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蹙紧眉头:“传朕口谕,命宇文宪暗地联络一些朝之重臣,但凡同宇文护有过过节,被宇文护伤及过的臣子都要联络,具体如何去做他自会清楚。”
“是。”
“还有,命南宫瑾秘密组建的部队,进展的如何了?”
“前些日子听南宫瑾回禀,如今已经基本成形,所用之人皆是心腹,而且各个身怀绝技,功夫了得。”
宇文邕的朱笔略微停顿,他突然想起南宫瑾可是武林中人,所建部队必定是他曾经的部下,将来也必定是祸患,可如今的情势只好用人不疑,先除掉宇文护再另作打算了。
“你传令南宫瑾,加强训练,告诉他君无戏言,朕答应过他的事情,必定做到。你再去告诉尉迟迥,如今朝野动荡不安,叫他按兵不动,定要避免同宇文护正面冲突,凡事能忍则忍。”
“是,臣还有一事奏报。”
“你说。”
“韦大人拜托臣将此信呈给陛下,他说陛下身旁如今怕是耳目众多,他不便直接面圣,只能用这种方法请奏,还请陛下恕罪。”言毕宇文神举将一封书信呈给宇文邕。
他放下朱笔,打开信笺。
韦孝宽句句见血,无一字不道破宇文邕的心结。
“臣韦孝宽遥拜吾皇,吾皇万岁。邙山一战我军惨败而归,臣倍感心痛,然心痛之余则日夜思之省之,终觉此次战役并非我军兵力不胜,更非将领不才,实因小人作祟,难以成就霸业。宇文护虽亲率二十万精兵,却并非倾巢上阵,所动用之兵力皆老弱病残,其次陛下所率援兵未能及时到达战场皆因陛下偶遇刺客,虽刺客乃中原之人,所用之毒却实属突厥之物,并非中原所产。由此可见,燕都联盟,其心有诈,恐其早与宇文护暗自勾结,出兵只为掩人耳目,对齐国敲山震虎,又可不违背对陛下所承诺之言,实属虚假之行。如今据突厥细作回禀,宇文护同燕都并未达成共识,燕都正有意同齐国联姻壮大实力,臣唯恐突厥与齐对我国形成合围之势,若真如此,亡国之日,则不远矣!臣恳请陛下三思!”
亡国二字如两把锋利的刀子,直插宇文邕心底。他蹙眉紧握着信笺反复读了几遍,而后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信对宇文神举道:“秘密传令韦孝宽,选个可靠的人出使突厥,备上贵重聘礼,联姻。”
宇文神举一怔,应声退下。宇文邕睁开眼看着刚刚自己所写的字,各种笔体,大小不一,皆为一个忍字。
他已经没有法子了,若突厥同齐国和亲,那么周国便真的会走上亡国之路,父辈基业他怎肯毁于自己手中。
这一晚,宇文邕在案前坐了一夜,想了一夜,韦孝宽的信也被他反复读了一夜。
若要成就如画帝业,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不知何时开始冰川悄声融化,覆盖在殿宇之上的皑皑白雪静谧消失。虽然春日来临,可空气中依旧凝结着冬日所留下的寒气,让人不禁打着寒颤。
萨玉儿看着满园子凋谢的梅花,心底有些怜惜。
“娘娘,虽说已是春日,可天气还冷得紧,定要仔细身子才好。”秀娘一边替萨玉儿披上斗篷一边关切道。
“秀娘,你说为什么梅花不是常年绽放?独独要选在天寒地冻的季节里开放?”萨玉儿低头看着脚下坠落一地的梅花道。
“娘娘这可难住老奴了,虽然奴婢也喜欢这花花草草的,可是却不如娘娘这般诗意。奴婢只知道,不论是什么,哪有长盛不衰的道理?花如此,人亦如此啊。”秀娘感叹道。
“你年长我许多,虽没有什么诗情画意,可是你说的话却总是能道破天机一样,很有见地。”萨玉儿牵着秀娘的手走出梅园。
“娘娘谬赞,奴婢不过是经历的世事多了,看的也就透了。”
“我听说近日皇上临幸了几位宝林?”萨玉儿轻声道。
秀娘思索一刻后安慰笑道:“皇上总要做到雨露均沾才好,都是花季女子,若入宫后便锁在那重华宫里,当真是断送了一生。况且,太后也希望皇嗣越来越多才好。娘娘可要看开些。”
萨玉儿微笑道:“你说的我怎会不懂,皇上这样做是对的。繁衍皇嗣可是重中之重的紧要事,如今宫中只添两位皇子,确实稀薄了些。”她有何资格不高兴,能够得到那样多的宠幸应该知足的。她没有孩子,没有辅助宇文邕的能力,什么都没有,不过靠着长得酷似梅隐雪的一张面容可以宠冠后宫,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见萨玉儿点头蹙眉沉思,秀娘暗暗叹息一声。
这时,麟趾宫的腊梅端着食盒走过来对萨玉儿行礼道:“奴婢给玉贵妃请安,贵妃万福无疆。”
“起来吧,你怎么过来了?”萨玉儿微笑问道。
“回娘娘,皇后娘娘今日亲手煲了些药膳汤,特命奴婢给您送过来一些滋补身子。”
“阿紫。”萨玉儿对屋内的阿紫唤道,阿紫便小跑出来接过腊梅手中的食盒,腊梅行礼便欲退下。
“等等。”萨玉儿急忙唤住她。
腊梅驻足恭敬等待,萨玉儿走进屋内拿出前些日子自己亲手缝制的一件大红绸缎金线祥云夹袄递给腊梅笑道:“前些日子听姐姐说赟儿又长高了不少,我亲手替孩子做了件衣服,你拿回去给小皇子试试看可否合身。”
腊梅高兴地结果萨玉儿手中的小衣服笑道:“奴婢替皇后娘娘替小皇子谢贵妃娘娘。”
“快去吧。”萨玉儿微笑道。
望着腊梅的背影,萨玉儿的心渐渐舒坦了一些。她虽没有孩子,可是赟儿待自己却极亲,皇后视自己如同亲姊妹,更是一万个惦念关切,如今有她们,萨玉儿的心才会这般温暖。
韦孝宽密报传来时已是一个月后,宇文邕凝视着信笺上的字迹目光如嗜血一般愤怒憎恶。
“燕都允诺若要联姻,大周后位仅突厥公主坐得,永世只为她一人。”
宇文邕狠狠地将信笺撕毁,将手旁的茶杯举起摔得粉碎。燕都明知他已有皇后,却又要用此话来搪塞,他必定是早已料定他不会依照他的意思去做,所以才会用这种卑劣的借口来推脱此事。
何泉吓得战战兢兢,连忙命人将茶杯碎片收拾妥当。
宇文邕平静一刻后淡淡道:“传宇文神举觐见。”
“是。”何泉颤抖着声音道。
宇文邕在纸上写上两句话,待宇文神举来后交给他,命其秘密交给韦孝宽。
他告诉韦孝宽,一月之内,必要联姻。
此事如今还未声张出去,即便是萨玉儿都不知,宇文邕无意瞒她,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这种行为。
这晚,他没有去弘圣宫,而是来到麟趾宫。赟儿已经被乳娘抱去休息,李娥姿温柔服侍他沐浴更衣。临睡前,宇文邕拉着她的手许久,他从未这般柔情地牵着她的手,突然叫她有些羞涩更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今日怎么了?”她不好意思微笑问道。
宇文邕蹙紧眉头,叹息道:“你跟随我这么多年,还为我失去过一个孩子,虽然如今我们已经有了赟儿,可是我心底知道,此生亏欠于你的,真的太多了。”
他没有自称朕,此等殊荣后宫之内只有萨玉儿才拥有。如今,他竟这般对李娥姿说了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已叫她泪眼婆娑,感激涕零。
李娥姿喜极而泣伏在宇文邕的胸膛前哽咽道:“皇上,妾自从跟随于你,我的心我的命,便早已托付于你,此生都不可能再变。”
宇文邕紧紧拥着她,闭目低声道:“如今朝廷形式你再清楚不过,奸臣当道,我若想亲政必定要除掉宇文护。可是,今日的我却没有能力这样做,为今之计只有一策可行之。但是需要你帮我。”
“妾能助皇上完成千秋大业是妾的福气,哪怕让妾赴汤蹈火,妾也在所不辞。”
宇文邕思量许久,轻声道:“朕需要你……让出……后位。”他的声音很飘渺,仿佛从天际处传来,却在李娥姿的心中如闷雷般炸裂开来。
她的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宇文邕。他的眼中已经蕴含泪水。四目相对只见,掺杂了太多的情愫,愧疚心痛无奈不解……
她凄然一笑,挣脱开他的怀抱跪在他的面前,望着他布满哀伤与怜惜的眉眼叩首道:“妾,遵旨。”
三日后,皇后对德妃的儿子下毒一事被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云和殿之内,宇文邕面冷如霜,李娥姿跪在他的面前,一旁的何泉宣读圣旨。
“皇后李氏娥姿,善妒成性,阴险狡诈,为保后位竟对德妃母子用毒,其行径违背人伦,难以为后宫之表率,着削其封号,收回凤印,贬为良娣,迁出麟趾宫,居于静心斋,反省思过,钦此!”
何泉的声音如铁锤般敲打在她的心头上,那种闷痛之感前所未有。此时此景神似当年,也是在这里,也是这般,她跪在宇文邕的龙椅前,听着他的立后诏书。那封诏书此刻竟如此清晰地回响在她的脑海之中。
“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兹有李氏娥姿,夙成敏慧,恪贤内侧,敬慎素著,品行纯淑。生皇子赟,乃依我皇周之礼,册立李氏娥姿为后,母仪天下,与民更始,钦此!”
自此之后,宫内再无这位贤良淑德的皇后,有的是只高宝林一级的李良娣。她温顺地接过圣旨,叩首谢恩。抬起头,她分明从高坐龙椅上的男子眼中看到了不舍与心痛。
她想起宇文邕在此前对自己的承诺,亏欠于她的必定加倍回报给赟儿。
于是,她手捧圣旨,再拜三拜,离开云和殿。
一路上,尽是风呼啸于耳畔的声响,似哭泣似悲鸣。萨玉儿得知此事时,李娥姿已经迁出麟趾宫,赟儿被带到正阳宫由宇文邕亲自抚养教导,此生风光已过,她知道她所付出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宇文邕,更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这是一个为人妻,为人母的伟大,也是为女子最深切的悲哀。
太后得知此事,心中已然明了其中曲折。她深深叹口气,传了懿旨,虽李良娣犯有过错,毕竟乃赟儿生母,衣食住行不可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