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御书房外的花园里,开满了淡紫色的鸢尾花,宛若翩翩起舞的群蝶。
紫夏女皇站在御书房内,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幅凤凰展翅图,身后的凉榻上,斜躺着一个少年,形态恣意,唇边蔓延的弧度犹如初夏的花朵,带着些许慵懒。
“璟池,凤女的转世还未有消息么?”紫夏女皇英气的眉眼中多了一份强烈的迫切。
少年轻笑,手中的折扇轻击着锁骨,叹道:“母后,凤女转世之说,且不说是真是假,不过每日都有许多女子及笄,仅凭一个金翎印记,着实犹如大海捞针。”
紫夏女皇眉宇紧锁,“可是,除了知晓凤女转世及笄后,后背会有金翎印记之外,毫无其他线索。”
少年看着紫夏女皇失望不甘的神色,笑而不语。
“你先加派人手抓紧调查,莫让天诩国抢了先机。”紫夏女皇嘱咐一番,又轻挑眉宇,问道:“另一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少年微愣,旋即扬眉一笑,“母后的条件的确诱人。”
紫夏女皇听出少年已是动心,又加紧保证道:“若你不出纰漏将此事办妥,朕的承诺自当兑现,君无戏言。”
少年狭长的双目中闪过一道精光,嘴角慵懒的笑意不禁加深,“儿臣自当为母后效劳。”
紫夏女皇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切记莫要忘了你今日的誓言。”
少年忽然神色一动,起身疾步,利落地飞身一跃,深渊蓝长袍凭空划出划出优美的弧线,转眼间已半跪于窗沿。微微侧头,唇边抿笑道:“事成之后,儿臣自会向母后讨赏。”话语间,又是一跃,身形已消失在窗旁。
紫夏女皇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神色明暗不定。
房外,适时地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在房门前停下,接着是太监通报的声音。紫夏女皇在案前坐下,敛起眸中的晦暗,高声道:“公主请进。”
琢禾推门而入,仪态万方地施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女皇陛下。”
紫夏女皇一脸亲切地上前握住琢禾的双手,问道:“公主在宝蝉阁可还住得习惯?那些奴才们伺候得是否周到?”
琢禾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但却不迟钝,立刻反握住她的手,笑得一脸感激:“陛下待琢禾如同自家人一般,宝蝉阁的奴才们自是不敢怠慢,琢禾还要多谢陛下多厢照顾才是。”
紫夏女皇眼角微微抽搐,不着痕迹地放开双手,说道:“如此便好,朕这几日忙着处理边境军务,无暇管理后宫,生怕宫中有人冒犯了公主。”
琢禾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揣摩起来,为何紫夏女皇要特意告诉她这几日军务繁忙?紫夏国位于天诩国与风兮国之间,由于紫夏女皇好战,边境一向不太平,莫不是她在告诉自己又要打算开战?还是在……告诫?
紫夏女皇见琢禾垂首不答,眸光一凌,又道:“朕前几日听闻,风兮帝又将左相之女纳入后宫,封为贵妃。传闻此女才貌双全,风兮帝好福气啊!”
琢禾脸色一变,父皇纳了新妃?父皇与母后向来恩爱,后宫嫔妃少之又少。如今父皇狠心撇去与母后的情意,将重臣之女纳入后宫,究竟是为了什么?风兮国朝中分有两派,左相一派与司马相一派,父皇现今拉拢左相,莫非是朝中有变?
紫夏女皇见琢禾神情异样,眼底闪过一道幸灾乐祸的光芒。
琢禾见她如此,心中更是厌恶,收起混乱的思绪,笑道:“这是父皇与母后之间的事,琢禾不好妄加猜测。”
紫夏女皇眸光扫过放于案上的诗册,又看向琢禾,“不知公主在风兮国可曾有请先生教导上课?”
琢禾老实答道:“未曾。”
紫夏女皇微眯着双眼,而后微微一笑,“在这紫夏,并不是只有男子才能求学,女子亦可。明日便去上书房与众皇子和众臣女一道上课,公主可愿意?”
琢禾虽不情愿,却无法推脱,只得硬着头皮道:“谢陛下。”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前世在书堆中跌摸滚爬了十几年,日日念叨着求学生涯何时是个尽头。待做了鬼之后,虽不能吃美食,不能抱美男,却终归脱离了书海。却不曾料到,换了个时空,换了个身份,还得饱受夫子的□□。真是天要亡我!
灵犀时不时地偷偷瞥一眼自个儿主子的神情,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唏嘘哀叹,一会儿又悲痛欲绝,忍不住问道:“公主,陛下究竟和您说了什么?”
琢禾转过头,神色凄哀道:“灵犀,陛下要我明日去上书房上课。”
灵犀毫无同情之色,笑嘻嘻道:“这倒好,公主也不会整日嫌闷,到处瞎跑了。”
琢禾咬牙切齿地盯着眼前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一甩衣袖自顾自地往前走。眼前忽然出现一大片紫色的鸢尾,随风翩然起舞。她抬脚走了两步,却又驻足不前。
只见一个穿着深渊蓝长袍的少年慵懒地倚在树边,双眉斜飞入鬓,狭长的桃花眼轻盍着,红润性感的双唇在阳光下泛着瑰丽的光泽。轻风拂来,不知名的树上飘落几片花瓣,沾在他的衣襟上,还有几片流连在他的唇边,不舍离去,却被他灵巧的舌尖一勾,含进了嘴里。
如此精致漂亮的少年,不知他盍着的那双眼下,会有何种耀眼的光辉?
琢禾像是着了魔一般,看着不远处那个邪魅如妖孽的少年移不开视线,直到灵犀在她耳边轻唤,她才回过神来,问道:“灵犀,你可知他是谁?”
灵犀顺着琢禾的手指看去,却茫然地摇了摇头,道:“公主莫不是眼花了?那里哪儿有什么人?”
琢禾也疑惑地转回视线,惊讶地发现那棵树边空无一人,哪有什么蓝袍少年!
正在讶异之时,又听见灵犀在耳边嚷道:“公主,云公子和那个紫夏王爷在那儿下棋。”
琢禾抬眸看去,果真是云清言与紫夏暄溪。心中暗暗惊讶,云清言怎会认识紫夏暄溪?不容细想,迈着急促的步子,拾级而上,走进了亭子。
紫夏暄溪一见琢禾,便跳下石凳兴冲冲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笑眯眯道:“姐姐可回来了,暄溪去找姐姐玩,却扑了个空,幸而有清言哥哥陪暄溪下棋。”
琢禾捏了把紫夏暄溪红扑扑的小脸,余光瞥向仍执着黑子的云清言,问道:“暄溪怎会认识清言哥哥的?”
紫夏暄溪拉着琢禾在石凳上坐下,身子紧挨着琢禾,小脸满足地蹭了蹭琢禾的肩膀,“暄溪在宝蝉阁中瞧见清言哥哥,哥哥长得漂亮,暄溪喜欢。”
琢禾听了哭笑不得,心里暗想:看样子这紫夏暄溪颇有成为小受的潜质。
云清言微红着脸,沉默半晌,问道:“陛下找阿琢为了何事?”
琢禾脸色一黯,低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告诉我父皇纳了新妃。”
云清言这才抬眸看向琢禾,眉宇间隐含着一丝担忧,“放心。”
琢禾噗哧一笑,心里的烦扰一扫而光:“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只不过是替那个传闻才貌双全的女子不值罢了!”
云清言垂下眼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良久才道:“阿琢不可这么说,能得到皇上的垂怜,也是她的福气。”
琢禾不满道:“清言哥哥,你没有听过‘齐大非偶’么!皇帝又如何,假若他负了心爱之人,便也是个坏男人,这种坏男人不要也罢!爱情里,哪分得贵贱?若是喜欢,便要一心一意对待!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古……男人三妻四妾的了!”
云清言白皙的手指间擎着一颗黑棋,低着头不知是在思考棋局,还是在回味琢禾的话。
倒是年纪尚幼的紫夏暄溪,疑惑地开口道:“可是阿琢姐姐,嬷嬷曾说男人三妻四妾是最平常不过,尤其是帝王家,有后宫三千,只有安守自己的本分,服侍在夫君左右,才是女子之德。”
阿琢闻言痛心疾首,凑过去摇了摇紫夏暄溪的小脑袋,认真道:“暄溪啊,快把这些想法丢出你的脑袋!”
紫夏暄溪被她摇得头昏脑胀,面色泛红,还隐约听到她在自己耳边训着:“暄溪啊,你要做个好男人就必须记住,你只能有一个女人,她必须是你的心爱之人,有了她,你不能再娶什么小妾,这样便会辜负了她,你懂么!爱情,本来就是一对一的,哪里容得下第三人。”
琢禾也不管紫夏暄溪是不是听得懂,一股脑儿地把现代的爱情观灌输到他的脑袋里,想要拯救这棵被封建思想残害的幼苗。
还是云清言将紫夏暄溪从琢禾手中救下,又问了一句:“那阿琢是怎么想的?”
琢禾认真想了想,看着云清言的湖水般澄净的双眸,说道:“我是必不会嫁给什么君王的,而且,我的夫君也必须对我一心一意,不能再和其他女人纠缠,若是有了二心,我必然休了他!”
说着,还做了一个手刃负心汉的动作,看得云清言和紫夏暄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灵犀在旁插嘴道:“公主心中对将来的驸马又有何要求?”
琢禾扬着白皙的小脸,铿锵有声道:“我的夫君么,不必有权有势,只须符合八个字……”圆溜溜的眼珠不停地转着,将各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哪八个字?”见琢禾卖起了关子,灵犀急急地追问。
掩在柳树间的亭子里,琢禾面若白玉,衬着一双琉璃般的眼瞳,格外动人,嘴角漾着一丝浅笑,轻声道:“自然是:面俊心善,内外使得!”
紫夏暄溪从未听过女子如此大方地说出自己对夫婿的要求,他所接触的女孩子一提到男子皆是含羞带怯,欲拒还迎,久而久之也就厌烦了。现今听琢禾侃侃而谈,不禁生了兴趣,好奇地追问道:“阿琢姐姐,面俊心善倒也平常,可何为内外使得?”
阿琢一脸认真道:“就是要入得厨房出得厅堂!”
众人皆默然无语,只剩琢禾一人在那侃侃而谈。
良久,云清言轻咳一声,开始收拾棋盘。
小竹子配合地转移话题,“公主,今日念画做了您最喜爱的点心,还嘱咐公主快些回去。”
琢禾果然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顿时眉开眼笑,“真的么,那还不快走!”又刮了刮紫夏暄溪的小鼻头,一左一右地牵起紫夏暄溪和云清言,笑道:“今天可有口福咯!”
直到众人的背影消失在远处,一个少年从亭子边的假山石背后转了出来,锦衣玉冠,锐鼻红唇搭配地几近完美,他魅惑的双眼微微一挑,泛起那蛊惑人心的深邃之色。
“福宝,你可曾听过‘齐大非偶’?”
他身边的小太监弓着身子,恭敬地答道:“奴才愚钝。”
“若你是女子,也不愿嫁入帝王家么?”少年继续问小太监。
福宝脑门上沁出了汗珠,却不敢擦拭,抬头看了眼少年平静的脸色,无法从中猜出少年的心思,只得大着胆子道:“奴才以为,虽民间常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但能伴天子左右,却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少年瞥了眼战战兢兢的福宝,嘴角划出一道若有似无的痕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道:“就你聪明么!”虽是带着玩味的话语,从少年口中出来,竟像是和情人撒娇一般酥软,似是淬钢亦能化成绕指柔,似乎他心里百转千回的心绪,全都融到了这一声之中。
福宝不知道这个“你”是指自己还是琢禾公主,不过主子向来喜怒无常,反正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就对了。等他反应过来,主子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路,忙掸去落在肩上的花瓣,低着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