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死亡

京城的天空, 灰暗而低沉。夕阳在暮霭中沉沦,换得残月当空。

先皇崩逝,新帝登基已满二十日。三皇子的军队从篷州的战场上消失, 隐入地下, 随时威胁着新朝。

新皇并没有放松对政敌的倾轧, 加紧了对朝中旧臣的清除、拉拢。他的心腹翟湛在此时展露出铁血手腕与强悍气势, 三皇子一派或死或下狱, 京城之中,一遍血雨。

宋嘉绎这几日并示出现在冉敏的面前。绢草暗中打听,只知道他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去了。

冉敏知道, 他想等到新皇与三皇子两败俱伤,方坐收渔人之利。

张进走时只留下一段话:“我跟随主子时, 他曾问过我, 究竟什么时候, 他才可以登上九五。我回答他‘三十年’。他虽是先帝遗孤,却不被宗氏、朝臣认可。我认为如此, 他所做之事,不亚于改朝换代。勾践十八年灭吴,是因为他有个独立的环境,但是主子没有。”

生活在阴暗中的苔藓,不知不觉蚕食着大地, 假以时日便能将绿苔铺满整片庭院。宋嘉绎也可以, 上一世, 他隐忍下来, 的确在三十余岁时达到了自己的梦想。而今世, 他却甘冒风险,想提前十年做到。

他焦躁迫切想达到自己目的, 冉敏知道,或许此事与自己有关。她更知道,这场提前打响的战役,或者有可能要了宋嘉绎及其跟随者的性命。

或许,她接下来做的事,可以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冉敏低头看着桌上的木匣。

这个木匣由乌木雕成,机关之上,只有刻着一片白云。

一月之前,她飞鸽传书,希望耿云彬将这个匣子让给她,条件是除去荣记烟火铺外,她名下的所有产业。

耿云彬托廖仙芝百里飞马,不过区区大半个月,便将这个木匣送到了她手上。

耿云彬并无赘言,大大一张信笺之上,只有一个大字“傻。”

冉敏只是淡淡一笑,便去仔细察看那个盒子。

廖仙芝比两年前更削瘦些,再次见她竟比已往更为沉默。她见到冉敏只是无奈笑笑,便催她去看那件木匣。

耿云彬显是极为信任廖仙芝。冉敏顾不得再与她叙旧,便将木匣子端在手中,一面心中寻思。

她知道,耿氏的闺名之中,有一个“云”字,这个木匣上的图案,显然与耿氏有关。

她皱着眉,不禁想起耿氏的游记。

这个木匣,是通过耿氏的游记找出来的,那么这木匣上的机关,会不会跟耿氏的游记有关呢?

冉敏不禁仰起头,望着灰蒙的天空,仔细回忆着书中的内容。

这本游记,从开篇至结尾,基本都在记述一个过客在游戏山河之时,所见所闻。有些是冉敏今生并未听说过的。

然而其中有一篇游戏却特别奇怪,便是游记的最后一页。

这一页,通篇写满了日期与天气,冉敏细数数,竟有一百六十五个之多。

这会不会与木匣子有关呢?

一百六十五个,恰恰好便是游记的篇数。

冉敏端详着机关,旋转的螺旋上,镌刻着从一到九几个字,一共三排,一模一样。一、六、五,刚好三个,想到这,她几乎有些跃跃欲试,想将这几个数字拿上去验证。

廖仙芝却拦阻她道:“我倒觉得,这机关,不会这么简单,阿敏,你想想,若是这本游记落到了与之不相干的人手中,那么木匣子的主人要如何才能保护木匣子里面的物品不被盗取呢?

故布疑症,或许给出一个错误的答案,可以杀死觊觎木匣中宝物的盗贼。

冉敏认可她的话。只是若不是这个,又会是什么呢?

她若有所思望着木匣上的云。

耿氏的游记上也有天气中记载着云朵。

她顿时大悟,摊开白纸,将耿记游记上那篇似序的东西,默写了出来。

腊月初六,乌云压顶,欲雪;二月初二,云从龙,有狂风......

冉敏执笔,将这篇序中所有有云的日期,都标注出来。

她尝试着将这些日期变成数字,或将他们相加,或将他们相乘,或许他们相减。

日期相加的数,是一个三位数字,四七五。

冉敏抬起头与廖仙芝对视。

廖仙芝也赞同这个数字。点头道:“可以试试。”

“我阿舅说,若是机关打开的不正确,可能会毁了里面的东西。”

“总比永远让这件东西隐藏起来好。”廖仙芝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难看:“有些事,虽然难以接受,但总比永远不知道好。”

“阿芝。”冉敏直觉或许此事与耿云彬有关,刚想追问,却见廖仙芝摆手道:“总会过去的。现在你的事最重要。”

冉敏点点头,或许之后,她可以去信问一问阿舅,如今眼前的事方才最重要。

冉敏命绢草去准备樟木箱子,先人开机关时,为防误触,开启时总会将物品放入夹层之中,再用铁箸触发。

然而这道机关却不行,他的机关由铁轮组成,每一次拨动,都需要指力。

绢草原想自告奋勇,亲自将木匣打开,冉敏却不肯。

廖仙芝耐不得两人磨叽,拔拉开两人,一把套上铁盔,将手指伸入木箱中。

“嗒、嗒、嗒,”时间仿佛静止,冉敏等人大气也不敢出,紧张望着廖仙芝,空气中只余她拨动滚轮的声音。

“咯嗒”。只听一阵清脆的声音,木匣的锁竟然解开了。

不待冉敏反应,廖仙芝便徒手掀开了木匣。

没有动静。冉敏第一时间将廖仙芝的手扯出木箱,倾听木箱内没有任何声音,方放了心。

三人挤在木箱周围,轻轻拨开一条缝,小心张望着里面。

空荡荡地箱子中,木匣里静静摆放着一枚玉印。光线不够,冉敏看不出,这,到底是不是耿云彬口中所述的玉玺。

如何是,这么这南阳皇室,竟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在没有玉玺的情况下,利用假玉印,制出数十年的假圣旨。

这是宋嘉绎的机会,如果拥有玉玺,那么他先帝遗嗣的身份,便有有利的支持。他可以指证,是今上谋朝攥位,陷害皇储,从而否则太子的合法继承权。

冉敏缓缓将木箱打开,将烛火凑近。

在火光之下,玉印的真容越来越清晰,润泽的玉质渐渐展现出他的资态。

这是一枚螭纽蓝玉,手持处被磨的光滑异常,螭纽微有小玷,螭脚处有一微小缺角。

正在发愣,突听廖仙芝在身旁喝道:“快跑!”

冉敏的身体被剧烈向后拉动,她定睛看木匣,发现木匣竟然起了一丝蓝雾。她顾不得想许多,忙将手伸入木匣中,将那枚玉玺取出,放入怀里。

廖仙芝拉着她刚扑倒在地,身后的樟木箱子便突然爆裂,箱子的碎片四散,在她们头上飞过,剩余的部份则发出耀眼的蓝光,燃烧起来。

冉敏觉得自己的手指灼烧般疼。一时顾不上想许多,推搡着廖仙芝同绢草,往门外跑去。

“烟雾有毒。”她忍着手指上的剧痛,吩咐绢草,快,去提水。

绢草应诺,低头正准备出去,却发现她的脸色极其难看。

她的右手手指,已变成蓝色。

廖仙芝抽出短刀,握住冉敏的手腕,轻轻在她手上划下一刀。

鲜血浧浧而下,却是蓝色。

冉敏渐渐感到呼吸困难,眼前的事物变得越来越迷糊。

廖仙芝咬着牙,将衣襟撕下,替冉敏捆住伤口,防止血液中的毒素侵入心脏。

可是这一切都是无用之功,冉敏仍旧支撑不住,身体渐渐滑下。

廖仙芝与绢草抱住了她。

“别忙”,冉敏虚弱地阻止两人,“我恐怕熬不过今天。不如将剩下的时间将遗言交待清楚。”

廖仙芝咬牙道:“胡说什么,你还年轻的很,有什么遗言要交待。”

绢草哭地泣不成声,在伤心中,只听冉敏断断续续说道:“我曾欠过宋嘉绎三个人情,虽然口中总说将来要还他,其实并没有行动。”

“我总以为,我可以还他情的时间很多,只是造物弄人,他心在权位,我与他缘浅如斯。”

“我已活不长了,但这件事,是我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芝姐姐,你是我如今唯一可以信的过的人,我想请你将这枚玉玺交给他。”

廖仙芝的眼泪已掉下来,她昂首不想冉敏发现她的泪,说道:“好,我答应你,只是,你有什么话,最后想同他说么?”

冉敏躺在她的怀中,静默片刻,方淡淡说道:“我曾经想过无数次,将这柄玉玺交到他手里,他是怎样的表情。奈何我到底不是他,始终无法想象出他的表情。阿姐,如若你将玉玺交给他,便帮我记一记,宋嘉绎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吧!”

她说完,慢慢闭上眼,道:“我与宋嘉绎无缘,无论几世,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