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斗酒

卫悠先是一怔, 回眸望着满脸差涩,又气又恼的素心,再望着眼前英气勃勃眉花眼笑, 一脸得意之色的青年, 她心里几乎笑岔了气, 问道:“阁下贵庚?”

那青年嘿嘿笑答:“不敢, 卑将今年二十有七!”

她点了点头, 颇为郑重地道:“素心刚好十八,你年纪虽大了一些,倒也还合适。”

青年一愣, 没想到长公主竟然会附和自己,当下大胆注视素心那秀丽的容颜, 心中怦怦乱跳, 加之四周立时响起艳羡的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立刻禁激动起来:“公主所言当真?”

此言一出,哄笑震天。

“有你的!”洛少谦上前来, 含笑狠狠一拍青年的肩头,以示鼓励。

素心面上发热,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躲在公主身后,声如蚊哼, 娇嗔:“公主, 别拿奴婢开玩笑。”

“不是玩笑, ”卫悠回身牵起她的手, 推至青年面前, 道:“这酒还不喝么?”

青年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一仰脖子, 大口吞掉碗中的酒。

卫悠见他饮得甚是开怀,于是眼珠一转,悠然道:“你的眼光奇佳。素心不仅美貌如花,而且兰心惠质,手又巧,脾气也温顺。只要她心中有你,自然会为你洗衣煮饭、生儿育女……”

众军听得啧啧赞叹,口哨之声四起。青年早已是心花怒放,喉间咕嘟咕嘟,一口一口的酒吞得更加狠了。

“不过呢,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她心下暗暗好笑,不急不徐开口:“素心平日里有点犯迷糊,偶尔会将治风寒的药当做调理身子的煎了。说不定啊,日后在做饭时会将药老鼠的□□当作是调味的香料放在菜里,到时你可千万别怀疑她心存歹意,素心可是善良得连蚂蚁都不敢踩的人……”

只听“噗”地一声,青年口中的酒尽数喷了出来。他刚才喝下最后一口酒,尚未咽入喉中,便随着她半是调侃半是关切的话全面崩溃了,导致一阵剧烈的猛咳。

众军先是一愣,既而哄堂大笑,将方才的艳羡之心全抛诸天外,无不为自己庆幸起来。

“奴婢不是这样的呀……”素心听到那声声“善意”的欢笑,几乎是欲哭无泪地小声分辨,她万不料公主竟然会拿她信口开河地玩笑。

卫悠美丽的眸子一亮,面向被自己‘整治’得异常狼狈的青年,神秘地悄声笑道:“瞧,素心怕你误会呢,你会误会么?”

望着嫣然浅笑,清丽如月光仙子的公主,迎着那两道清澈如山泉的目光,青年的头昏得更加厉害了,只凭着本能反应,傻傻地大摇其头。

“不要看我,要对她回应呀!”她强忍着笑,极“好心”地提醒。

“我叫韩林。”青年呆呆地自报姓名,见素心羞怯地扭头便走,心下大急,“哎,哎,素心姑娘,你可别生气呀。就算,我是说就算啊,你有时会犯迷糊,我也不怕。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决无怨言。”

他类似执行军令的一补充,众军简直笑得打跌,一个个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素心“哎呀”一声,以手捂脸,不住顿足,“谁要给你做饭呀。”

洛少谦忍俊不禁地看着那始作恿者,她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得意之色,仿佛眼前之事完全与她无关一般,盈盈转向下一位。他不禁有种不祥的预感……依她此刻的快乐状态,不会是想把神羽营的兄弟们都给糊弄晕了吧?

但见她潋滟的眼波在夜色里流转,暗夜掩不去的明媚。她那不加修饰的快乐仍与她的眸光一般清澄,有别于连日里的忧伤落寞。

他不觉又会心微笑起来,她,就应该是生意盎然的,那怕这种生意只是坏坏的骄傲与聪明呢,也是令他怦然心动的可爱一面。

转眼,她行至一个脸上有伤疤的汉子身前,那丑陋的伤疤长约三寸,自眼角没入唇边,可见当时伤得触目惊心。见到公主施然踏来,他唇角微动,不觉牵动了五官,脸上竟然显出了几分狰狞的“凶相”。

素心吓了一跳,轻呀了一声,退开几步。

或是自知相貌吓人,那汉子心中不免自卑,神情一黯,冷哼着偏开头去。

卫悠微愠地看了素心一眼,然后上前敬酒,正色道:“阁下仪表不俗,必是英勇非凡之人,军中有此英雄,乃燕国幸事!”

汉子脾气甚是刚硬,不以为喜,竟然眉一挑,冷冷反问:“何以见得?”

她未恼,笑容凝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然,道:“阁下脸上之伤岂非就是最好的证明?观阁下气度,必是叱咤军营之人,平日里有谁能伤到你?除了在战场拼死杀敌。阁下若不以此伤为荣,便枉为男子汉大丈夫,更枉为神羽营的将士。”

“公主说得好!”众军士无不大声喝彩,拍手称好。

大汉顿时神情激动,望住卫悠,目光亦渐渐潮湿,抬碗便一饮而尽……后以袖抹去脸上残余的酒渍,昂然道:“卑将莫大成,多谢公主赐言,卑将定当铭记于心。”

洛少谦借着艳丽的火光凝视着她轮廓优美的侧面,眼睛丝毫不舍得移开。见她得意地转头,仿佛示威时,他挑起拇指回应,引得她舒展眉头,笑得更加愉悦了。

她转眼来到封研面前,这人一脸恭谨之色,但目光却在躲闪之间隐现一丝心机。待卫悠上前敬酒时,欠身致意,口中连称不敢,双手恭敬伸出。

谁料他正欲接过公主手中的酒碗时,卫悠的手忽然一滑,只听‘呯’地一声,那碗便跌落于地,碎片四溅。

这一声脆响惊得封研部下方寸大乱,有几人竟然手按腰间,似欲亮出佩带的武器。封研看在眼里,心下一凛,猛然出列,躬身道:“卑将愚钝,公主恕罪。”

那几人深吁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

洛少谦佯作未见,只笑呤呤地望着卫悠,完全是一副等待好戏上演的表情。

“这是我的错,你为何致歉?”她心里顿时警觉,但仍是着命素心再次斟酒,凝眸浅笑间,封研将酒一饮而尽。她便又笑道:“阁下是封研吧,近来我可是常常听宫人们提及你的大名,言词之间尽是崇敬之意。相信假以时日,定然深得陛下器重。燕国从此又多一位名留青史的将军了。”言罢,故意忽略他尴尬异常的表情,回眸望着洛少谦,微笑:“大将军,我说得对么?”

林间忽然静了下来,入夜的凉风轻轻的掠过洛少谦那挺秀的身姿,静得仿佛是风都在等着他的答案。

他便不再说话,冷眼看着越见局促的封研,一手徐徐转动着臂中环抱的酒坛,目光锁定的目标,唇角牵引出的冰冷笑意。更有不少军士目光中暗含嘲讽地望着他们不止一次厌恶过的封研。

封研便难堪的沉默着。

终于,洛少谦扬眉笑道:“或许吧。”

卫悠缓缓挨近他,莹白面庞为浅红晕染,映衬着此刻处于静态的眉目,在柔和清亮的月光映照之下,呈出一种奇异的,宁静的美来。

“轮到你了,大将军!”

纤纤玉手握着的酒碗呈至眼前。他一笑,将酒坛扔给身边的侍从,定定望住那双美丽眼睛的主人,认真地问:“就这一句话么,我是喝还是不喝呢?”

众军兴致大起,个个往前挤成一团,大声嚷嚷起来。

“将军,咱可不能全军覆没啊!”

“对,对,您可是不败战神,这酒不能喝啊,喝了您就输了。”

“瞎说,这么美的公主敬酒,为什么不喝?毒酒我都喝。”

卫悠笑着宣布:“决定在你。”顿了顿,挑眉戏问:“怕不怕战神的名号在今晚丢掉?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喝。因为是你,所以我乐意让战神的名号终结在你手里。只要你高兴。”言罢将酒一饮而尽后,摔碗于地,面向众军士:“从今晚开始,燕国再无战神。”

她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他面庞俊朗,眼睛明亮,仿佛久雪初晴的第一缕朝阳,温暖蔓延心底。

忽然间,喧嚣四起,不远处的山林中火光摇曳,零星的火炬光影四下散开。

“仲孙乱党来犯,行动——”封研低喊一声,倏地拨出佩刀,在出鞘的刹那,青光倾泄,不胜寒冷。

森然的命令顿时令他的部下燥动起来,齐齐亮出佩刀,眼中似有骇人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