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铁和玉兰走了。贵生躺在床上,依然不知怎样向乔老爷回话。辗转反侧了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天亮时,他忽然想起玉兰的话:如果你不和红菱成亲,还能在这里呆下去吗?那乔老爷既然说出了口,又怎能轻易改口?除非你跑了,就象翠翠那样,杳无音讯。可是,乔老爷待他不薄,如果不辞而别,那不是忘恩负义吗?
踟蹰了几日,也不敢对吕铁说明。红菱似乎知道了此事,看见贵生不再搭话,低头走开,却又不肯走远,钻到玉兰屋里帮着拾掇东西。贵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也不知说什么,只好也装作惹无其事似的。
又过了几日,乔老爷让吕铁来问话,说如果同意的话,就马上与小姐成亲,如果不同意,也不勉强。吕铁捎完话,紧张地问:
“贵生,你可要想好啊,乔老爷在这里势力大,你要是不同意,可就得罪他了,划得来吗?我看,那红菱足配得上你,叫我说你还高攀了呢,你就答应了吧。”
吕铁走后,红菱也来了,涨红着脸,劈头就问:“贵生哥,我爹想把我许给你,你,你不愿意吗?”
问得贵生无话可答。憋了一阵,说:“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红菱说:“你愿意了还让我爹急什么,亲自给你说,你没反应,又让吕铁捎话,你还不吭声。你架子不小呀!”
贵生慌忙解释:“你误会我了,我哪敢有什么架子。我是,我是高攀不上呀,你家这么富有,我一个穷光蛋,还是逃荒的,哪里配得上你!”
红菱说:“你不要说这些,你就告诉我,愿不愿意吧!”
贵生苦笑着说:“我真的配不上你,我自己什么本事我不知道吗?再说,我已是成过家的人,你不嫌弃我吗?”
红菱说:“我不嫌弃,俺爹也不嫌弃,你说吧,到底愿意不愿意?”
贵生无奈,只得摊牌说:“红菱,我要是和你成亲了,翠翠万一又找着了,咋个办?”
红菱说:“这个我不管,找着找不着是以后的事,反正现在我没见着她,你说吧,到底愿不愿意?”
贵生说:“你不能这样逼我,你说我和你成亲后,我回不回家,见不见我娘,见了我的娘,见了翠翠的娘我怎么说?”
红菱说:“照实说呀,你就说翠翠找不见了,你又不是没找她,又不是没等她,现在不是没找着她嘛,有什么难说的。”
贵生又说:“我以后要是回我的河南老家,你会不会跟我回去?”
红菱说:“你还想回你那河南老家吗?那里有什么好呀,连人都养不活,在这里不好吗?俺爹给房子,又给地,不比你们家地多吗,回去又能怎么样呢?”
贵生生气地说:“我的老家有我娘,有我爹,我怎么能不回去。家乡再不好,也是我的家。”
红菱不与他争辨,顺从地说:“那我跟你回去,行不行,这总行了吧?”
逼得贵生无路可走,只得说:“那好吧,我愿意了,这行了吧?”
红菱听了,满心欢喜,说:“俺爹说了,只要你愿意,俺啥都不图你的,只图你这个人。”
贵生腼腆地说:“我有啥好的,让你这么上心?”
红菱莞尔一笑:“俺爹说了,你不但人品好,心眼也好,还有胆量,有力气……还还还可好看。”红菱说着脸红了。
贵生腼腆地笑笑,说:“那是你爹抬举我,夸我呢,其实,我哪有那么好。”
红菱大着胆:“反正,俺看你啥都好。”说完拿出一个洋布花手绢塞在贵生手里,扭头跑了。
事情终于明朗化。乔老爷十分高兴,划出一处宅院,让工匠们修缮。又找来裁缝为小姐裁剪衣服。乔家上下都喜气洋洋,无论贵贱,见了贵生就拱手道喜,弄得贵生哭笑不得。
贵生成了新贵人,什么活都不让他干了,他只要指点一下,工匠们马上就会按他的指点改正。贵生本不想指点什么,干脆不到新房去,就一个人到地里转。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成想,这一转,却又碰上一个原先悄悄溜掉的,想找又找不着的人。
正是深秋,有人在地里浇水,金黄的树叶打着转,飘落在田间的水沟里。地头的方口大井里有人在车水浇地。一头老黄牛拉着水车,不紧不慢的走着。车出来的水白哗哗的,冒着凉气,顺着沟渠,流到地里。贵生走过去,掬一捧水,清凉解渴。转了一会儿,有点累,就走到一棵桐树下,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一串马蹄声传过来,骑马人在贵生身边停住,问:“兄弟,这村里有个叫贵生的吗?”
贵生抬起头,似曾见过。骑马人瘦瘦的,尖下巴,小眼睛,下巴处还有一个刀疤。
贵生突然跳起,一把把他扯下来,叫道:“瘦猴,下来,你还记得我吗?”
瘦猴一激凌,立马曲腿抱拳,满面堆笑,说:“兄弟,贵、贵生兄弟,我正要找你哪!”
贵生瞪着眼:“你找我干什么?你上次悄悄地溜走,肯定心里有鬼,你说吧,为什么不打招呼就溜了?”
瘦猴说:“兄弟,我害怕呀,那时候你那个样子,恶狠狠的,还有李团长,要是找不到翠翠,你还不枪毙了我?”
贵生说:“你们这帮土匪,要不是你们,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我怎么会找不到翠翠呢?你们让我怎么回家呀!”
瘦猴歉疚地说:“我不是人,我当时是鬼迷心窍了,这不,俺也遭报应了。”
“你遭啥报应?”贵生问。
瘦猴说:“自从你们走后,俺姐自己经营那包子铺,还有哪煎饼摊子,想不到生意却一直不好,没有几个人买俺姐的煎饼,连那包子都少有人买了,你说邪门不邪门。后来听人说,那里的人都嫌俺姐做事太绝,心地不善,就不再买她的东西。俺姐后来就一病不起,还老做噩梦,现在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
贵生狠狠地说:“那是她活该,是报应。”
瘦猴说:“是啊,是报应,俺姐也这么说。她那生意早已不干了,让俺那侄女经营,俺那侄女也干不下去,就干脆关门了。你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所以,我这次来,是专门找你赔罪的。”瘦猴说着,从褡裢里掏出一个小兜,递给贵生。
贵生接过布兜,晃一晃,哗啦啦的响,问:“是什么?”
瘦猴说:“是大洋。兄弟,俺是对不住你了,这点大洋,算是一点心意吧。”
贵生说:“就为这事,你跑这么远的路吗?”
瘦猴说:“是呀,我来代俺姐向你赔罪,我自己也向你赔罪,顺便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
贵生哧笑一声:“你还能报给我什么好消息,让我再一次上你的当吗?”
瘦猴拍一下自己的脸,说:“兄弟,俺不会再做那伤天害理的事,你就相信我吧。我得到一个消息,翠翠可能去了陕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