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一看,花廊尽头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袭颀长身影,银灰长袍,银色面具只露嘴唇和下巴。风扬起他半束的长发,几绺乌丝缠上他怀中单手抱着的红木古琴,缭绕着似有若无的清冷淡漠。
只一瞬间,他便飘到了我们一米远处。
好可怕的轻功……不知道月落和他谁的轻功更厉害一点?
正在我念头闪过之际,那奇怪的段先生已朝余洛稍稍欠身,将手中古琴直接往前一送,动作无礼之至,“世侄,琴。”
余洛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他的冷淡,接过琴放在石凳上,依旧礼貌温和,云淡风轻,“有劳段先生了。”
悄悄扫了一眼这位全身散发淡漠气息的段先生,心中略觉奇怪。澄碧清幽的琥珀色瞳仁,冷如冰霜的眼神。
余洛怎么会有这样清冷遗世的隐士级人物作亲戚?不对呀,段先生称余洛为世侄,余洛应该喊他伯父或叔叔才是吧。他们到底是不是亲戚?
也不对,一个姓余,一个姓段……
我无声叹一口气,我怎么那么天真呢?余洛的名字很可能是假的啊。我自己给了他莫迟歌的名字,难道别人就那么傻也报上真名么?
苦笑一声。
段先生眼角好像往我身上盯了一下,瞬间转了回去,仿佛一切只是我的错觉,他眼睛从来不会看任何人。语气也是冷淡的,“世侄请记得午时的例诊。”
余洛浅笑,语气恭敬,却很疏远,“余洛不会耽误时辰的,谢段先生的提醒。”
段先生下颌微点。
我站在余洛身后腹诽,忍不住暗暗翻白眼。
真受不了这大冰山,人家余洛永远温润如玉,文质彬彬,你带个面具装神弄鬼,还总是冷冰冰爱理不理的,皇帝也没有这样喜欢摆一张臭脸给人看啊!说话也是硬邦邦不带感情的。
那清冷不带波澜的声音道:“那小的丫头五天内可醒。”
我一愣,他在说谁?月落吗?月落要醒了?
不敢相信地望向说话之人,段冰山却不知道看向哪里去了,根本无意解释。
倒是余洛噙着温柔笑意看过来,“迟歌,听见了吗,你的小丫头月落快醒了。”
我一把抓住余洛的袖子,激动地说:“月落,月落要醒了?真的吗?她昏迷了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她们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她们要丢下我一个人……五天……我现在就去看她……”
我语无伦次说话转身就跑。
直到听到月落要醒的消息,我才发现自己是那么地担心害怕。这段时间装着不担心,告诉自己她们一定会没事,一定会苏醒。
其实内心深处总在颤抖,害怕她们离我而去。几天来的云淡风轻,一下子土崩瓦解,化作哽咽的语调。
“迟歌,别这样,”余洛将我扯回来,轻叹一声,深深凝望着我的眼睛,“今天早上你才去看她们,不好好的么?还有五天呢,不要急。”
我咬着唇将眼泪含回去,“我好担心,我只剩她们了,她们是我唯一剩下的亲人……万一她们也……离我远去……”
余洛扶着我的肩,安慰道:“不会的,不要胡思乱想。我明白迟歌的心情,放心吧,我和段先深会尽力医治她们的,决不放弃,嗯?你看,月落不是要醒了吗!”
我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看着他,“那启云呢?启云什么时候可以醒?”
余洛沉吟了一下,我的心霎时紧了,“余公子,不要瞒着我,我要知道真实情况。”
余洛眸中满是怜惜和诚挚,轻声道:“莫慌。启云的伤势的确比较棘手,她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内息紊乱,失血过多,且中的刀与你一样都淬了毒。因为六脉受损,排毒比较困难。但是现在已没有生命之危了,只是身体要慢慢运转才能恢复。段先生会努力为她修补六脉的。或许时间要长一点,但最后一定会没事的。”
听了他的保证,心下稍济。想到自己慌乱中又失了礼,不由脸上微红。我不好意思地转身,口中说道:“忘了谢谢段先生呢,为了启云月落想必段先生费——”
我蓦地住口,因为花廊上一望到底,除了我和余洛,哪里有别人的影子?翠莺啁啾,藤萝爬蔓,花香淡溢,惟此而已。
我呆呆左右看看,“人呢?”
余洛的声音带一丝笑意,“段先生早走了。”
叹一声,无可奈何,我道:“蔑视红尘,清冷遗世,桀骜狂凌,携一萧一剑,仗剑天涯,万物莫不鄙弃也。”
余洛深以为然,“迟歌好敏锐的眼力。段先生性子不羁,乃世外高人。如不是藐视虚名,武林尊主非他莫属。”
虽然暗中乍舌,我面上撇撇嘴,“他呀,老是这样一张冷脸,当然没有人敢惹他了。他是不是一直都这样冷漠,不喜与人亲近?”
余洛失笑,转而眼神悠远起来,一时间俊颜似覆了一层纱,朦胧叫人难辨,悠悠道,“我十五岁就认识段先生。他从不多说一句话,没笑过。他总是那样漠然疏离,淡淡的没有感情。父亲承诺任何条件,只要他肯住在王府为我治病。呵,怎么可能留得住?他愿每年一个月来偏院为我诊治,就已经难得了。如果不是父亲对他有恩,只怕一天也留他不了。原以为我和他同是寂寞的人,可以亲近一些。到后来我才知道,段先生与我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寂寞,还得继续留连孽海,他寂寞,却抛下一切尘俗不会与人为伍。”
“他就像翱翔苍穹的鹰,是不可能关在笼子里的。鹰注定一生孤独高飞,俯视大地,没有其他鸟类可与之并肩齐进,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放在他心上。是这个意思吗?”我转望余洛。
余洛清冽的眼神看我,“迟歌,你总是能一语中的。”
抿嘴微笑,轻挑柳眉,我问,“余公子,你……身体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不能根治吗?”
余洛神色安然,平静似水,淡淡笑道:“从娘胎里带来的寒毒,自幼访遍名医,灌了无数汤药。后来靠段先生每年一个月的调治,平日还有夏神医的悉心照料,这副残躯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我怔然看着眼前玉颜,如此出尘卓尔的男子,自小便疾苦不断吗?心理绵密纠结其莫名的酸涩,上天总叫人不得完美。
余洛,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吓着你了?”余洛俊眸带笑,似苦难如云烟。
我用力摇头。
余洛指尖轻抚上我的眼角,擦去润湿,“迟歌,你的心太软了。”
他转而握住我的手,另一手抱起琴,缓步向廊亭石桌走去,“来吧,我们弹弹琴。”
望着桌上的琴,伸出手指弹拨了一下,铮铮然清越亮色,我抬头苦笑,“我……我不会弹琴,厄,又或者以前会,现在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