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子被牢牢钳住,颜儿用劲甩了又甩,却挣脱不开,只得求助般挎住哥哥的臂弯。
“子峰,给我一炷香时辰,有劳!”不等子峰出声,苻坚已抢白,更是霸道地扯开兄妹俩,解开大氅,严严实实地裹在了颜儿身上。
犹豫地顿了顿,子峰毫不客气地朝苻坚瞪一眼,扭头柔声道:“颜儿,有些事……说清楚……也好。免得拖泥带水,别怕,有哥哥在。”说罢,担忧地望一眼,便刻意走去了前头。
“哥……”想叫住哥哥,声音却没在了嗓子眼,头先竟是把嗓子都叫破了……熟悉的温热气息包裹全身,却禁不住冷栗,颜儿雷击般耸肩拂落大氅,肩头领口却是一紧。
苻坚摁着削肩,系紧绦带,又扯着大氅拢了拢,眉宇映着孤清月色,几许怅然。
心酸、憋屈、不甘,颜儿只觉窒闷,厌嫌地推搡,唯想挣开大氅,挣开他,可双腿一空,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苻坚抱起颜儿,也不低眸瞧怀里,只是直直望着前路,自顾自地迈开了步子。
抬眸只见冷毅的下颚,那长长睫毛刷落的一丝怜悯,瞬间将自己打落到卑微的尘埃里,颜儿只觉生气,更觉憋屈,分明手脚无力已近虚脱,分明贪恋这熟悉又陌生的暖意,却是拼命挣扎起来。
苻坚早料到她会挣扎,可偏是这一刻,心还是被她挣得凌乱。心虚、愧疚伴着丝丝刺痛,苻坚牢牢圈她在怀,紧了紧步子。
“放开我!”嘶哑一声扯得嗓子生疼,竟惊到了自己,颜儿止住挣扎,亦不再出声,唯是揪住他的领口,定定地望向四周的亲卫,倒似无声地威胁……
闻声如何不心疼?凶险如阿房宫,亦不见她如此,她遭遇了什么?竟是如何呼救的?自己又在哪里?心猛地一揪,不忍细想……
苻坚低眸,哪里顾得上避忌亲卫,双眸润润地涟漪骤起:“歇会吧,马拴得远,你连站都站不稳,如何走?”
颜儿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浑身颤抖,确实连站都吃力了。迎面水润的眸光,竟湿了自己的眼,颜儿辨不清那眼神是怜悯还是爱恋,急乱地垂眸,局促地咬了咬唇。唇角扯得脸颊生生作痛,颜儿扬手一抚,脸竟肿了……
“疼吗?”苻坚勾着头凑近,脱口而出那瞬,心又是一揪,那半张脸肿得似馒头,如何会不疼?
迎面那双清澈的眸,水波满溢,心如枯木沾了一点甘露,滋生一丝希冀,颜儿鬼使神差般伸手覆上玄青心口,不死心地颤道:“这儿……疼吗?”
一怔,苻坚急忙别过脸,清澈眸光一刻浑浊,步子也缓了下来……
永玉,说你疼,便是不说,哪怕点点头也好……颜儿只觉心乱如麻,手不由揪紧玄青心口,一双泪眸尽是怯弱的期盼。
“眯着睡会吧。”
霜打般垂眸,颜儿只觉被抽空了气力,无力地松了手,可偏是指尖瘫在玄青心口的一瞬,噗噗心跳擂得掌心一振。这儿……分明有自己,可,再抬眸,却只见云淡风轻的侧脸,是眼骗了心?还是,心蒙了眼?
颜儿不懂,痴痴地摊开手掌又贴了贴玄青,那噗噗心跳分明愈来愈急,再睁大眸子,轮廓分明的眉宇却愈来愈淡,不懂,却唯心难死。颜儿索性任着沉沉的脑袋贴在了玄青肩头,眸光胶着在玄青领口的盘扣上,无力唏嘘:“永玉,我……快死了。”
嘎地止了步,苻坚愕地垂眸,急敛眸光,分明怒斥却透着一丝胆怯:“不许胡说!”
泪润了睫毛,颜儿垂睑,从玄青心口缩了手,多想,多想告诉他,他就是自己的命,嫁不成苻融,又没了他,自己哪里还有活路?可……哽住,有苦难言,颜儿瘪瘪嘴,终是避重就轻道:“出嫁被掳的女子,几时有善终的?你说,我是红颜祸水,不是了,我……残花败柳才是,即便我说自己是清白的,也没人信了。我……完了。”
“胡说什么!”心梗住,苻坚怒声低斥,一瞬,却是紧了紧怀翼,凑近云鬟低喃,“我信,颜儿,你不是……”顿住,再一眼低眸,双眸已氤氲雾簇,苻坚再不得一语,唯是凑着下巴蹭了蹭云鬟。
久违的亲昵,触及心底脆弱一角,扬起一丝希冀,一丝心酸,颜儿禁不住伸手覆上玄青。道不清是撒气、埋怨、诉苦,还是急于抓住他飘忽不定的心意,颜儿没来由地哽道:“永玉,是你杀了我。”
脖颈一僵,苻坚颤颤地低头,清润的眸漾起粼粼波光,蹙眉垂睑间,一滴秋雨滴落白皙眉心……
眉间一滴晶莹滑落,渗入潮润不堪的眼眶,炽得泪眸酸疼,颜儿吃力地睁大眼,既想把泪倒回去,更想把他看清楚。可,哪里止得住泪?珠零玉碎那一霎,颜儿急急闭眼,却是率性地怨道:“我没想到……是你。杀我的人却是我……最爱的人。”
哪里还迈得动步子?苻坚僵在原地,悲戚地凝着怀翼,心头似插了一柄利刃,连呼吸都疼,却开不了口,如何向她吐露隐衷?即便说了,自己终究是负了情负了她,没有分别……
该说的都说的,便是不该说的,也说了……颜儿紧闭着眼,再不言语,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到他复又踱开了步子,又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到自己便被抱上了马背。
一路同骑,一个浑浑噩噩地装睡,一个痴痴愣愣地沉思。东方露了鱼肚白,一行人入了长安城,却是舍了颜府,径直去了苻雅的府邸。
苻雅掖了掖锦衾,怜惜地瞥一眼熟睡的人儿,再瞧一眼珠帘外剑拔弩张的二人,不由一声轻叹。
对视一眼,苻坚终是愧疚地败下阵来,无奈道:“你既不放心,我……不进去便是,这儿有姐姐,你只管放心,手,赶紧包扎去。”
指缝滴落点点殷红,子峰却倔强地紧了紧拳,噙着泪,别过脸,却是低颤着求道:“永玉,算我……求你。别……抛下颜儿。成……吗?”
愕住,苻坚无措,不知如何开口……
怕他拒绝,子峰扭头急切道:“我就这一个妹妹,颜儿打小……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如今又……若是东海公还在世,他绝不忍心如此为难一个女子。阳平公,我去求他,你应我,成吗?”
“不成!”
怒声一喝惊得兄弟俩齐齐移眸。苻融黑着脸,怒气腾腾哼道:“颜颜是我的妻!”
瞥一眼珠帘,苻坚朝门口大迈几步,压着嗓子道:“融弟,有什么话,别在这里,我们出去谈。”
一记冷笑,苻融幽幽地跨过门槛,扯着嗓门愈发大声道:“陛下,恕臣弟无礼。有些话,她该清楚!”说罢,径直朝屋里走去。
“融弟……”一把拽住苻融,双眸添了一丝愠意,苻坚闷声道,“孤……令你出去!”
眉角一蹙,苻融来了气,硬着脖颈,扬声道:“陛下如今是以君臣之礼逼迫臣弟吗?并非臣弟僭越,陛下当年指天为誓,在爹坟前立下重誓,为人君者如何能不守信?”
“阳平公!”子峰焦虑地望一眼珠帘,腾进一步正要相劝……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一吼,苻融一扭头,怒冲冲地瞪着苻坚,步步紧逼,“你夺了哥哥的爵位,又夺了哥哥的江山,便是你的皇后也是哥哥的!你连哥哥的命都夺了去,如今连我的妻都不放过吗?”
“融弟,你说的什么话?糊涂了不成?”苻雅不知何时从里屋踱了出来,气得满脸通红,怒目朝门口一望,吓得丫头们避祸般屏退。
苻坚脸色煞白,玄青胸口起伏不定,镇气间抬手捂了捂额:“融弟,我们兄弟三人虽非一母同生,可情意更胜一母同胞。我……确是愧对大哥,能还的,我一定还。”
苻融悻悻,一丝愧色一闪而过,却又是蛮横道:“陛下如是说,臣弟如何担得起?臣弟多谢陛下派兵救了颜颜。既是我的人,便没有留在长安的道理,臣弟这就带她回雍州。”
“慢!”子峰展开双手,堵在了珠帘前,“虽有婚约,却未行礼,阳平公若带我妹妹走,不合礼数。不如……择日成婚,再——”
“哼……笑话!”苻融冷声打断,忆及入门那刻听到的难堪话,气不打一处,率性讽道,“出嫁被虏,丢尽了阳平公府的颜面,我还要她,已经给颜府留足了脸面。择日成婚?纳妾何须成婚?”
“你!”子峰气急,禁不住周身轻搐。
“融弟!”低声一喝,苻坚直直地望着弟弟,怒气腾上了眉梢,“不得胡言!”
见苻坚来气,苻融只觉畅快,拱拱手,反问讥道:“不贞不洁的女子,陛下可会娶作嫡妻?非是臣弟无情无义,要怪便怪这未央宫的……女主人。”
“你!”不等子峰扑过来,苻坚已腾近,一把揪住苻融的领口,往屋外狠拽,斥道,“你对孤再无礼,孤都忍你。你对颜儿——”
“哈哈,还不是哥哥们扔下的一只破鞋。”苻融轻狂一笑,由着苻坚拉扯着出屋,只觉痛快,自哥哥离世以来从未有过的痛快,几次三番逼他动怒,他却假仁假义不声不响,分明双手沾满鲜血却赚足了仁义君子的名声,着实可恨!
哧……珠帘一记轻漾……
“颜儿……”苻雅望一眼,尴尬地垂了眸。
“你随我来。”颜儿对着苻融说了这么一句,便神色漠然地拂帘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