胳臂,压得他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他向来是个吃软怕硬的,赶紧跪下求饶: “苏姑娘,不,姐姐!我现在全想起来了,我就是你的弟弟,你的亲弟弟啊,求你了,别让他们抓我!”

苏云心里觉得好笑,不过脸上依旧冷若冰霜,她吩咐江魁:“押他回去!”

她回头凝望令狐越,展露了一个嫣然微笑:“令狐公子,谢谢你。我先带他回去,改日再登门道谢!”

令狐越抿了抿嘴,羞涩地说道:“阿云,你难道忘了,你答应过我,等我找到苏巡之后,便可随时去你府上听你弹琴?”

苏云莞尔笑道:“当然记得,今后令狐公子便是苏府的贵宾,随时恭迎大驾。”

得了她这句话,令狐越开心地像个孩子似的。

苏巡却在旁看得一清二楚,挑眉冷盯着令狐越:好你个家伙,我想你怎么那么好心救我出来。原来是对这女人居心不良,那我做交换。哼!她可是我姐,你想占她便宜,简直痴心妄想!

不过,翌日令狐越却没有来苏府,他托人带了一封信笺给苏云,说他阁中有急事处理,一时脱不开身,等到事情处理完了,一定会登门到访。这倒让苏云松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