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越来越困难, 月下觉得意识似在水中沉浮，没顶的窒息感一阵接一阵将他淹没，而颈上冰凉的手掌还在继续收紧。
紧到月下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指节的颤抖、掌心的寒冷, 还有从那脉搏深处传来的渴望与悲鸣。
“歌儿……歌儿……”
“我究竟在做什么……我是不是疯了……歌儿……”
苍寰看着自己的手, 不可置信地摇头, 然而他却根本收不回来, 手像被什么力量吸附住, 死死扣住月下脖颈，不肯放松。
这一瞬间，苍寰几乎能听见月下颈间血液流动的声音, 在一点点缓慢。
“歌儿……？”
苍寰手指颤抖得愈发剧烈。
“歌儿，你还活着……还活着吧……”
不！不对！
已经松动的手又重新收紧, “我是恨你的……我等到现在就为了报复你……现在我终于成功了……我应该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 会这么痛苦？
苍寰凝视着月下的脸, 明明那么陌生，但却只需一眼, 他就能看透那其中深藏着的熟悉灵魂。
冥冥注定一般，时隔百年之后，再度牵动他的心绪。
真的是恨吗？
手指一点点松开，苍寰的心也一点点下沉，五道清晰的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那么突兀。
“不……”
苍寰伸手, 却不敢碰触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歌儿——！”
***************************************************************************
玄冥封域外。
“什么声音？”
祈昀依稀听得谷中传来一声怆绝嘶吼, 转头看向九曜, 九曜也同样一脸凝重, 但还未等那回音散去, 二人又突然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
“曜！”
“是莲歌！”
九曜又惊又喜，停住蛮蛮, 再仔细感觉一下，更加确定道，“是莲歌！是他！”
峡谷尽头，一条清蓝光束由下至上，直冲云端。
无数的光点从光带中往外围扩散，萤火一般轻盈曼舞，很快地，光束的范围将整个玄冥封域都笼罩起来，分不清尘间幻境……
***************************************************************************
风暴奇迹般平静下来。
莫宇看见苍寰一点点松开手，从月下颈间牵出那块不知名的石头。深褐黯淡的石头，握在苍寰手中时，微微透出琥珀色的光泽。
包围着月下身体的白光越来越明亮。
而随着指尖抚触那石头的动作，苍寰眼中狂乱的色彩开始逐渐趋于平静。
莫宇见状，稍稍放了心。那小小的石头在苍寰掌中流连稍许，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缓缓朝月下眉心贴近……
下一刻，金色的光从眉心开始，流水一般覆盖了月下全身，将他整个人托起至半空。
“歌儿……”
苍寰怔怔伸出手，月下的身子还在不停向上，金光渐渐变淡，直到完全被清蓝色的水波所取代。
重又回复黯淡的小石头从月下眉心滑落，稳稳掉入苍寰手中。
月下终于睁开眼。
眉心冰蓝色的七瓣莲花随着他的苏醒缓慢绽放，映着他瞳孔中冰色的涟漪，如冷夜清月，可望而不可即。
“主人！”
玄儿金眸里满溢了泪水，却只喊出一声，便哽咽着再说不出更多。
莫宇已经完全呆住了，眼前的人有一张极为美丽的脸，仔细看去，虽然还保留了一些熟悉的轮廓，虽然仍旧是月下的眉目五官，感觉却很不一样了。
更冷漠，更遥远，也更虚幻。
已经冲到嘴边的声音就这样被遏制住，莫宇只是愣愣望住月下，却根本无法唤出那个名字。
月下也并未将目光投向莫宇，他覆满冰霜的眸甚至没有看一眼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只是微微垂眼，将双手十字交叠至胸前。
两掌之中，冰色莲花逐层开启。
一滴露珠在莲花花心飞速转过一周，然后沿一枚莲瓣滴落。月下脚边的土地不知何时化为一片平静的水面，露珠滴在上面，发出嗒一声清响。
然后，涟漪一圈接着一圈，由内而外扩散。
白光如月华清辉，携带着千军万马之势紧随其后，以玄冥封域为中心，直朝四面八方汹涌开去。
***************************************************************************
阿陀圣界迷雾笼罩的上空，垂直光束洞穿云层的遮掩，如春雨般致密地洒落下来，切割开晦暗的尘间暮霭。
终于，白光的外围已经蔓延到圣界边境……
从第一颗接受圣洁之光洗礼的微粒开始，奇妙而美丽的变化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拉开序幕。
沉睡的泥土复苏了，花草的种子争先恐后萌发新芽，再以惊人的速度窜高、繁茂、含苞、吐蕊……大片大片缤纷的花海将残碑断石的遗迹包围起来，流光漫过那些白石上残破的印记，将它们逐一点亮……
阿陀圣界，仿佛一件藏在锦盒中尘封多年的绝世珍宝，突然被抹去盒子表面厚重的尘埃，第一眼，就足以令世人惊艳。
而当锦盒打开一半，它的神秘之美才刚刚露出端倪。
圣界正中，西方神台。
四根冲云立柱上，赤锦、玄翼、黄蠖、翠渊四条盘龙次第睁开眼睛，巨大的身躯从石内浮现出来，最后腾御而出。
神台之心的圆镜之水开始动荡。
四龙同时一声长鸣，以身跃入水中，激起一股冲天的水柱，水柱凭力直上，并未四散开，转眼竟化作一条银龙的形状，一径朝东方天际破云而去。
东方，林芝仙境。
寂空默默，静无一人。只有某处重重碧叶的后方隐约传来异动，似有一抹青光若隐若现。
突然，圆镜水龙破空直入，撞开碧叶遮护，现出那后面一方青镜。蓦地幽光一闪，镜面将水龙从头至尾吸纳进去。
紧接着，就是一声震动天地的嘶吼，青镜摇身一变，化作一尾青龙，那通体湛青的鳞片，折射着幻光，竟闪耀出五彩奇澈的光华。
人间，天降大雨，万物润泽。
***************************************************************************
青要山。
普照的圣光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仍在继续延伸，一直到达山巅处。
中央神台，残缺的一角终于也被照亮了。
神台旁不远，是青要山绝顶的悬崖。
崖边三尺高的立石，整个岩体被切削成无数个小断面，每一面都光滑如镜，映出的影像拼接起来，便会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而此时此刻，那画面上闪烁的辉光，从中央神台一直往下，深入地底冰窟，照亮了那沉睡的面容——
仍未苏醒的帝女若，眉心三点朱砂闪闪烁烁……
辉光逐渐消失了，千面石再度暗淡下来，却只沉寂片刻，另有两行字迹在石上浮现，一个字接一个字，苍金熠熠，光芒万丈。
它说——
命里三生，缘乐缘忧。回环因果，无改无休。
此人将期，此心将省。终即是始，始即是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