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病了后,紫围子里的宫眷都想来探病,只是乾清宫不是后宫女子能随便能来的地方。嫔妃们平日里也就等着翻牌子的时候能在那待待,眼下是更不可能了。能来探望玄烨的,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就只有贵妃佟氏。
佟氏是跟太皇太后、太后一道来的。佟氏坐在暖轿上,捂着的手炉都感觉有些发凉,人是不能往跟在后面的队里看,心却揪在后面跟着的队列里。不知道今天霁兰的事是不是会有个结果,有也罢,没也罢,今天似乎都是个得揭晓答案的日子了。
佟氏暖轿的后面,霁兰差不多走在队伍的尾巴了。霁兰踩在通往乾清宫的甬道上,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捧在手里的钿盒沉得要掉下去,哪像上回端个紫檀托盘还觉得轻了些。
看着边上的红墙,好像比上回走时暗了些,萧瑟了些。投在墙上斑驳的光影让人眼晕,依稀还听到塔娜和小贵子的说笑声。
前面的内侍停住,霁兰才警醒般跟着停住,幸好没冲了过去撞上人,神智恢复了些许,知道是到了乾清宫。霁兰不敢去看边上的雅利奇,自从“针”的那件事后,总觉得自个儿像是承乾宫里不合流的人。
虽然没人再说什么,可感觉的到。塔娜去了承乾宫,按理应该派个新姑姑,却没有,反而是直接拨到了高嬷嬷名下。
霁兰不明白高嬷嬷为什么会对自己客气了许多,难道是上回打了自个儿一巴掌?霁兰不是个爱记仇的人。打耳光是不好,可日子过了这么久。病里的时候高嬷嬷对自个儿又是真心照顾,长辈教训晚辈也没什么,早不计较了。高嬷嬷这样客气有礼,霁兰反倒觉得难受了许多,真像做错了什么。
今儿个,又是高嬷嬷特意让霁兰和雅利奇一块跟佟氏出的承乾宫。霁兰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上回跟塔娜和小贵子一起去乾清宫的事了。
站在乾清宫昭仁殿的院子里,霁兰的心莫名其妙抖了起来,就像那日地震时一样抖了起来。
太皇太后和太后来探病,玄烨是想在乾清宫的侧门那接驾的,结果只能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在昭仁殿里跪接了。
瞧着跪那的玄烨,俩位太后都让赶紧扶起来,问了几句话就要走。玄烨又跪下这是准备跪送。太皇太后嘴里说着“皇帝快起来吧,上床去歇着”的言语,抬脚跨着门槛。
扶着太皇太后一道走的佟氏觉得今晚似乎没了机会,没来由松了一口气,这事还得再等下回吧。
太皇太后的脚临要迈出昭仁殿的门槛,体恤地加了句:“贵妃留下吧,皇帝也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才好。”
佟氏跪下谢着太皇太后的恩典,心里却又紧了起来,看来还得今儿说了。把先前盘算过准备要说的话,这个时候再盘算捋一次,千万别有了什么错处。
玄烨给扶梁九功扶了起来,咳嗽了下才哑声道:“贵妃那里坐吧。”回到了床上躺了下来。
佟氏谢过,却没有先去坐着,先伺候着给玄烨拉好了被子,这才坐在了床前的春凳上。
玄烨枕着枕头,合着双眼,静静地像是要睡着了。
佟氏瞅了下门,透着三交六椀棂花槛窗,看着外面的天色,才不过下午时分,到底是冬日,已经有几分暗了。知道玄烨病着,晚上不会留下侍寝的。若是再不说,怕是过会儿就会跪安去乾清宫后面的围房歇着了。
把手里的帕子又攥紧了些,佟氏站了起来,跪在了床前的拜垫上。
一直合着眼的玄烨听到佟氏起来又跪下的轻微声音,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眼,又闭上了。毕竟是病中,头还火烧火燎晕着难受。想不问,还是开口问了句:“有事?”
佟氏低着头,咽了下,怎么着也是皇帝在生病,说这事合适吗?可是已经跪下了,皇帝也问了,再不说也不成了,还是开了口:“是。奴才宫里有点事,本来不敢惊扰主子,可是这事不跟主子说,奴才不敢作主。”
玄烨觉得口舌干燥,嗓子哑得难受:“让梁九功倒碗茶来。什么事?”
佟氏“嗻”了声,站了起来,亲自从桌上棉布暖煲里取出茶壶倒了一盏涑口用的清淡茶和一盏病里喝的代茶饮,用托盘端着过去来。扶着玄烨抬起了半个身子,侍候着玄烨饮了口茶。
佟氏再扶着玄烨躺好,拉好被子。
玄烨自己伸手扯了下被角:“你坐下说吧。”
佟氏谢了恩,在春登上斜签着坐了:“奴才宫里有个宫女牵涉进件事,原本交给内务府就好。只是这个宫女却有些麻烦。”
玄烨烧得难受,只是思维倒还没乱:“牵涉进什么事,怎么就麻烦了?”
“塔答应从奴才宫里去钟粹宫前,可巧发生了件事。奴才宫里的官女子给奴才缝件丝棉的袄,不想发现丝棉里居然有根针。这事不敢大意……”佟氏偷眼打量下玄烨的反应,不知道提到塔娜会怎么样。
“嗯,不敢大意是应该的,查清了吗?”玄烨烧得难受顺着随口问。
“查到一个今年才进宫的官女子身上,问了半天,她说不是她做的。唬她说要请板子,别回头牵涉到她的父母那,她还是说她没做。”
玄烨伸手按了下头,真是难受,觉得自己头里有人在那挨板子似的难受:“那就跟内务府说下,给二十大板,看说不说。”
佟氏笑了下,拿出手帕子擦着玄烨头上的汗:“奴才本来也想。只是那天主子来奴才宫里,说似乎见过奴才宫里的一个官女子。本来想让主子见见,只是这官女子经此一事,病了好些日子……”
玄烨觉得耳朵“嗡嗡”的,似乎还是板子声,一时还是没有明白:“什么见过?”
佟氏不知道是惋惜还是轻松,难道自个儿弄错了,主子没有见过霁兰?面上还是笑着解释:“就是今年地震的那日,奴才派塔答应和霁兰来给主子送样东西的。”
“塔答应?霁兰?”玄烨的慢慢明白了些,火烫的头似乎一下子冰凉了,然后又烧了起来,轰一下,闭着的眼睁了开来,紧张地问,险些儿发不出声音来,咳嗽了几声才问出来:“她在哪儿?”
佟氏的心沉了下,却又给提了起来,也慌了起来:“在外面。”
玄烨的脸突然不自然些,发着烧的脸看不出是不是红了。可佟氏觉得好像是红了,她入宫几年,只有她红脸的时候,没见过主子红脸。若是红脸,那也是着了急,生了气的缘故。
佟氏突然有些无措,不知道是该她说把霁兰叫进来,还是等玄烨说。佟氏这时候很想知道前面的孝昭皇后怎么做的,怎么把贵人乌雅氏推荐给玄烨,全忘了她自个儿也曾把塔娜推荐给了玄烨。
这一回佟氏是真慌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玄烨恢复了过来:“辛苦你了。你跪安去歇着吧。”
佟氏站了起来,跪在了地上,隔着拜垫还是觉出了金砖的冰凉,也知道该怎么办了:“奴才把霁兰唤进来,让主子瞧瞧是不是她做的。奴才跪安了。”
玄烨的唇角弯了起来,不说什么,只是等着。闭上了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日仙楼上的那抹绿影子。
霁兰站在昭仁殿的回廊上,冬日里的西北风吹得猛,本来没有血色的脸颊给吹得通红,倒有了几分血色,精神头也看上去好些了。只是抿得紧紧的发丝有几根出来了,在额前脸颊飞着,又不敢用手去拢好。毕竟这是乾清宫的地界,凡事都得小心。
佟氏从昭仁殿里出来了,雅利奇迎了上去。霁兰跟着过去,走到了佟氏的后面。佟氏进了围房,由着雅利奇和霁兰侍候着更衣。
霁兰小心地做着,这是她第一次侍候佟氏更衣,不敢有个什么疏忽。
佟氏看了眼正蹲着身子系袍子的钮扣,开了口:“霁兰,你出去找下染九功。有件事儿要你去做。”
霁兰眼睛抬起了一半,又赶紧垂了下来:“嗻。”不知道要她去找粱九功做什么,心却抖得厉害,腿都些软,觉得围房的门那走过去都好艰难,就像地震那样,摇晃着,踩着棉花般。
却知道跟地震那日不一样,那日还有着那个人拉着她的手。虽然容貌没看太清楚,可是那股子龙诞香还是闻到了。
霁兰咬着牙,不敢让身子晃起来,退着这么走到了门口,小心地掀起了帘子,迈门槛的时候,抬起的脚还是给绊了下。手里扯着的棉帘子给拽了下,唬得霁兰松了手去抓门,半天没抓住,身子还是晃了下,幸好也没摔倒。
霁兰再偷眼看屋子里的佟氏和雅利奇,都没有关心门这儿。霁兰这才松了点气,去找梁九功了。
只是梁九功在哪里呢?霁兰站在围房的廊下,又有了那日地震时的感觉,不知道该往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