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取

十五,玉海棠杏花楼设宴日。预料那所谓梨花公子会去捣乱,修彦叫了易醒,到了杏花楼。

“我说彦大公子,你要拿人尽管叫亲兵侍卫去,拉我来做什么呀?”易醒虽然心里乐着有好戏看,但嘴上仍少不了叨叨。

“那无耻狂徒行为放浪,刚好能用上你这厚脸皮。”坐在一楼的角落里,修彦紧紧盯着街外。

此时二楼杏花漫天房内,夏月出正在展示一方人称“十指飞雨”的南方传奇绣娘谭胭脂所绣鸳鸯戏水丝帕。谭胭脂曾为刘皇后寿辰绣制金凤朝凰礼服,让刘皇后称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那以后,便得了个“十指飞雨”的美名。然而以后无数人不惜万金一求绣品,均无所获。今日夏月出拿的一方丝帕虽小,但若是能得了去,便可仔细琢磨,说不定能赶上几分绣功,所得回报,岂止万金。

“梨花公子到~”远远地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修彦与易醒都往窗外望去,只看见街两边凑热闹的人头。

“梨花公子到~”声音稍微近了些,仍不见踪影。

修彦蹙起了眉,一脸嫌恶。易醒则咧嘴笑了笑:“有意思!”

再一声“梨花公子到”,只见宫玉衡一袭白衣坐在一乘八人抬的木床中央,四周卷着薄纱,前面两名侍女向空中抛洒着白色花瓣,后面两名侍女吹着玉笛。

“噗~”易醒一口茶喷向天空,表情为忍喷很痛的样子,“他这是演大戏呐?”

修彦只是淡淡一句,“哗众取宠!”

那床太大,进不了杏花楼的门,宫玉衡挑眉一笑,便见一袭白影仙人似的已飞到了二楼,飘飘然落地后,还不忘回眸,给楼下看客们一笑。

“妖孽,怎么长得那么美?我都快忍不住想把他抱回去了。”易醒煞有介事地吞了吞口水,伸手碰了碰修彦手臂,眼神却一直盯在宫玉衡身上,“那身轻功怕是青羽国数一数二的吧。这样风华绝代一人物,任谁见了都会动心。彦公子,你危险咯!”

“闭嘴!”上回在杏花楼修彦只在轿内远远看见宫玉衡的一身大红,并没看清他的脸。刚才一见,他心中噔地往下沉了沉,危机感瞬间大临。

“梨花公子请玉海棠姑娘一见!”随宫玉衡身后跟上的红枫向杏花漫天房门喊了喊。

站在门口的黄鹂和翠柳倒也没被宫玉衡迷倒,黄鹂伸出胳膊往红枫面前一挡,冷脸朝天,哼了声“候着。”

修彦见状,心上松了一丝,微微一笑,看来夏月出也猜到宫玉衡会来捣乱了。

宫玉衡一听,斜眯了眯眼,接着就起漫不经心的声音:“海棠心肝,等你等得好不心急!”

“无耻!”修彦往桌上一拍,茶杯一跳,正准备起身,易醒按住了他,“你不准备看看夏小姐的心意?”

“心意?月儿怎么可能对那狂徒有什么心意?”话虽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弱。不过还是坐着没再动。

早有人进房禀了绝美无双梨花公子来了的事情,此刻房内众人一听这声音,均是面红耳赤,小心肝扑通扑通跳。

夏月出蹙了蹙眉,说了声:“不好意思,各位稍后片刻,我去去就来。”随即起身走向门口。

“海棠宝贝~”宫玉衡正准备继续,门吱呀一声开了。

夏月出身着翠绿纱裙,头戴浅绿薄纱,走出房门。翠柳随手关上了门,门里一阵扼腕叹息。

夏月出在宫玉衡几人身上扫了一眼,转头问身旁黄鹂,“这几位是?”

宫玉衡闻言,面露不满,正欲张嘴。黄鹂清脆快速地回夏月出:“小姐可记得那日你正在看书,外面闹哄哄的,就叫奴婢去看看。奴婢一出门便见张婶王婆李大娘抓着纸笔迈着小脚往西边跑,奴婢连忙拉着后头的赵老瞎子一问,那老瞎子说‘有个傻子在西街发银子咯’。”一口气溜完,黄鹂靠近夏月出肩头,用手指了指宫玉衡。

夏月出明白地“哦”了一声,又看着宫玉衡,讷讷道:“看着不傻啊!”

此时一楼修彦与易醒脸上都泛起了笑。易醒更像是发现了宝贝,“哟呵~黄鹂这丫头还有这本事,改天若是小姐不要了,给我去当个掌柜。”

“你们!”宫玉衡脸一阵白,怒眉高挑,随即又换上颠倒众生的笑。“啪”地打开一把绸扇,特地将写有“梨花公子”四个大字那面在夏月出面前摇啊摇。

夏月出未动,也不语,站着。

摇了半天,没见反应,宫玉衡笑也挂不住了,将扇子放到夏月出手中,朗声念道:“鸳鸯被里成双夜。。。”

“原来你就是梨花公子?”夏月出突然举起着扇子,声音高了几度压住了宫玉衡的诗,虽然以纱遮面,但是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激动味。

宫玉衡倒被夏月出的大转变惊了一下,随即眉弯眼笑,得意地点了点头。又开口念:“鸳鸯被里。。。”

“就是你出二十万两善银要盖寒士楼!”夏月出又打断,仍是惊喜状。

宫玉衡蹙了蹙眉,点了点头。继续张嘴,“鸳鸯。。。”

“你不识得诗句,没关系,起码你有善心盖寒士楼。”此时夏月出却突地清淡起来,低下了头,语音也淡淡的。

宫玉衡抓着了重点,发现自己两次提气总念那一句,还没念下去,似乎是有点呆。语音高了两度,“我不识得?玉——”

“你不识得玉,没关系,至少你有善心盖寒士楼。”夏月出仍是淡淡的,似无比惋惜,似自言自语。

“玉海棠!”高了八度。

“你不识得,没关系,至少你有善心盖寒士楼。”低头自言自语。

“你。。。”宫玉衡觉得血气有些倒流,狠狠地盯着夏月出,有些忘了自己要念什么。

“想必寒士楼这个词也是你听别的书生们说的吧,整句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你不识得,也没关系,至少你有善心盖寒士楼。”

你不识得,至少你有善心盖寒士楼。你不识得,至少你有善心盖寒士楼。你不识得,至少你有善心盖寒士楼。夏月出淡淡的声音在宫玉衡脑子里嗡嗡直叫,他顿觉烦躁无比,大嚷一声:“我才没什么鬼善心,盖什么鬼楼,我只是钱多,砸些银子买个‘一树梨花。。。’”

“你不愿盖楼,没关系,”夏月出仍是低头淡言,宫玉衡噎住了,明明夏月出的声音很平淡很小,怎么就能压着他说不完句子?

“至少你有过这个心思盖寒士楼。勿以善小而不为。。。”

“噗~”这次是夏月出没说完句子,只见宫玉衡喉头一哽,居然喷出一口血来。夏月出下意识地拿扇子往脸上一挡,半会,放下一看,一口鲜血喷在“梨花”二字之下,恰如一朵红花。

“这真真儿是。。。”夏月出举起扇子,刚好放进宫玉衡视线,“一扇梨花压海棠。”

“你。。。”宫玉衡刚一开口,立即觉得口中一甜,立即闭上,捂住胸口。

夏月出将扇子折上放回宫玉衡手里,语重心长地说:“天已入冬,不要再扇扇子了,寒气入体,根治不易。若只顾那些个排场,难保哪天公子这花容月貌不会变成青面獠牙。”

宫玉衡长眸瞪成圆眸,愤然转身往楼下走去。此刻他经脉逆行,不得动用轻功,只能扒开人群往外冲,侍女们也紧随其后,消失在杏花楼。

“真是。。。”易醒崇拜地看着二楼的夏月出,张了张嘴,硬是没想出个合适的词。

“哈哈哈!”修彦得意地大笑,夏月出立即捕捉到了他,虽是薄纱遮面,修彦却仍看见了她如春水般的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