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宇……莫宇……
这样的承诺或许没有保证, 或许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能维持多久……
但至少现在，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想对你真心。
言犹在耳, 可彼时让莫宇欣喜若狂的辞句, 现在回想起来, 就像命运对他开的一个最残忍的玩笑。
莫宇捂着胸口, 无法压抑的疼痛从眼前指尖、从四肢百骸, 一直汇聚到心房深处，酝酿着发酵着，越来越苦, 越来越涩。
仅仅是一天的时间，从月下在彩凤楼说出那些话到现在为止, 那个承诺只持续了短短一天的时间。
莫宇不觉笑出了声。
他的真心为什么可以如此短暂？
而又是为什么, 自己的真心却延续了那么长, 那么长……长到他坚信永无止境，长到他快要记不起来时的路。
来时路上——是怎样, 与月下相识；是怎样，对他动心；又是从什么时候起，爱了，再也放不开。
笑声里渐渐夹杂了起伏急促的喘息，莫宇靠着身后一棵大树慢慢滑坐下来, 手指抠住心窝, 指节泛白, 脸色也开始一层层失血。
眼前的景象恍惚了。
那白衣温柔的人影, 也逐渐模糊, 逐渐地，在他视野里化作一缕轻雾……
曾经, 过往，如今……
相伴的童年，渐远的少年，追逐的青年……
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我叫小宇，你叫什么名字？”
“……”
“老师，他为什么不说话？”
“小宇乖，这是月下，他比你小一岁，你要跟他好好相处，多照顾他，带他和小朋友们一起玩，知道吗？”
“嗯！月下……唔……这个名字好奇怪哦……有了！以后就叫你月月吧！”
“……”
“月月！月月！快来快来，哎呀，你这么慢，干脆我来背你好了！”
“不，不用……”
“怕什么？我力气这么大，保证不会摔到你的！”
“啊！等等——”
“哎哟！”
“你……你怎么样？对不起……”
“呜哇！扭到脚了……好疼！月月你要负责！”
“……那我背你回去。”
“不行不行！我比你重，会压到你的，这样吧，你给我揉揉，揉揉我就不疼了！”
“……”
“月月，叔叔阿姨想把我领走……”
“……”
“月月，我好想带你一起，可是老师说，叔叔阿姨只想要一个小孩……月月，如果不能和你一起，我才不要走！”
“可是你很喜欢他们吧？”
“呜……”
“他们也喜欢你，如果你跟他们走了，你就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可我更喜欢月月，我不想和月月分开！”
“……不算分开啊……”
“咦？”
莫宇记得，那时候看见月下脸上温暖的微笑，听他说并不算分开，这简单的一句话，甚至连承诺都算不上，却让他那么满足，那么欢喜。
而之后的十多年，他们也确实保持着联系，对月下而言，莫宇仍然是最亲近的人。
只是，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生改变，彼时形影不离的两个孩童，各自走上不同的人生旅途，渐行渐远。
幼年时候那一勾手的约定，月下已经忘记了，现在只有莫宇还记着，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好像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曾经是否真有那么一个不谙世事的男孩子，对另一个男孩许下那样纯真却坚定的愿望——
“我长大一定要做对月月最好的人，最好最好的！”
为了这个幼稚的愿望，莫宇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无论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甚至强忍着思念的痛苦远赴海外，学习，创业，直到功成名就……
却没想到，即将归国的最后一天，得知月下失踪的消息。
然后，所有的事情偏离他预定的轨道，原以为顺理成章的感情铺垫，一夜之间化为子虚乌有的无名之物。
可就算从头开始也罢……莫宇想着，只要月下给他希望，他就不后悔。
直到——
那个人的出现，简简单单一个名字的出现，将一切都改变。
连希望的烛火也被熄灭了。
“月月……他是对你最好的人吗？”
莫宇埋首双膝，喃喃自语。
“他比我对你更好吗？”
仿佛是为了寻找一个理由，莫宇固执地自说自问。没有人给他回答，他就可以在心底里认为，自己对月下才是最好的。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月月你真是个傻瓜，我对你这么好你却不要……将来如果他对你不好怎么办？你都习惯了我对你好，如果他做不到怎么办？如果他害你伤心怎么办？如果他……”
莫宇突然抬起头，眼神微微发亮。
“对了！都不知道那家伙到底可不可靠，如果月月被他欺负怎么办！不行！我得去问个清楚！”
抬手狠狠抹一抹眼睛，莫宇蹭地起身冲过拐角直奔小屋跑去。
苍寰正坐在小石桌边和月下说着什么。
那亲密的神态让莫宇看着就来气，径直上去一把扣住他手腕，“小子，大爷我有话交待！你敢不敢跟我过来！”
苍寰并没有转头看他，但是与有意忽略不同，那表现就像完全没出现莫宇这个人！
莫宇本以为自己被情敌轻视，心里妒气交加，但很快地他便感到十分狐疑，因为不仅是苍寰，竟连月下的表现也同样诡异。
“这难道是……”
莫宇心中突然闪现一种可能。
而紧跟着，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空间突然开始扭曲，眼前的景象，包括月下和苍寰都融化在骤起的雾气中，随气流的变化旋转波动。
仿似一块巨大的幕布，突然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收回去，露出其后真实的布景……
圆形的石台，高高的石柱。
还有在台前长阶上端坐的黑衣男子。
“月月！”
莫宇一眼就看到在男子怀中双目紧闭的月下，无暇顾及周围情况，他禁不住失声喊了出来。
男子听见莫宇呼唤，挑了挑眉，黑眸微眯，并未有所动作，但莫宇只觉当胸一掌拍下，身子凌空飞出，重重撞在一面石墙之上，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喉头也随之一甜，他硬是忍住没吐出来。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玄儿，他就是你说的，拥有吾之神力的人？”
男子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悠如闲庭信步。
莫宇这才发现，在圆台右下，玄儿正朝向男子恭恭敬敬低着头。
“回禀殿尊，正是他。”
莫宇听见那殿尊二字，胸口一把火烧起来，大叫道，“你就是苍寰？好！大爷我要找的就是你！”
苍寰闻言，黑瞳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右手一扬，突然从石壁上窜出数条金鞭，缠上莫宇四肢和脖颈，再猛力往后一带，将他整个人捆缚在石壁之上。
收手，苍寰冷笑，“竟敢直呼本神的名字？胆子不小！”
关节处传来咯吱的声响，剧烈拉扯的疼痛和窒息感让莫宇几乎晕厥，但他控制脑中一线清明，死死咬住牙关，即使被勒得无法开口说话，射向黑衣男子的目光也仍然透着绝不服输的劲头。
“能从迷之间的噩梦里走出来，你倒是头一个，姑且还算有些能耐，不过在本神看来，也不过尔尔。”
迷之间？噩梦？
果然先前看到的那些都是假的！
可是……如果苍寰跟月下感情真有那么好，何必要特意作假给他看？
莫宇脑中霎时劈过一道白光，怒火攻心下突然一口气冲破金鞭锁喉的桎梏，直向云霄，“可恶！竟敢欺骗大爷我！你这该死的黑衣魔头！究竟把月月怎么样了！”
“魔头？”
苍寰不怒反笑，手指一拢，五根金鞭同时收紧——
“呃……”
莫宇只觉头部以下几乎失去知觉。
“怎么？心疼了？”
苍寰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莫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眼前金星乱冒，根本看不清，使劲眨了几次眼才好不容易将视线里的四影还原成双影。
“眉头都皱起来了……你这么担心他？”
苍寰的声音很温柔，轻抚着月下眉心的手指也很温柔。
莫宇意识到苍寰先前那话是对月下说的，心中一喜，以为月下已经醒过来，但很快他发现，并非如此。
“即使昏睡着，你也挂念他？这个像蝼蚁一样的普通男人，我一伸手就能决定他的生死……歌儿，我先前只道你忘了我是别有隐情，进入你的梦境，我才发现你的背叛，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
苍寰的手缓缓抚过月下的额间发际，从眉梢一直到下颌，每一点碰触都温柔无比，而他哀伤的嗓音仿佛滞涩的流泉，暗哑而又殷切。
可是，月下的眉心丝毫不见舒展。
苍寰的手已经滑到月下脖颈。
“歌儿，我好像说过一句话吧？”
五指渐渐收拢，苍寰黑眸中金色月轮忽明忽暗。
“殿尊！”
莫宇眼前还有些模糊，看不太清苍寰的动作，只听见玄儿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唤，心里一紧，立时有种不好的感觉。
“殿尊住手！主人快喘不上气了！”
莫宇听见这话，浑身剧震，一股大力从脚底直直往上窜起，喉间金鞭嘣一声断裂，让他总算能呼吸通畅，视线也略微回复清明。
但还未来得及稍作喘息，眼前情景却骇得莫宇差点魂飞天外——
苍寰右手卡在月下脖子上，神色阴狠异常。玄儿拼命拉住他手，急道，“殿尊，主人没有背叛你，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
“为了我？”
“对啊殿尊，是为了你！”
“为了我？哈……为了我……”
“殿尊？”
玄儿想趁机让苍寰松手，却没想到，他却突然一声冷笑扬掌挥出，玄儿猝不及防，被生生摔出数丈之外。
“为了我他会选择自杀？”
苍寰手掌收得更紧，望住月下的眼里金轮狂乱地闪烁。
“借口！都是借口！到头来，我还是比不上你的责任……歌儿，是不是只有让你死在我怀里，你才不会逃开，不会说不记得呢？”
冲天的金光缠绕着黑雾从地面旋转而起。
“混蛋！你要干什么！”
莫宇大喊，怎奈四肢被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龙卷一样的风暴将月下和他隔绝开来。
风暴中心，苍寰用力掐住月下。
“歌儿，反正我也活不成了，就一起死吧！”
让我拉你所爱的世界一起……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