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洛向左右看了一眼。
公子泾陵明白她的意思,他挥了挥手,众人躬身退去。
方圆五十步,只剩下稳公等几个公子泾陵最为信任的臣下。
每个人都在看着卫洛。
目前的处境,众人是束手无策,他们实在想不出卫洛一个『妇』人,能说出什么良策来。
卫洛抬起双眸,认真地看着公子泾陵,说道:“当此之时,公子何不悄然退离?”
退离?
众人面面相觑,公子泾陵也皱起了眉头。
卫洛笑了笑,徐徐说道:“公子退离楚地,到得封地后,便向天下人宣布,若晋人不向公子献上几个违背誓约的卿大夫的头颅,此生决不返回新田。”
这时的誓约,若有极高的约束力。因为时人并不重视血缘关系,所以誓约的作用,还要强过于通婚和姻亲。
在晋国与公子泾陵盟约过的几个卿大夫,不管他们有多少理由,也不管实际情况如何。他们违背了曾经立下的誓约,便是一种罪,便会让人看不起,公子泾陵也可以仇恨鄙视他们。
卫洛刚刚说到这里,站在她左侧下方的一个贤士皱眉喝道:“此策实是荒谬之极!”
同理。在言诺为重的时代,卫洛要公子泾陵发誓此生决不返回新田,那后果实在太严重了。这时刻,连稳公也是眉头深皱,频频摇头。
只有公子泾陵在盯着卫洛。
他与众人不同,他知道,小儿曾经用策从他的手中,帮义信君骗回了两城。他这个小儿,实是擅长阴诡之道。
因此,众贤士频频摇头中,公子泾陵却静静地盯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卫洛对上他沉凝的注视,不由微微一笑。这是一种自信的笑容,她那绝美的小脸,在这一刻明艳之极。
公子泾陵静静地望着这样的她,静静地望着。一时之间,他的眼神都有点恍惚,俊美的脸上,竟是不自觉地闪过一抹温柔来。
卫洛转向那个开口质疑的贤士,双手一叉,清声问道:“敢问君子,若五十里开外的楚军,得知公子泾陵悄然退去,不见其踪。若楚人知道现在的晋国,已是没有了公子泾陵的晋国,他们会如何应对?”
她是堂堂夫人,卫洛的问话一落,那贤士便向她低头一礼,然后回道:“楚人大军已然集结,又被主上如此戏弄。若见公子不告而退,又知公子已不属于晋,他们必会趁势攻入晋地。若能夺得晋地几处城池,一可雪被公子戏弄之耻,二可扬楚之威,三可凝聚权贵之心,洗去百姓怨恨。”
众人频频点头。
这个贤士的回答,已不是猜测,而是肯定。
卫洛闻言,扬唇一笑,目光熠熠生辉,“依君子所言,此间之利太多,楚人必定攻晋?”
“然也!”
“善。”
卫洛又问道:“依君之见,没有了公子泾陵的晋,能否挡得住楚之大军?”
那贤士摇头道:“自是不能。楚人此番入晋,必是突然袭击,晋人一无防备,二无强军,必败!”
“善!”
卫洛又是一笑,她『露』出雪白的牙齿,清声问道:“若楚人攻晋,节节得利,已誓师出征的秦人,会如何反应?”
那贤士一怔。
他慢慢地皱紧眉头,沉思起来。
卫洛转头,目光扫过众人,看向公子泾陵,徐徐说道:“秦曾被公子攻下数城,秦太子衍亦被质于新田多年,秦之两公主,更是无端受辱。秦人对晋,实深恨之!”
卫洛说到这里,众人频频点头。那贤士双手一合,急急地说道:“不妙!楚一攻晋,秦必随之!秦已誓师,已与楚人相约,他们攻晋,情理皆通。”
稳公听到这里,长叹一声,喃喃说道:“南有楚,西有秦,晋必危矣。”
这时,已经不需要卫洛说什么了。
没有了公子泾陵的晋国,已是一只纸老虎,若楚人步步紧『逼』,秦人自西围之。晋,怕是有灭亡之危啊。
众贤士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咬牙切齿。
稳公恨得吹胡子瞪眼,“世间愚蠢之人,实以晋君为最!晋之公卿,可尽诛之!”
他的愤怒,是想到了这些愚蠢无知的晋人,竟然不衡量自己的实力,不考虑天下的局势,居然在这个当口对公子泾陵暗下杀手!
稳公恨恨地骂到这里,突然一吹胡子,瞪向卫洛喝道:“你这『妇』人,明知此间种种,为何劝公子悄然退去?莫不,你要令晋灭亡乎?”
稳公身为长辈,只有他才可以如此直言不讳的痛骂身为公子泾陵正妻的卫洛。
稳公的声音一落地,卫洛已是一声轻哼。
她哧地一笑,冷冷地说道:“凡治疮者,必先引其毒发,再顺其势,割去腐肿之烂肉。待得脓尽肿消,方徐徐调治。”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
卫洛的话一落地,众人已是一脸沉思。
稳公皱着眉头,也不顾卫洛的冷笑,连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令得国中公卿在外敌强压下,自『乱』阵脚?”
卫洛点头道:“然也。”
这时,公子泾陵的声音低沉地传来,“小儿所言甚是有理。想来在外敌压境,灭国之危迫在眼前之时。公卿父老,便会想到了我公子泾陵。到得那时,他们自会奉上范氏,句氏的头颅,请我归国,立我为君,只求我救他们于水火当中。”
他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以及冷意。
公子泾陵说到这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卫洛,轻声问道:“小儿何不详说?”
“诺!”
卫洛朝他双手一叉,说道:“到得公子归国之时,卫洛愿为说客,秘往秦楚,说得两国罢兵!”
卫洛这话一出,包括公子泾陵在内,众人都呆住了。
突然间,稳公哧地一笑。
稳公的笑声刚起,几个贤士们已是纷纷哧笑起来。
笑声中,公子泾陵温柔地看着卫洛,叹道:“小儿,你乃『妇』人。”
他的意思是:你只是一个『妇』人,怎么能做说客?
卫洛抬起头,她目光如水,眼波明澈如长空。
她扫过稳公,扫过众贤士。
她的墨玉眼,在一众哧笑不已的贤士们脸上划过。
她的目光所到处,众人不知不觉中,笑声一止。
突然间,他们同时想到:她虽是『妇』人,却才智超群,又有武勇。为何不能行说客之事?只要她所劝说的权贵,愿意给她开口的机会,以她的机智聪慧,自是能说得人心服口服。
一众哑然中,公子泾陵若有所思地盯着卫洛。
他盯得很认真,很仔细。
片刻后,他徐徐问道:“小儿欲以何理说服秦楚?”
卫洛闻言,上前一步。
当卫洛上前时,众贤士们马上明白了,卫洛这是不愿意让他们听到。
当下,他们转过身去,四散走开。
他们一走,卫洛便再向公子泾陵走近几寸。
她靠在他的胸前,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待得卫洛的话音一落,众贤士听得公子泾陵一声长长的叹息。
叹息过后,盯着卫洛审视了半晌的公子泾陵沉声说了一个字,“善!”
当天晚上,晋军悄然退去。
晋军退离时,所有的马匹全部在脚上缠上了布条。因此,他们的退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到得二天后楚军赶至城下时,赫然发现,这地方成了一座空城。晋军,已如空气一样蒸发了。他们便如来时一样,神秘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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