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月,凌靖雪身体总算恢复到了之前的健康敏捷。她这一病拖得旷日持久,连徐庭仪出殡亦由荷澜搀扶着行了礼。徐寒、司马家、冯大人三方联手,收服了朝中绝大多数的人。新选的小皇帝名为凌桓,登记之日由徐寒带着坐上龙座,哆哆嗦嗦看着百官跪拜,总算勉强完成了大礼。
民间的孩子没见过世面,几个辅政臣子为他制定了繁重的课业和礼仪学习,折腾得小皇帝每日苦不堪言。凌靖雪记挂着宫里的情况,常派荷澜打听。得知小皇帝与五公主乐安相处甚欢,总算稍稍放宽了心。
“看公主的模样,真把皇上当作弟弟似的。”荷澜一边轻轻为她打扇,一边微笑着闲话:“皇上年方七岁,乐安公主未满十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听顺德太妃娘娘身边人说,皇上每日午时都到乐安公主宫里一起用膳。”
凌靖雪颔首,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真能培养出一位贤君,也算驸马的一桩功绩。”想徐家在他百年之后不受清算,最好的法子就是施恩于皇帝,将他培养成通情达理的圣明君主。徐寒这番苦心旁人不懂,她却一清二楚。
荷澜忽然咦了一声,指着不远处咬着唇道:“好像是朱二寨主。”
凌靖雪闻声抬头,果然见朱镇堂长衣飘飘,器宇轩昂朝她的方向走来。徐家接二连三出事,府上的规矩也不似从前那般严。凌靖雪低声嘱咐了荷澜几句,起身到不远处凉亭盈盈落座,含笑等着同他好好叙话。
“昭林公主!”朱镇堂一拱手,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温声道:“看来公主的身子好多了,竟比从前更活泼。”
朱镇堂与她情同父女,凌靖雪亦不拘谨,笑着答应了,吩咐荷澜上茶。朱镇堂抿了几口,看着她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终于说:“我与李寨主商议过,京城的事差不多了了,我们明日就带黑云寨的弟兄们回贵阳。”
“这么快?”凌靖雪忍不住惊呼出声。她虽知黑云寨众人不可能在京城逗留太长时间,但没想到相处时光如此短暂。略一沉吟,她急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见她误会了,朱镇堂忙忙摆手:“一切皆好,徐将军遵守承诺把云贵两广一带地界划给黑云寨世代经营,我们也该回去好生谋划了。”回想十余年的流亡岁月,他一时间感慨万千:“托公主的福,我朱镇堂这辈子能完成如此大业,也不枉了!”
“朱大叔哪里话,我该多谢您才是。”凌靖雪谦虚道:“若非您救我在先,保全驸马在后,为娘和外祖父甘冒奇险,我怎能大仇得报?”
两人来回客气几句,气氛轻松融洽。朱镇堂忽然严肃了神色,望着凌靖雪一字一句缓缓道:“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凌靖雪态度真诚,对他推心置腹道:“若非朱大叔出手,我与驸马绝无胆魄手刃帝后。说起来徐家一门上下得以保全,全赖朱大叔冷静果决。”
“其实就算我不出手,徐将军早晚也会动手。”朱镇堂凝视着她的眼睛,斟酌着用词:“或许公主不知,徐将军的胆识谋略天下无双,非我等可堪比拟。”
明明是夸奖徐寒的话,落在凌靖雪耳中却无比刺心。她不禁收起笑容,皱眉问道:“朱大叔此言何意,难道驸马不是与你们共同谋划?”
“云贵总兵耿毅、云贵总督廖钦,再加上一个身经百战的魏老将军,竟然都被徐将军隐瞒了过去,单论这份心机城府,我便自愧弗如。”话既然说开,朱镇堂索性一吐为快:“黑云寨从苗寨手中救回徐将军和耿毅,全军上下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详情,全被他的一面之词所蒙蔽,难道这还不够本事?”
“当时皇上步步紧逼,他们之间互相勾心斗角,哪里理得过这许多……”凌靖雪努力为徐寒辩解,言辞却苍白无力。越是勾心斗角越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徐寒身负重伤犹能全身而退,可见他的手腕之高明。
“皇上送了个莫美人随身服侍徐将军,公主大约有耳闻。”朱镇堂顿了顿,瞟了瞟她的脸色方续道:“说是南诏国进贡的美人,其实是皇上悉心培养的细作,徐将军焉有不知?但他不以为意将人收在身边,竟似全不知情。我们看着莫美人每日上蹿下跳打探军情,心中着急却不敢现身提醒。”
“说起来还要多谢公主送方姨娘到昆明,徐将军命她们住在一处,方姨娘处处给莫美人难堪,徐将军反替莫美人鸣不平,处处护着她。廖钦以为徐将军被她迷了心窍犹自高兴,谁知三日后她竟在桃花楼被人发现,莫名其妙被打残了一双眼睛。”
“虽然莫美人一口咬定是方姨娘所害,但我派人细细查过,当晚出入桃花楼的只有徐将军身边的书剑。一边宠着爱着,一边痛下杀手,当真了得!”朱镇堂一口气说完大段话,长长感叹:“我要说的便是这些,公主万莫大意。”
凌靖雪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瞪着大大的眼睛半晌方点了点头。看看天色不早,朱镇堂起身告辞:“我们黑云寨还有不少事务打理,就此别过!”解下腕上的玉佩递到凌靖雪手中,压低声音道:“他人公主若有需要,大可凭此物让人来昆明找我。”
“昆明?”凌靖雪诧异地抬头,眼中写满困惑。
朱镇堂点头,声音低沉几不可闻:“为防不测,我已与李寨主商议过,将黑云寨总部搬到昆明,正是上次你我相见的山脉。”
急急离京又换了寨址,若不是为了防徐寒,凌靖雪实在想不出旁的理由。但他们交心以来徐寒对她无话不谈,怎会如朱镇堂所说那般冷血残暴?
为了黑云寨的安全,她收起思绪勉强维持着笑容,恋恋不舍地拉着朱镇堂的衣袖,眼中泪水晶莹,声音却提得极高:“来日我定去贵阳看望朱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