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丹卡犹豫了一下,走近呆坐在琴案前的她:“能为我弹一曲么?”
毫无神采的眼眸略抬,舒碧薇浅浅一笑,笑得苦涩,点了点头,伸手轻轻调拨起琴弦。剔透悦耳的琴声散开,如波光粼粼的湖水、迂回婉转的小溪、萦纡盘旋的江水,只觉周围笼罩着丝丝水雾,清凉、迷离……
阿丹卡凝视着微低的脸,眉心间锁着浓浓的忧愁,神情淡然却有一丝冷漠,他会对这个千柔另眼相看,或者正是因这个女子的特别,她的特别是怡和得让人也说不出来到底有何特别。
琴声渐淡,如在山林中的清泉中浴后而出,浑身通透。她的手仍搁在琴弦上,幽幽闭上眼睛,淡淡道:“太子妃是想问我为何刺伤了太子殿下对么?”
阿丹卡咽咽口水,嘴角微扯,她到梨园来正是为了此事:“刺伤太子可是死罪,纵使太子想保你,也未必保得了!”
“太子妃若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不妨想个周全的法子送我离开赫哲国!”
“你已领教过他的手段,他若不想放你离开,你就无能为力!”
“事在人为,不是么?”
阿丹卡沉默了一下:“你不该伤了他,他对你那么好,你怎能忍心伤他?”
她睁开眼眸,直盯着阿丹卡的脸,冷嗤道:“他把我囚在此处,是对我好!真是笑话!”
阿丹卡脸募地一沉,冷声道:“不管怎样,你若胆敢再伤他,我绝不饶你,我会杀了你!”
“太子妃不妨想些法子,让太子殿下留在你身边不更好!”舒碧薇咬牙切齿,倔强的说道:“他若不碰我,我也绝不会伤他!我既下得了第一次手,就会有第二次!”
她倏然起身,快步进房,狠狠的甩上门。
同样气冲冲离去的是阿丹卡,如雪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叹了口气,很是清楚,太子殿下是如何一次次强要了她,更不知是该羡慕她还是该同情她。
阿丹卡端着药进了房,见他正在翻阅书卷,微摇摇头,将碗搁在木案上,轻轻抽掉他手中的书卷:“大夫说殿下须得好生歇息,切勿太劳累!先喝药吧!”
萧笙天顺从的接过药,咕噜喝完,那苦味不由让他微皱眉。
她微微莞尔,小心呈上一杯水和口盅给他漱口:“殿下还是怕喝药!”
见他复拿起书卷,阿丹卡嗫嚅道:“殿下,以后不要去梨园了吧!柔妃见着是个清雅柔和的女子,但性情颇是刚烈,我怕她会再——”
“没事!她伤不了我!”萧笙天一手搂过她的腰拥着她。
“可是——”
他轻咬了咬她的唇:“阿丹卡放心就是!千柔是在生本殿下的气而已,无心之失!”
敢下如此狠手又怎是无心之失?她沉默了好一会,方又柔声道:“殿下,今晚陪我可好?”
萧笙天放下手中的书卷,叹了口气:“是我冷落了你,今晚陪你!”
阿丹卡眼眸一亮:“殿下说话可当真?”
“莫非本殿下总是说话不算话?”
她笑笑,轻倚在他怀里,若是以往,她断然是相信他,只是如今有那样的一个女子,让她有着前所未有的防备。
如他所言,他没有再去梨园,却在她熟睡之后,在他以为她熟睡之后悄然起身离开。泪,汹涌出眼角,她的心苦涩难忍,连留在她身边一晚,他都做不到。
如雪、如冬兴奋的准备着狩猎用品,陛下如此有兴致去狩猎那可是第一遭呢!舒碧薇瞥了两人一眼,淡淡道:“不用准备了,我不去!”
如雪为难的看着她:“柔妃,是陛下的旨令,让太子殿下务必带柔妃一同前往!”
“我不去!”她幽然躺下,不知那个陛下为何一定要她前往,但难得有如此好的机会,她或许能趁机逃出太子府,怎又会去狩猎呢!
见她扯上被子,如雪有些无奈,正欲开口,瞥见萧笙天进了房识趣的告退了出去。
萧笙天微吸了口气,她无意间的表情动作如未经人事的女子,纯真、自然,带着一些娇嗔,悄悄的蛊惑着男人,让人不知不觉就被她虏获,周恨生,你是否也和我一样,有她在身边,在别的女人枕边再也无法安然入睡?
他行至桌前坐下,见她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微摇头:“带你去狩猎是父王的旨令,不是本殿下的意思!”
良久,她闷声吐出一句:“难道太子殿下不懂拒绝么?”
萧笙天扬眉一笑:“本殿下能拒绝么?谁让你在父王的寿宴中锋芒毕露,惹起父王的注意!一支霓衣曲,憾人至极!如今你在江都城可是盛名远播!”
她咬咬牙关,她无意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只想舒翎羽知道她在赫哲国,想让周恨生知道她没有死而已!只是何时能等到他们?
“你在萧梓云面前弹过这一曲?”萧笙天深吸口气,他发觉这事实让他很难受。
“没有!”她冷冷道。
“那为何他唤你云端?”他不做声色问着,心里却是欣喜不已!
她扯下覆在头上的被子,深吐了口气,淡淡道:“太子殿下若好奇,不妨问问三王子!”
“本殿下不喜欢云端那个名字!”
舒碧薇起身直瞪着他,大嚷道:“我更不喜欢千柔那个名字,我是舒碧薇!”
“在别人面前唤你千柔不过是为了掩饰你的身份而已?”萧笙天邪邪一笑,眼角吊了一吊:“莫非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见她皱眉不语,萧笙天说得更是狠绝:“你确实很聪明,即便你怂恿阿丹卡帮你逃脱,你也未曾说出你的身份,因为你知道,你的身份在赫哲国是禁忌!你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周恨生,你深知若有心之人拿你威胁周恨生的话,周恨生绝对会输!”
“你会拿我威胁他么?”她暗咬唇,一字一顿问道,但见他只笑不语,狠瞪了他一眼:“你留我在这里就是想要威胁他?一切都是你捣的鬼?”
“你既已认定本殿下会以你威胁周恨生,又何必问本殿下?即便本殿下说与你听,你也会怀疑,不是么?”深知与她理论无任何作用,萧笙天起身欺近床前:“你喜欢萧梓云么?”
舒碧薇尴尬的脸通红,不是因为他所问的,而是因为自他身上而来的清爽又深浓的气息,艰难吐出一句:“殿下,夜深了,该回去歇着了!”
他有些不悦,质问道:“为何你可以如此温柔的对萧梓云,却对我如此冷淡?”
“因为他不会像你那般对我!”
又是这般冲他嚷嚷,萧笙天冷哼一声,倏然抬起她的脸:“是你魅惑了本殿下!”
“我没有!是你不择手段,是你卑鄙无耻!”她甩开他的手,两眸顿时又盈盈:“你放我走!让我——”
萧笙天猛地堵住她的唇,抱着她紧紧贴向自己,任凭她两手落在他胸膛,砸在他伤口,只是狠狠的吞噬着她的清甜,待胸口传来撕裂的痛,方急喘着气放开她:“你永远不能离开!”
他直接欺身而上,胸口的疼痛也不及多日的压抑折磨他。她的挣扎在看见那胸膛上缠裹着白布时倏然停止,血,慢慢的浸染开,顿时,一股无可言喻的凄凉迎面袭来,还有铺天盖地的迷惑。
她的迷惑恰似给了他鼓动,浓烈的火窜燃而起,疼痛就着狂热的激情,他再无退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他酣畅的急喘着气,紧紧拥着她,让欢愉亲密交织。
一种连她都无法说明的感情从心底泉涌而出,望着那眸子里的光芒,竟然在内心深处像是有什么被封印的东西得到了释放,她没再流泪,只若有若无的轻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沉重的落到他耳际,狠狠的灼伤他的心!
一早,舒碧薇硬是被拽出太子府,已到无法再拒绝之地。见萧笙天已泰然自如的坐在马背上,甚显神武,她怏怏的看着几匹高大的骏马,终于艰难的挤出一句:“我不会骑马!”
静默、静默,哈哈,募地萧笙天放声大笑,直接将她抱上马背,玩味的瞥了一眼她漠然的脸,轻挑眉:“周恨生没教过你骑马么?”
舒碧薇紧咬牙,不去看他脸上的笑意,将肩上的轻纱覆在脸上:“有他在,我不用学会骑马!”
够狠洌,萧笙天咽下正欲出口的话,在嘴里留下苦苦的余味,扯动缰绳,喝了一声,策马而行!
不消一刻,一行人已抵王宫,王宫前已候着大队人马,可看得出此次狩猎是有多盛大,而她很是尴尬的发现,人人都是各骑一匹马,不觉低喃:“我又不会骑马为何带我去狩猎?”
萧笙天未搭理她的喃喃自语,只是稍稍行礼。
陛下已是爽朗一笑:“天儿,你和柔妃真让人羡慕啊,连狩猎都共骑一匹马!”
“父王,请恕儿臣和柔妃之罪,柔妃不谙骑术,又不好抗父王的旨令,故而——”
“无妨,无妨!”陛下连摆手,只是朝左右环顾着说道:“只怕,羡煞旁人哪!”
阵阵笑声中,众人已策马前行,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瞪了萧笙天一眼,他也不跟她计较,总是不跟她计较的,无视她怨毒的目光,更紧的搂住她,策马疾行。
赫哲国的狩猎之地和凤秦王朝的穆兰围场有所不同,完全是不设防的苑林,目光所到之处只有无边无际的一片密林,心不由又一涩,若此刻是在穆兰围场那该有多好,身边的是他又有多好。
“天儿,不妨与父王比比如何?”陛下拿着弓箭,向萧笙天宣战。
萧笙天柔柔的瞧了她一眼,她似毫不在乎他做何事,一如往常的垂眸不搭理他,暗叹口气,吩咐如雪:“如雪,照顾柔妃!”
“是!”
舒碧薇望着远去的几匹骏马,轻吐一口气,环顾四周,暗恨自己未学会骑马,若是会骑马,此刻说不定能离去。
“柔妃!到帐下歇歇吧!”
舒碧薇点点头,似没有再多的选择,随如雪进了休息的大帐。
马奔得飞快,他却不能集中精神,只一会,离开她只一会,每每一回过神,却发现想的都是她。萧笙天晃晃头,焦躁起来,忽然就有一种不安袭上他的心窝,没来由的,他策马靠近:“父王,儿臣身子不适,想先歇歇!”
陛下徐徐勒住马,看了他一会,方叹了口气道:“天儿,陪陪父王你也这么为难么?”
他心下一阵咯噔,笑笑:“父王若喜欢,儿臣愿意多陪陪父王!只是——”
他无法形容那股不安,一心只想立刻见到她,不由又暗笑了一下自己,萧笙天,你真的是无药可救,怎会轻而易举被一个女人迷得昏头转向,连狩猎都如此心不在焉?
“天儿,你愈来愈感情用事了!身为王者,胸怀天下,断不能受儿女私情所累。父王要你称霸天下,完成父王之夙愿。”
萧笙天眉心一拧,有些不好的预感:“父王——”
“天儿,你只需陪在父王身边就好!”
见那募然沉下的脸,萧笙天更为疑惑,心忽一寒,再顾不了许多,急速勒转马往大帐冲去。
帐内除了如雪和她,并无他人歇息,甚是清冷,这她倒不奇,既是狩猎之行,自是不忘本意,只可惜了她,虚妄此行。舒碧薇瞥了一眼如雪,咬咬牙,小心翼翼的探问道:“如雪,你可以带我离开这里么?”
如雪愕然的眨了下眼,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木然抛出一句:“太子殿下见不到柔妃会着急的!”
“你不肯么?”声音带着些委屈,舒碧薇眼巴巴的侧头瞧着她。
如雪狂咽口水,突然有些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一头栽进去了,她真的让人难以拒绝,但依然冷漠的回了一声:“太子殿下让奴婢好好照顾柔妃!”
说完硬是咬紧牙关再不吭一声,也不去看她,咕噜咕噜喝了几杯茶。
舒碧薇落得一个怏怏,黯然的喝了杯茶,再看了眼如雪,端正的坐着,沉闷得紧,起身往外走。刚出大帐,晕眩袭来,她想扶住什么,但一点都没有什么可依靠,身子缓缓往下倒。忽然,眼前光亮起来,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幻觉,似他正急急朝她走来,在她如此难受的时候,想的不应该是他。
“千柔!”萧笙天急急抱起她,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暗舒了口气,她就那样栽倒在他的面前,那恐惧,他前所未有。他该想到的,狩猎来得突然,让她随行更是不可思议,怎会就这样将她置于险境?
身后烈马嘶鸣,萧笙天回过头,望着挺直坐在马背上的他:“父王为何要这样对她?”
陛下重重叹了口气,挥退侍卫:“天儿,你带着她,跟父王去一个地方!”
未等萧笙天应声,他已自行策马而去,萧笙天看着怀中昏睡不醒的人儿,心下不定,若是他刚未赶回大帐,她又会如何呢?想到此,心口绞痛,慌乱不已。
萧笙天一声不吭的跟着他穿行于密林中,到得密林深处,远远望见一个破落的地方,他不禁微皱眉。
他叹了口气,翻身下马,见萧笙天仍在马背上不动,闷哼一声:“下来!”
萧笙天抱着她下了马,疑惑问道:“父王,此处是——”
他瞧着眼前破败不堪的地方,娓娓说起:“一百多年前,此处有着一排排木楼,一楼连着一楼,此起彼伏,倚着山脊层层叠叠,蜿蜒铺展在青山绿水间,怡静清幽,如人间仙境。当时有一东皇族人在此定居,男子能文善武、女子能歌善舞。”
“一日当时的赫哲国陛下衍王误入此处,偶遇东皇族长的女儿阿曼琳,被她的美貌和歌舞深深折服,欲将其带回王宫。阿曼琳倾心本族男子,自是抵死不从,衍王盛怒之下当着阿曼琳的面灭了东皇一族。”
萧笙天未出一声,只是静静听着。
“阿曼琳绝望之际,趁其不备,夺过侍卫的刀自尽,临死前指天立下毒誓:一百年后,天下必有一女子,身披白色羽衣,踩着天上乐曲翩然而来,灭你赫哲国!衍王在大限前将此事记载下来,并立旨令,见此等女子格杀勿论!”他定定看着萧笙天怀中的人儿,沉重叹了口气:“当日她在晚宴中的耀眼光芒,你已见识到,你还要留她吗?”
“当她出现在晚宴时,父王是不是已动了杀心?”
他点点头,并不否认:“是,她那一袭白衣,飘逸出尘;那首曲子,如仙乐般,摄人心魂;想要不杀她都难!”
“莫非父王也相信一百多年前的戏言?”
“戏言?你看看她,完全是蛊惑男子的女人!依孤王看来,你是迷失心智了!你不忍心杀她,孤王替你杀她,决不能让她灭我赫哲国!”
“父王——”萧笙天紧握拳,沉声问道:“父王,你觉得区区一个女子有何能耐能灭赫哲国?”
“她不用一兵一卒,已让你神魂颠倒,不是么?这已足够了!红颜祸水,即是如此!”
“父王,她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女子!”
“天儿,你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陛下摇摇头:“比她娇俏、美艳的女子数不胜数,她又算得了什么!”
萧笙天深吸口气看着怀中的人儿,苦笑:“可是,她不一样!”
他甚至现在都说不出她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只一心想和她在一起。
“天儿,你——”陛下冷斥:“莫非天下在你眼中比不上一个女子么,你竟要陷我赫哲国于万劫不复中么?今日,孤王非杀她不可!”
萧笙天噗通一声跪下:“父王,儿臣从未求过你,如今儿臣求你,求你放她一条生路,一切只是凑巧而已!她绝对不会做任何有害于赫哲国之事!”
“你竟为了她求孤王?!”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萧笙天,眼神阴狠起来:“如此一来更留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