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煦抱着娃娃,看它的小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那月白色的衫子已经湿了一大块,鼻涕眼泪糊在一起,毫无风度可言。周煦伸手扯了扯,看那娃娃粉嫩的小手团成一团,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怎么也扯不下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转头看看旁边,一样抓着白骨精衣衫的,是颜姬的手。美人脸色微微惨白,似是吓得不轻,却神色坚定,不禁让周煦有几分佩服。只是看到残笙那只放在颜姬腰上的手,心里又如囫囵吞了个鸡蛋一般噎着的不舒服。
低头看看怀里的粉胖娃娃,同样是打妖怪,为什么人跟人的差别如此之大?况且这次去乌诺巷,所有的大妖怪似乎都是他周公子解决掉的……想了想,不由得又轻轻叹了口气,师父说:世有不平皆是命。就当是命吧……
叹气伸手揉揉娃娃柔细的头发,将头发弄得乱早早一团。娃娃抬起头来,对着周煦的脸上下打量一番,终于不哭了,只是一双大眼睛左转右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娃娃!”月见一个箭步从院子里面冲出来,一把就将白嫩娃娃从周煦身上摘下来。伸手捏捏娃娃粉嫩的小脸,又搓搓揉揉……一只将娃娃的脸蛋□□得白里透红,一双大眼睛氤氲着晶莹泪水。娃娃嘴一扁——
“别哭!再哭不要你了!”月见看见它又要哭,立刻出言警告。这句话竟出奇的好用,娃娃咬着嘴唇瞪着眼睛,生生的将那一场哭又憋了回去。嘴巴撅着本待不理月见,倒底又忍不住,伸头过去蹭蹭她。
“月见——”已经一个月没见月见的人影,这个死水鬼,居然为了皮子就把它卖了,让它每天被摆在博古架上面当做摆设。娃娃嘟着嘴,叫得委屈。
月见抱着娃娃,却直接忽略了这句半撒娇半耍赖的叫喊,视线飘啊飘,飘过周煦,直接落到残笙的身上……顿时心里比娃娃还委屈。
“骨头……”她一撅嘴,声音也带了哭腔。
颜姬一愣,本被残笙握住的手轻轻一抽,想要抽身离开。虽然她一直不知道何少带回来的这个女子与残笙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极自然的,她的心中很不舒服。
残笙的手却似乎察觉了颜姬的企图,反握住她本要抽离的手,揽住颜姬腰间的另一只手轻轻紧了紧,将她靠在怀里。颜姬一愣,抬眼看他,却见那张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似乎刚才所做的一切,都在无意之间。
“骨头……”月见带着身上拖着鼻涕的娃娃扑过来。残笙这次终于确认了在自己身边转悠了半个月的人——月、见?月见?!
“月见?!”他皱着眉头,看面前那张陌生的国色天香的脸哭得一塌糊涂。是的,时不时他就会觉得身边有一阵如月见一般氤氲的海水气息,可是等他要去找寻,那气息便突然不见。难道这成天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的女子就是月见?
可是月见不应该是个半透明的水鬼么?再说这张脸……哪有半点月见的样子?
“呜哇哇~骨头你终于认识我了~呜呜……咳,呜呜呜……”月见哭得愈发厉害,大概堆积了多日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一时间上气不接下气,呛住嗓子又咳了几声。
“你……怎么会到陆地上来?”残笙看月见哭得可怜,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伸手去拍拍她的肩膀。
月见哭着哭着就不哭了,终于被骨头认出来了,“海里好无聊啊,骨头,你不在龙宫,就没有人陪我玩了。我就带着娃娃到陆地上面来了……”
“那你这个身体……”
“在锦绣斋找苏掌柜买的~妖孽说在陆地上,要这个‘国色天香’一点的皮子比较方便,咳咳……其实我也没觉得多方便……”她说着就转了一圈,“骨头,你看我这个皮子怎么样?”
颜姬看着她有点脸色发白。这个女孩果然是女鬼,而且这尸体竟然也是“锦绣斋”出品。还好她被及时救出,否则,岂不是也变成了一张皮囊子?想到这里,不禁感激的朝周煦望了一眼,那日的事情多谢了。
周煦正站在远远的地方,却在看她,见她看过来,眼神微微一挑。你也知道谢啊?
不知怎的,颜姬好像读懂了他眼神里的话语,颇尴尬的愣了一下,又低下头来。不愿再杵在残笙与月见之间,轻轻抬头,胡乱拿借口搪塞道:“何少怎么一日没见,我怕他有事情找我,我先去一下看看。”
说罢从残笙怀里钻出,却被残笙伸手拉住。“我也去。”他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颜姬一愣,却点点头,手任由他拉着,只觉得血液从被他拉着的指尖燃起,一直烧到自己的两颊。脸上红云乱飞,只胡乱点了点头。听残笙对月见说:“我先去前面看看,待会儿再过来找你们。”
“哎——”月见嘟起嘴来,死骨头烂骨头,绝对的见色忘友!
周煦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月见身旁,用折扇轻敲月见的肩膀:“想不想跟过去看看?”
想不想?当然想!她还没跟骨头说上两句话呢。可是这样过去做电灯泡,会不会被打?与娃娃交换了一下神色,又转头看向周煦。
这月见,想那么多干嘛?本来就是要去做电灯泡的!周煦堆起一副看起来十分厚道,其实十分不厚道的笑容:“月见啊,你这么想是不对的。要知道,何少也在那边,就算做那个什么……恩,也不是你一个。”
原来是这样?何痨病也在?月见想起何少就觉得喉咙发痒,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周煦:“周煦,你是好人!我们去吧去吧!”抱着娃娃推着周煦就往前面颜姬的院子去了。
……
周煦与月见带着娃娃绕过一丛花架,转入颜姬的院中,却见后院无人,静悄悄的,只偶尔有一两声何少的咳嗽声传来。颜姬的院子是个后院,一边通向府内,一边却通向另有出口的一个厅堂。恶虎帮开会或者有外客的时候,便是在厅堂里面。
周煦立定脚步,四处看看,便知道这咳嗽声正来自厅堂里面。想来何少与颜姬是有外客,所以才去了前面的厅堂。正在想要怎样不动声色的进去,或是应该潜藏在大厅的某处,就见月见拖着娃娃已经直接沿着朝后院开的门廊冲了进去……
他一脸黑线的跟在后面进去,只听月见“骨头,骨头……”的叫了两声,声音却渐渐小了起来。
绕过做间隔的碧琉璃屏风,前面是一个客厅,颜姬坐在上首一张椅子上,侧面坐着何少与残笙,另一面却坐着一个不认识的男子,年纪与何少相仿,面色白净,一袭黑色的衣裳,不知怎的看在周煦眼中,竟有几分扎眼。
此时这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直愣愣的盯着直扑进来的月见与娃娃,以及随着月见走进来的周煦,眼中带着疑惑。人家在密谈,他们闯进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咳咳……”何少轻轻咳了一下,似是先从石化状活了过来,朝着月见与周煦开了口,“月见……你这是要干什么……”
月见已经抱着娃娃蹭着坐在残笙与何少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笑嘻嘻的正要说,却不妨被身后人轻轻踢了一脚,转头一看,是周煦在身后:“周煦你踢我干嘛?”
“呵呵,……这个月见姑娘一定要过来看看,我拦不住她,有点不放心只得跟过来了……”周煦笑呵呵的打着圆场。
月见瞪他:明明是你叫我过来的,怎么变成你拦我?
周煦眼色飘回来:现在还管谁叫谁过来的干什么,还不快快坐好?
何少疑惑的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轻轻又咳嗽了一声,却站起身来:“既然如此,周公子就坐我这里好了。”他却立起来,人已经站到颜姬身后。颜姬朝进来的两人一个娃娃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月见身边的残笙……是她不对了,这种时候让残笙也过来。何少虽然不说,但那意思早已明显。只是他们既然来了,却也不好意思赶他们走。
轻轻一笑对那客人道:“倒叫客人见笑了,这是在下的两位朋友周煦公子与月见姑娘,与方才介绍的残笙公子也是熟识。今日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只好薄待客人您,还请下次到帮内再叙。”
那客人听到周煦的名字微微一愣,眼皮略抬了抬,原来那要送入手中的酒杯,便顿住。稍停才继续送入口中,似是未听出颜姬话语之中那送客的意思,微微笑道:“原来是周公子,久仰大名。”
咦?此人他认识么?周煦被他这句问候搞得莫名其妙,只是这种场面上的话,说说却也不妨,因而他也笑笑道:“哪有什么大名,只是不知客人怎么会知道小可,不知是否是道上的朋友?”
那客人盯着他,眼瞳不经意的缩了一缩,才轻轻将那茶杯放回去,却不接周煦的话,又转向颜姬笑道:“我所说的事情,还请颜帮主多多考虑。我们公子说,有一件礼物送给帮主,颜帮主看了之后,定然会爱不释手。”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何少接过,用手掂了掂,又背对着颜姬打开。见并没有什么机关,只是一块小小的方砚,这才转身连着盒子一起递给颜姬。
颜姬接过那盒子,微微一愣。伸手拿起那砚台,是极古朴的式样,却也不算特别,只是落在眼底,是说不出的熟悉。转过来,见那砚台的底部,工工整整,雕着一个“治”字。她一怔,竟失声叫了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