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为什么你会以为我不信任他?”陆枫笑了笑, 唇角笑意愈深,“真央姑娘,我对那位方掌门, 可是非常信任啊。”

“方掌门?”这个称呼令真央稍许迟疑了一会, “你是在说, 方渺前辈?”

“看来真央姑娘被保护得很好。”他话音刚落, 往外走了几步, 又回头来看真央道,“这里太暗了,不如我们到外头说?”

诶?竟然还能让她出去的么?

真央跟在他后头, 没过多久二人就到了山洞的出口。

虽是在山洞里呆久了,视线一时间还不习惯外头的光线, 但外头是成片昏暗的乌云, 还算不上刺目。稍许缓和, 真央就发现她同陆枫正身处在山崖之上。

“就在这里看着吧。”陆枫说着,视线往山崖下眺去, 真央也循着他的视线往下去看去,山崖之下,巨大的峡谷中,是成片黑压压的影子。

——不,不是影子。

那些都是……人?

人倒是人……但真央心头总有一些莫名的异样感, 仅是片刻, 她才回过神来。

“他们都是……魔修?”真央下意识退开一步, 不敢置信的看向陆枫, “你是想让他们对付方渺前辈?”

面对真央的错愕, 陆枫则是玩味一笑道:“清微素来以风清门正自诩,‘名门正派’的子弟与不少劣迹斑斑的魔修结下仇, 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么?”

真央虽有些担心方渺前辈,但她知道这并非她三言两语能改变之事。

“你既这样讨厌他,也应当清楚,他不是什么泛泛之辈。”稍微冷静了一些,真央现在能做的,就是等方渺前辈来带走她。

“是啊。”陆枫笑意更浓,看向真央,眼底带着笑意,不知道是在笑真央的天真还是别的什么,“方渺这些年也树敌不少,特别是魔修,不少人也对他恨之入骨,不过,我想他们应当也都不是方渺的对手,不过螳臂挡车罢了……”

“那你为何?”真央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说来倒是与你有关。”陆枫微微一笑,“那个什么真人秀节目我倒也看了,他唯独,只在你面前不同,那么,若是让他知道,你看到他杀人的模样,他又会如何作想?”

“我……”她没有犹豫,刚想开口回答,就被陆枫硬生生打断了。

“真央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他杀的是人,每一个都是和你一样的人,有血有肉……”

“你以为我会如何想?方渺前辈不杀那些人,难道任由他们来杀么?”若是他想挑拨离间,万万是不可能的。

“哦?”那陆枫却似乎没有半点意外,接着轻笑道,“我倒是忘记了,真央姑娘的思考方式,可是与常人不同。”

“不过,真央姑娘,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不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你呢?”

“——或许你同他推心置腹同他无话不谈,但,他仍有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

“简而言之,真央姑娘,他不希望你看到,他杀人。”

她向来看事情简单,却好像忘记了,方渺前辈并非会同她想的一样。经历的事情不同,方渺前辈的顾虑也与她不同这千百年间,方渺前辈所看到的,背弃残忍孤独,原比她看到的多。

……方渺前辈一定,原比她更害怕失去。

她忽而不想再说下去了,即便是方渺前辈不希望她看到,她还是想亲眼见证这一切。

“你看,他为你来了——”

陆枫的话语刚落,真央就朝悬崖下看去,百千尺外,人影几乎小得几乎看不见,但他所经之处,却如同绽开了斑斑血花,原本看不清的人影,却因为这一路而来的血河而格外清楚。

真央不自觉的紧紧握住了衣袖。

方渺前辈,是在为她杀人。

方渺前辈,是在为她,双手沾满血污。

若是她能帮上什么,若是她有足够自保的能力……若是如此,方渺前辈是不是,就不必如此?

想着想着,真央的眼眶不由得泛红了。分明方渺前辈说过她保持这样就好,可是如今无能为力的自己,却仍旧给他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虽然话说得好听,但真央姑娘,你到底不是不能无动于衷的,不是么?”

眼睁睁的看着他杀人,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若是这就是你的目的,那你已经达到了。”来到修真界之后,她遇到的,大多数都是快乐的幸福的事情,作为偶像训练的每一天虽然忙碌又充实。

可她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有接触到修真界残忍的一面。

好像活在童话中,在高高的象牙塔上。

——然后忽然有这么一天掉了下来,有人逼着他看清楚,这象牙塔之下,是怎样一番人间炼狱。

就像眼前。

她只能这样看着,看着他一步步涉足在血路之上,朝她走来。

“真央姑娘应当是误会我了。”陆枫又是微微一笑,分明做着这样残忍的事情,他的神情却是和气有礼的,就好像眼前这幅惨状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一般。

“我与你无冤无仇的,又何谈目的?”

“你这样,不就是在报复方渺前辈么?”真央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格外果断,虽是不怎么清楚因果,但她总觉得,若是没有什么缘由,这人怎么会这样无端针对方渺前辈。

若说是什么缘由,真央倒是想起了,方渺前辈说过的。

——错事。

“我不过是个魔修,报复不报复的,又有什么重要的。”陆枫波澜不惊的神情骤然间冷了下来,“不过,既然你话说到这里了,我便将事情同你说清楚。”

“我与方渺,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他看向真央,眼眸半阖着,像是在回忆许久许久以前的事情。

“不过就是,清微派的某个长老为了拿走我祖上传来的功法,引魔修进门,害了我一门性命。”

“我父亲、我母亲、我尚未满三岁的弟弟……侍弄花草的老伯、将我带大的乳娘、伺候起居的婢女……真央姑娘,这上上下下二十一条血命,与方渺可没有半点关系。”

真央虽已隐隐猜到,但真听他这样说出口来,一时间,却还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冼星大会上,我当面与刚上任为掌门的方渺对峙,可是……真央姑娘,你猜结果如何?”

如鲠在喉,分明能清楚回答的话,她说得像是断了弦般的古筝一样涩然。

“他……没有将人交给你?”

“错!大错特错!”陆枫放声大笑,眼中猩红,竟是血泪,似要盈眶,“他当着我的面!将那人杀了!一剑不见影,那任,人首异处!”

“我这一腔恨意……该如何了?真央姑娘,你告诉我?”

他声音嘶哑,步步紧逼,真央本能躲闪,往后退去,他这般情状让人觉得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勒住真央的咽喉也并不奇怪。

后头便是万丈悬崖,她知道她不能再退。

“方渺前辈,或许,是想就这样斩断仇恨的枷锁……”真央知道为了自己的安全,或许此刻她还是乖乖闭上嘴,半个字都不要说比较好。

但是,方渺前辈未曾包庇,也不曾将这种仇恨延续下去,或许是私心,但她却觉得,方渺前辈未曾做错。

这世间的仇恨是无休无止的锁链,而逝去的人,是再也回不来的。

方渺前辈,只是想令他放下,真正的解脱。却不想,这无处宣泄的仇恨,又成为下一道锁链,死死的闭环,再一次重复。

“陆枫,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懂,但到底,还是教仇恨蒙蔽了双眼。”

“真央姑娘,我们到底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他驻足停步,语气也平静了许多,“是人就没有办法不去恨,不去怨,不怒不嗔。”

“但我,仍是不明白。”真央看向他,“若是你当真想要报复,杀了我,岂不是……”

“方才真央姑娘你不是说了么?”他却将真央的话打断,“仇恨是枷锁,你本就与我同方渺之间的恩怨无关,我本就不打算将你卷进来。”

“你既然这样清楚,为何……”

“放下太难。”陆枫忽而笑了,笑容有几分爽朗,不见半点先前的阴鸷,“真央姑娘你未曾经历过……放下,太难。”

真央虽不能认同他的做法,此刻却忽然有些理解。

这世间的事情,都是懂得道理容易。

放下却太难。

太难。

“我杀的人太多,或许如今说这些话有些假惺惺,但为斩断仇恨去杀,和发泄恨意去杀到底不一样……真央姑娘……”

他的话没有说完,似乎也不打算说完。不知为何,对上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他总是忍不住打破她天真的幻想。

到底仅仅是如此,还是在羡慕方渺,在这世上,尚有牵挂?

真央看向悬崖之下赤红的血路,想着该以什么样的表情的面对方渺前辈。

该说对不起,还是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即使每一剑斩去的,都是恶贯满盈的魔修,但这被鲜血铺成的路,始终都是用生命的堆砌的。

方渺前辈他一定也在思考,以杀止杀,以血止血,是否真的是正确的。

是为了斩断仇恨的锁链,还是就是这样,仅仅,只是为了来救她而已。

她觉得方渺前辈并未做错,若是世人觉得他身负罪孽,又或是他自己这样觉得。

那就让她,也一起承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