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郡公位高权重,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在路边设了坛祭等待灵车经过,徐家亦不例外。但徐庭仪始终认为自己脱不开干系,不顾太夫人劝阻执意要亲至灵堂谢罪。考虑到司马家人视他为仇雠,拉上凌靖雪至少不应被拦在门外。
凌靖雪陪着徐庭仪进了门,司马琤与昌宁披着白色的孝服匆匆迎出,客气地拱手:“彭郡公,”眉目间带着些许不耐烦,显然不喜欢他的不请自到。
徐庭仪抬脚便往灵堂去,司马琤一怔,抢先几步阻住他的去路:“兄长和家人正与家父话别,多有不便,还请彭郡公在侧房稍候片刻。”
话说得好听,其实在场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根本不想让徐庭仪进去而已。三番四次被小辈阻拦,徐庭仪脾气再好也忍耐不住,拨开他的手瞪眼喝道:“我与赵郡公几十年交情,难道还不能送他最后一程?”
思忖间,徐庭仪已经大步越过,司马琤还想追赶,凌靖雪适时出言相劝:“同僚一场,赵郡公心里怎么想五公子未必清楚。何况彭郡公是来请罪并非闹场,磕几个头说说话也就过去了,无谓的纠缠只会耽误出殡的时辰。”
一则给她几分颜面,二则所言有理,司马琤没有再坚持,沉默地跟在徐庭仪身后。昌宁转眸望着她,语气冷淡:“皇姐好口才。”
多年的不和非一时半刻所能化解,就算有田贵妃做桥梁,两姐妹依旧亲不起来。因着徐恬,凌靖雪不愿像从前巴巴贴上去讨她欢喜,面无表情地斜了她一眼。
昌宁气得直瞪眼,碍着司马琤不好发作。凌靖雪懒得费神与她周旋,快步跟上徐庭仪,朝着司马阳的棺木施了一礼。
一个中年妇人坐在正中背靠着司马阳的棺木,头上缠着白纱,正搂着年幼的六少爷哭得声嘶力竭。不必问也知是司马阳的续弦夫人,前任司马夫人的庶妹。三夫人一面轻声劝解着,一面对凌靖雪点点头,表情甚是无奈。
司马琅负手立着,目光冷峻望了望徐庭仪,对三夫人做了个手势。
三夫人知他有话要说,拉了拉昌宁的衣袖。司马夫人虽然哭得撕心裂肺,头脑却一如既往清醒,不待三夫人开口就拉着六少爷退了出去。凌靖雪随着众人退到后房,却不走远,竖起耳朵听着灵堂里的动静。
“司马兄!”徐庭仪深深鞠了两个躬,老泪纵横:“我对不住你啊!”
司马琅与司马琤对视一眼,冷着脸不说话亦不阻拦,唇边扬起一缕讥诮的笑容。
男儿有泪不轻弹,徐庭仪是动了真感情,远远望着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面容安详的司马阳泪水恣肆,断断续续述说着两人的同僚情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徐庭仪仿佛老了几十岁,对着安静不语的司马阳絮絮念叨,从起兵跟随凌风龙一直说到徐恬与司马琤结亲,依旧意犹未尽。
司马琅实在按捺不住,沉着脸打断他的回忆:“既然彭郡公与家父感情如此之深,何以看不出皇上的用意?或者友谊是假,一切皆为了自保?”
徐庭仪勃然变色,颤抖着嘴唇为自己辩解:“当时我喝多了酒……”
“徐二公子号称‘武太白’,彭郡公酒量竟然差到连剑都把控不住?”司马琅明显不相信他的解释,负着手唇角微勾:“还是彭郡公借着醉意横行无忌,家父以为同朝数十载不会痛下杀手,结果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疑我再所难免,”徐庭仪佝偻着身子,脸上的皱纹深深刻入肌理仿佛百年老树斑驳的树皮:“有时候我甚至想,是不是我真的动了私心?皇上的计划再周详,倘若我心底没有想法,又怎会轻易落入圈套之中?”
里间的凌靖雪听得分明,不由神色大变。看来徐庭仪已经伤心羞愧得发了狂,该说的不该说的脱口而出。就算他心中真有自私的念头一闪而过,亦是人之常情,但当此情景怎能对司马两兄弟和盘托出!
“我本以为,皇上好歹顾念着十几年的君臣之情,不会做的太绝,没想到……”徐庭仪似乎完全忘记了昌宁立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缓缓说着心里话:“进宫前我和赵郡公商量过如何应对,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
他抬起头,面容苍老而哀伤,凝视着司马琅的眼睛叹息道:“昔日我被围垓下,若非赵郡公冒着生命危险领兵来救,我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多少年来我念着当年的恩,总想寻个机会报答他,却没等到合适的时机。”
“彭郡公以为欠家父的情还不够多么?”司马琤拍案而起,忿忿插话:“若非我无意中发觉,父亲本想隐瞒一辈子。彭郡公可知我二哥司马玠因何丧命?”
凌靖雪心头一震,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徐庭仪茫然摇头,目中充满困惑:“皇上与朱镇堂决战,司马二公子任先锋,不幸中箭身亡。不止二公子,连我大哥也因那场战役重伤而亡,我记得一清二楚。”
既不同意也不否认,司马琤脸色阴沉得吓人:“司马家的男儿各有所长,我二哥精擅骑射,怎会轻易被人射中?我与二哥最要好,一直觉得奇怪,问过父亲几次他总是避而不答。直到一晚他喝多了酒说出实情,我才知道二哥竟是因你徐家而死。”
“什么意思?”徐庭仪起身攥住司马琤的衣领,动作迅捷地犹如发怒的豹子。司马琤亦是武将出身,一闪之下竟没避开。心痛司马玠之死兼之失了颜面,他怒目而对徐庭仪:“怎么?彭郡公想杀我灭口不成?”
凌风龙与朱镇堂的决战是争夺江山最重要的一战,陈蝶被虏等一系列事因此而起,间接改变了凌靖雪的一生。她情不自禁靠近几步,神色紧张认真听着司马琤的话。昌宁将她的反应收在眼底,眉头微皱,饶有兴致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