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A城还在下着小雨,程落和晏瑰坐上了回C市的火车。
从C市回来后两人都在忙各自的事业,很少联系。直到继父打来电话晏瑰才知道母亲已经病的很严重,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挂了电话晏瑰在学校公司请了假后,买了张回湛海市的车票,晏瑰一下车就往医院赶,打听到母亲的病房,她又急忙赶往病房,她是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看到了三年没见的秦默然。
秦默然,好久不见。
秦默然看到了她,她又瘦了不少,他走过来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显得有些沉重的说“进去吧,她在里面等你。”
晏瑰知道他说得她指的是她妈妈,她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脸色苍白如纸,瘦的好像一座只剩皮肉包裹着的骨架,明明她离开时妈妈还好好的,晏瑰哽咽着声音走过去喊道“妈。”
崔母艰难的点点头,红着眼眶的继父拉着晏瑰的手让她坐下“郁玫啊,晏瑰来看你了。”
带着氧气罩的崔母伸手,晏瑰连忙握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她凑到母亲身边,听到母亲断断续续地说“晏瑰,这些年妈妈很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妈妈其实很爱你。”
晏瑰握着母亲的手,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我知道,妈,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傻丫头。”母亲难得一次的笑了“妈妈得的是胃癌晚期,我的身体我还是知道的。”
晏瑰看着继父,继父抹着眼泪点点头,在记忆中,晏瑰第一次看到继父哭,是为了她的妈妈,他不久将离人世的妻子,他爱她,很。
“其实我认识你叔叔比你爸爸早。”晏瑰惊讶的听母亲叙述出了很多年前的陈年往事。
继父说“我和默然的妈妈是包办婚姻,我和默然的妈妈在默然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了,只是默然不知道,你母亲,她不是破坏我和默然他妈妈的第三者。”
走出病房时,秦默然还站在走道上,他走过来将她抱住,晏瑰疲倦的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了,她无力的说“秦默然,我知道你心里有一道伤,但是它总是会结痂的,忘记它吧,你要当一个快乐的人。”
崔母是在二零一一年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离开的,她走的很安祥。
晏瑰坐在母亲的墓碑旁,她身旁站着秦默然,秦默然看着墓碑上刻着“爱妻颜郁玫之墓”的字眼,墓碑上的女子不苟言笑,她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她是一个好女人,难怪父亲爱她爱的这么深,当他在门外听到那些话时他却不恨这个女人了,也无法去恨。他听晏瑰说“以前别人都说我的名字特别怪,念起来特别不顺口,我爸爸姓崔,妈妈姓颜,因为我妈妈的名字里有一个玫字,所以我外公给我取名崔晏瑰。”
他记得她名字的由来,那个如铃兰温婉秀丽的女子,秦默然站在崔母的墓碑前说“阿姨,我一定会帮您照顾好晏瑰,您放心吧。”
一个星期后,晏瑰回到C市,又开始了她的忙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暂时忘记那并未走远的悲伤。
又是一年新年将到,继父让晏瑰回去过年,晏瑰不好推迟,自母亲走后继父已经见老了不少,他总是笑眯眯地说“不打紧不打紧。”却听得晏瑰心里生出一片愧疚,“思君令人老”是继父对母亲最好的诠释。
平安夜那天,秦默然请她看电影,是一部很文艺的爱情片,看完电影出来天已经黑了,两人一起回去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秦默然突然将晏瑰拉住了,他将她按在了怀中“唉,秦默然?”
“晏瑰,我喜欢你,我不想再当你的哥哥,我不想再对别人介绍你时说你是我的妹妹,我介意你心里的那个人,我很喜欢你,崔晏瑰。”
晏瑰一大早就回了C市,秦默然突然的告白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忽然很想见程落,于是拿着之前程落给她的名片来到了程落的事务所,事务所的前台告诉她,程律师和客人谈完合同就会回来,不久她就看到了他,站在一群人中戴着眼镜的他温文尔雅,那是程落啊,她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程落侧身看到晏瑰,也停下脚步站在了那里,两人之间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程落身旁的律师们见此纷纷识相的闪人,他笑说“来多久了?”
她也笑“一会儿。”
“喝点什么?我拿给你。”
晏瑰显得有些局促的说“不了,我有事找你。”
程落把晏瑰带到了天台上,她背对他而站,直直的看着天边失神,消瘦的身影更加单薄,欲语泪先流,缓缓、她转身笑问“程落,你爱我吗?”
程落笑说“爱啊,我爱的女人多的去了,你说我爱不爱你?”这句话一出口,他有想扇自己耳光的冲动。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他听到她颤着声音说“我和默然要订婚了。”
“恭喜。”他将紧握成拳的手藏进了西裤的口袋里。
“谢谢。”
这世间最大的过错也许是错过吧,错过青山绿水,错过小桥坎烟,错过那个明明可以在最好年华里携手看天地浩大的人,本以为可以把你忘记在那最深的红尘里被物是人非所埋葬,而我仍然独自孑然一身免却思念入骨。她问他“你知道久别重逢是什么感觉吗?”
“这是我的未婚夫,秦默然。”她向他这样介绍秦默然,就在一刻钟前,晏瑰在事务所的楼下看到了来接她的秦默然,她上前拉住了秦默然的手,对程落笑着说,两人客气的打了个招呼后告别了。
直到看不见事务所,晏瑰松开了手,秦默然笑说“怎么,利用完了就抛弃我了?”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问他“秦默然,昨天晚上你说喜欢我可当真?”
“当真。”
她说“谢谢你,秦默然。”他接到她的电话大老远的从湛海到C市来帮她解围,她心里感激,可是她无法给他那个承诺,她喜欢秦默然,但无关爱情。
不久之后,晏瑰辞去她大好前程的设计工作,去了山区支教。
时光荏苒飞逝,它却丝毫没有怠慢的将指针拨到了二零一三年。
“程先生,很感谢您对孩子们的帮助。”
“校长您客气了,能帮助孩子们我很开心。”在青色的石阶上停下,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个坐在石凳上正在教孩子们功课的身影有片刻的失神。
年过五旬的女校长向他的目光看去,校长和蔼的了然笑道“崔老师是一年前来到我们这里的,崔老师为人亲和,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她,她总是喜欢自作主张的不告而别,就在他要放弃时,终于打听到了她在这个地方支教,“晏……”他没有唤出的“瑰”字被另一个声音取代。
“晏瑰。”
她回头向那人盈盈一笑,唤他“默然。”
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些距离,所以她没有看到他,他们终是在一起了。
“程先生?”
程落回过神来说“校长,我们回去吧。”
身后还能听到秦默然说“傍晚我们去后山看落日怎样?”
晏瑰听到那个“落”字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一笑“好啊。”
程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看到不远处背对他而站的俪影,不由觉得好笑,呵,还是抗拒不了内心的力量啊。
秋末的斜阳,漫山遍野的野菊、红枫叶,还有比翼而飞的不知名鸟儿,像极了陶渊明那首“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她感叹说“好美。”
“是啊。”
她问他“你今天去了哪里?半天都没看到你。”
秦默然道“你越来越像管家婆了,以后可如何是好?”
她详怒“秦默然,你是皮痒了吧?”
俩人笑骂着走下了山,走过他身边,如果她细看,一定能发现情急之下躲在树后的他,可惜她的目光里只有另一人。
当老张看到连夜回到C市出现在事务所的程落时,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指着程落结结巴巴的说“你不是今天才去外地了吗?”话说一天就能把那件颇棘手的案子办完还能赶回来这也没谁了啊。
“那边的案子已经办完了。”程落越过老张,拉过椅子坐下,看起了桌上的档案。
竟然无视他?有猫腻!老张眯了眯他的狐狸眼,笑眯眯地说“失恋了吧?”
程落放下手中的档案,糟糕!生气了,老张连忙跳开,以免被误伤到,程落却只是抬头瞟向他,一针见血的说“老张,你有这个闲心怎么讨不到老婆?”
一说到老婆,那可是万年老光棍的老张心里的痛啊,这个坏人!老张有些委屈的撇起了嘴,程落看得好笑,摇摇头继续看档案。
程落是在一家大型商场的门口看到秦默然和晏瑰的,程落的身旁还站着他的新“女朋友”,也是他第三次见到秦默然。
“程落,好久不见。”
他笑说“是好久不见了。”半年前她还在山区,她竟然和秦默然回来了,爱情的力量果然很伟大啊。
秦默然看到他身边的女人,出于礼貌笑问了一句“这位小姐是程先生你的朋友?”
程落揽过女人的肩笑说“我未婚妻,郑晓雪。”
听到程落这么说,秦默然自然没错过晏瑰脸上的神情,伸手揽过晏瑰对程落二人说“抱歉,晏瑰不太舒服我先带她走了,很高兴认识程先生的未婚妻。”
他们一走,程落再也装不下去了,脸上的笑瞬间收回,他对身旁的女人说“不好意思,郑小姐,让你陪我演了一场戏,刚才的戏言和鲁莽行为还请不要往心里去。”这位郑小姐是他一位客户介绍的某家企业的千金,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郑小姐脸色黑的难看“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将她的包直接甩在程落的脸上,骂了句“有病!”后气愤的走了人。
眼镜掉在了地上,程落却不捡也不动,嘴角露出一个哀恸而自嘲的笑。
程落接到了秦默然的电话“晏瑰她走了。”
程落和秦默然站在太平间外的走廊上,谁也没有进去,他们只是看着躺在那里的女子,她闭着眼睛,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永远的睡了过去。
那件事后,躺在病床上她眼睛就像两个无底的黑洞,空洞的没有灵魂,他们每天都会来医院看她,她有时候躺在病床上看书,有时候望着天花板或窗外发呆,他们在她身边坐了一下午她也不说话,就像没有看到身边有人。十一月二日,他们来到医院时,照顾晏瑰的护士告诉他们,晏瑰已经出院了,他们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她,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十一月三日,晏瑰来到了程落很多年前带她来的芦苇滩,那年他说,如果以后你的世界里下了雨就回来看看,然而程落却没有告诉她后面那句,“如果你的世界里一直晴朗就不要回来”,他终是不喜欢她的吧?
十年往事如烟,她喜欢程落,却一直无法说出口,现在的她已经配不上他了,她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助的哭了起来……程落,我喜欢你啊。
晏瑰回到C市,出现在医院门口时,所有的人这才缓了口气。
“晏瑰,你去了哪里?”
她笑说“秘密,不告诉你。”
帮她盖被子的手一顿,秦默然笑说“那就不说。”
她笑嘻嘻的歪头看他“嗯,哎,秦默然,以后你一定会找一个脾气比我好比我会做饭比我对你更好的女人吧?”
秦默然总觉得晏瑰哪里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他笑说“嗯,这是当然的。”
“那我就放心了。”
秦默然好笑的扶她躺下笑说“你放心什么?小话唠,反正呢,我以后是不会娶个像你一样的母老虎在家的。”秦默然当时并不知道,这一次,竟是最后一次。
“晏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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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宽大的病服站在顶楼上背对着他说“程落,你知道我最讨厌的两个地方是哪里吗?一个是机场,一个是医院,前者是生离,后者是死别,程落,我大概是个没有勇气的人。”
他问她“你爱过我吗?”
很多年前,她也问过他一样的问题,他只听到她说“我连自己都不爱,程落啊,我又该拿什么来爱你呢。”和他如出一辙的答案,程落不禁苦笑起来。
她转身伸开双手,神情有些苍白无力的笑说“曾经我以为蝴蝶再怎么努力也飞不过沧海,后来才明白不是蝴蝶飞不过沧海而是沧海那头已经没有想等的人。十年往事如烟,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人了。”所以她选择了和爸爸一样的结局,晏瑰闭上眼睛身子向后倒去。
程落意识到不好,冲向前,他明明离她这么近,却怎么也拉不到她的手,“不!晏瑰......”已经晚了,他看到她睁开眼睛,她的唇在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秦默然来到医院门口时,便看到了这一慕,晏瑰满身是血的躺在那里,没有了生气,楼下是大惊失色而仓皇离开的人,程落脸色苍白的从楼上跑下来,然后晕了过去......
晏瑰在二零一四年十一月四日永远的离开了,晏瑰走的那天,下了那年的第一场初雪,那场雪下了三天三夜,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