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提醒她留意徐寒,凌靖雪必定置之一笑,但这些话偏偏出于朱镇堂之口,一个心思缜密、对她关怀备至的人。苦思冥想十余日,她不得不承认,朱镇堂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徐寒的心机城府远比他所展现深得多。
但无论他是怎样的男人,狠辣也好,残暴也好,只要对她情真意切,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有朝一日要她为他舍弃生命,她亦心甘情愿。
思虑至此,她反而更加迫切想见徐寒,亲眼看一看这个她深爱的男人究竟是何样的人。略略思忖,她吩咐荷澜服侍着换了衣裳,乘车往宫中而去。
朱红的宫墙依旧巍峨高耸,金碧辉煌的殿宇却已悄然易主。后宫妃嫔们有的请求出宫修行,有的迁往人迹罕至的偏殿,全然没了往日的富丽繁华。
徐寒让皇帝下诏恢复了她长公主的身份,成了名义上抚养小皇帝凌桓长大的皇姐。许久未进宫,她依着旧时参见凌风龙的规矩福身:“昭林参加皇上。”
小皇帝生得虎头虎脑,大大的眼睛透着天真活泼。整日拜见的人太多,他对凌靖雪丝毫提不起兴趣,笨拙地摆了摆手以示起身。身边侍候的嬷嬷慌了手脚,犹犹豫豫劝道:“昭林公主是您的长姐,论理不该行此大礼。”
“君臣有别,不碍的。”凌靖雪微微笑道,抬手想摸摸小皇帝圆滚滚的脑袋:“皇上与我不常见面难免生疏,以后我常常进宫与您说话可好?”
小皇帝一闪身避开她的手,满脸不情愿地嘟囔着:“多谢皇姐。”
“公主,皇上还小……”嬷嬷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边。
凌靖雪笑容僵在脸上,微一失神恢复了从容,亲手扶起嬷嬷:“他与我不熟罢了,日后常来常往,慢慢培养感情不迟。”她与徐寒联手除掉帝后的事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宫里人。小皇帝在宫中耳濡目染,对她生出惧意再所难免。想到这一节,她愈发觉得惭愧不安,望着小皇帝的眼中亦多了几分怜惜的柔情。
嬷嬷见她眉宇间淡定温和,不似故意假装,暗暗松了口气。凌靖雪看在眼中,待她愈发和气:“有你在皇上身边照顾,我便放心了。”
“公主许久没回雅蝶居看看了,不如奴婢陪您过去走走?”荷澜趁势化解尴尬。
雅蝶居以她母亲陈蝶命名,地处偏僻却景色清幽,嫁到徐家后她常常忆及周边的景致。但出嫁后不久,凌风龙把雅蝶居赐给了新得宠的华嫔,并依着她的心意大肆修葺。凌靖雪想着心中难过,便再也没有回去看过。
顺着御花园曲曲折折的小径,凌靖雪一边信步闲游一边与荷澜回忆着往昔点滴的幸福时光。说到皇太后赐给她一篮新摘的樱桃时,她忽然起了童心,拉着荷澜往角落跑:“当年我用樱桃核种的苗,不知如今是何模样?”
荷澜边跑边劝:“今日天气干燥,明日洒了水再来瞧吧。”
话说得莫名其妙,凌靖雪不理会继续向前奔,路过雅蝶居正殿忽然收住脚。印象中华嫔把牌匾全部漆上了亮闪闪的金粉,怎么又恢复了青灰的色调?竟与她小时记忆一模一样,略显陈旧的碧青色在阳光下泛着蓝色的光辉。
荷澜轻轻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唇边笑意止不住地流溢。凌靖雪瞟了她一眼,缓缓踱步,细细地打量起四周的陈设来。
一看之下,她惊得怔在当场,欢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到家具的位置,小到一碟一瓶的摆设,甚至笔墨纸砚的摆放都与她离开之前一模一样。若不细看,她甚至以为时光倒流了十年,顾盼间,仿佛看到母亲含笑立在窗前。
刹那间泪水模糊了眼眶,她哽咽着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逝去的光阴。一人从殿后转出,温暖的眼眸、宽厚的肩膀,她情不自禁扑入他的怀中。
“梦塘,梦塘,”徐寒动情地唤着,紧紧拥她入怀:“只要你喜欢。”
原来他日日在宫里忙碌,不仅为了徐家,更为了她。凌靖雪感动莫名,所有的怀疑、不安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管他是怎样的人,只要真心以待,天涯海角、荆棘密布她都愿意跟随。靠在他的胸膛,她觉得无论如何都值了。
荷澜带着宫人们悄然退下,凌靖雪与徐寒携手漫步在繁花似锦的御花园之中。这处牡丹是田贵妃最喜欢的,那园玫瑰是昌宁做花露栽的,她紧紧牵着他的手,絮絮讲着童年点点滴滴,望着他眼中宠溺的温柔笑靥如花。
不知不觉到了乐安公主的宫殿,凌靖雪想起这个小妹妹的纯真可爱,唇边浮起一抹微笑,偏了偏头朝他眨眨眼:“我去瞧瞧她,你莫要走远了。”
徐寒却不依不饶地与她谈条件:“十岁的小姑娘罢了,我是她的姐夫怎不能见上一见?看看五公主长什么模样也不行?”嘴里这般说,握着她的手愈发用力,似乎一时一刻也不愿同她分开。
凌靖雪哭笑不得,佯装板了脸甩开他的手:“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说两句话就好,”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殿。
偌大的宫殿空空落落的,凌靖雪转了一圈不见人影,隐隐听到角落声音传来。她不知不觉放轻了脚步,悄悄靠近。
“刚才你见的昭林皇姐就是害死父皇母后的凶手,一定要好好记住。”稚嫩的声音虽低,仍可听出是五公主乐安。
“可是张嬷嬷说,昭林皇姐待我好,是好人。“另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依稀竟是小皇帝凌桓。
“她知道什么!”乐安显得颇为不耐,毫不客气地呵斥道:“我悄悄听母妃身边人说的,还能有假?你一定要为父皇报仇!”
霎时间面色苍白如纸,凌靖雪情不自禁退了两步,后背却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她猛然转头,却看到徐寒阴冷如冰的面容,眸光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