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7.初见(上)

洛少谦知道,贺术易说的故事,即将让困扰他多日的迷惑拨云见日。

贺术易仍是背转身子,看不见他的表情,更无法窥探他此刻的心境。

洛少谦耐心等待着,可以想像,卫悠隐藏至深的伤口,是如何的痛彻心扉。

终于,贺术易淡淡开口:“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鲜活的面庞,以及在她年轻容颜上徐徐绽放的美丽与华贵。自那日惊鸿一瞥后,我总在有意无意地留意她的身影,只是,她却仿佛深居简出了。我的属下似乎猜测出我的心思,他从楚灏的随从那里打听到,我为之惊艳的人竟然就是燕国永宁公主,她宁负天下骂名,也要随所爱之人远走天涯。而且,她只是楚灏名义上的夫人而已。第二天,我见到了她的丈夫—楚灏,其人不但是位翩翩美男子,还内敛多智,更令人难以忽略的是,他虽是以‘败寇’之身求援,言谈举止却舒展自如,颇有王者风范,用汉人的话来说,他们实在是一对令人赏心悦目的‘璧人’。

我很清楚,楚灏前来迦楼城是为借兵平乱,他向可汗赠送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上佳‘礼物’,或许,你已经知道了,这件‘礼物’便是燕国的重镇--东阳。”

听到此处,洛少谦眉毛动了一下,眼神无比凌厉,昂然道:“东阳乃燕国属地,天下皆知。贵国以暴虐染指,不过是黄梁一梦罢了。”他的话素来简洁,句句掷地有声,不容他人置辩。

贺术易倏地回首,定定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微微一笑,续道:“圆沙人本就强悍,我们以天之骄子的身份寄傲于大漠,睥睨万物。不到十天,东阳果然失守,圆沙的勇将们掳回数十名燕人,有燕军的副尉、校尉、士兵,也有东阳城中的美丽民女。

为庆贺胜利,这一晚,圆沙的勇士们都聚集在营中,生起温暖的篝火,大伙不分贵贱,大碗喝着马奶酒,大块吃着烤肉,纵情笑谈,极尽欢娱。我喜欢远远地倾听,美妙的胡笳、粗犷豪迈的歌声随风飘散,响彻大漠。

楚灏自然成为座上宾,他与他那倾城之色的年轻娇妻从不远处策马过来,或许是入境随俗,他们都换上了胡服。鲜艳明亮的红色衬得她肤光胜雪,而异域的风情则为她平添一股明艳的妩媚。初次邂逅,她是纤尘不染的明净素雅,想不到今天她穿上红色的胡服竟如此娇艳欲滴。

淮将诸余亦不急徐地跟在他们身后,眼中蕴着护卫皇族时惯常出现的警惕与精悍之色。

我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我的族人亦将火辣辣的目光投向这张描绘不出柔媚来的脸庞上,毫不吝惜的赞叹。

忽然,我很想知道,一个背弃自己国家的女子,在异国面对被掳族人时,会是怎样有趣的场面。于是,我招来了迦楼王叱罗利,命他安排一个余兴节目。

很快的,叱罗利的下属推推嚷嚷的把日间才押到的数十名燕人推了出来。那十余名瑟瑟缩缩,恐惧不安的柔弱女子亦被押到叱罗利的面前,抽泣着呼救。

叱罗利见其中一个女子面目娇美,忍不住笑嘻嘻地伸手去摸她的脸蛋,那女子极为硬气,狠狠啐了叱罗利一脸唾沫星子,惹来阵阵哄笑。

叱罗利一时羞恼交加,顿时将色心抛到了九宵云外,他恶从胆边生,拨出腰间的大刀,闪电般砍向那女子。

大刀不偏不倚的砍在女子的脑上,顿时鲜血四溅,不仅喷了叱罗利一身,他面前跪着的一众女子的脸上,身上,也沾满了她的血。

一时间女子的哭声与尖叫声四起,她们本来未知的生命突然清晰起来,如此惨酷,如此脆弱得不堪一击。”

贺术易语气平静如常,毫无温度,仿佛如此凄惨之事在他道来不过是如季节变化一般再自然不过的事。

洛少谦一动不动的端坐,保持着初时的挺直,只是狠狠的咬住了嘴唇。

一丝鲜血沁出,蓦溢满口,他狠狠吞下呛喉的,含着腥味的液体。随着热血流动处,他抬起手,擦去由嘴角流出的血丝,声音一如往昔般干脆利落:“我洛少谦发誓,在我有生之年,绝对不会让燕国人的鲜血白流。”

贺术易略有些出乎意料地看向他,带了点讶异和探索:“我不知道经历杀人如麻,尸横遍野惨烈战事后的威远候竟是如此珍惜人命。我们圆沙人没有你们中原人的虚伪,我们生在恶劣而危险的大漠,我们只能以本能生存。

你们实在很相似,她当时的反应与你一般无二。

知道么?当她惊惧地望着这可怖的景象时,触目惊心的深红液体已然四溅,她面色霎时苍白,双唇轻颤,愤怒之极,迈步便要往那边跑,楚灏忽然拦腰揽住她,她先是一怔,然后狠命挣扎,他默然不语,只是一味箍紧她,并以手挡住了她的眼睛,低声劝慰:‘不要看。’

她怒极摇首,挥开他的手,说:‘快救救她们!’

楚颢摇头,我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在圆沙,他们有权决定俘虏的生死。’

她睁目,气息变得急促不稳,仿佛难以承受他的解释。

叱罗利冷眼打量着余下的女子,指着其中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女嚷道:‘呵呵,这个妞不错。谁要,我就把她赏给谁。’

一群汉子端着酒凑上来,纷纷围着那少女打量。那少女虽蓬头垢面,蔽衣破鞋,容貌却也十分娟秀。

‘这妞是我的了。’其中一个大汉扬手,将碗砸在石头上,‘啪’地一声脆响,碎片四裂。他大笑着抢先扑向少女,立即招来少女惶恐的尖叫和拼命挣扎,但一个娇小女子如何能抗拒强悍高大的圆沙猛将,眨眼间,少女的衣服就被撕得粉碎。

一时间粗鲁而满足的笑声此起彼伏。

被缚住的燕军到底血性未除,虽然他们听不懂圆沙人的话,但见自己的族人即将受到的□□,不由个个双目充血,破口大骂起来,更有一人从兵士的手中挣脱出来,不顾一切的扑向那大汉,张口便狠命咬住他的大腿,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的敌人,神情亢奋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大汉惨叫两声,狼狈的停止手中的动作,周围的人笑得更响亮。

那大汉吃痛之后,飞起一脚,谁知却未踢翻燕军士兵,他又气又怕,猛喝一声,用力抽刀劈下。

她忽然尖叫一声,回望楚灏,狠狠说道:‘放开我,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

楚灏一怔,于是慢慢放开她。

我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兴趣更加浓厚,我见过的美人不少,温柔的、风情的、安静的、娇蛮的,惟独没遇上如此烈性如火,仿佛驰骋在大漠上,从未被人驯服的‘胭脂马’。因此,我好奇,一旦驯服了她,是否便是柔情似水了?

楚灏,是她用全部尊荣与责任去交换的爱人,如果她知道今天这出令她惊惧愤怒的悲剧原是可以避免,是否会循根溯源,将爱情化为仇恨。

当我从假设的乐趣中惊醒时,她已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着叱罗利了。

‘放开她,虐待俘虏难道便是圆沙引以为傲的强大表现么?’她目似喷火,忿然怒问,用的居然是圆沙语,即使不算流利,也是词能达意了。

叱罗利显然为她气势汹汹的模样逗得一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晚的她,远不如今日的沉静从容,只青涩地一味放任自己的正义和才为爱抛弃的责任,仿佛又回到了永宁皇城,可以自如运用传统赋予的绝对权力,去承担和拯救燕国俘虏的命运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