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解毒

沈茹薇还记得自己上回睡着的时候,天就是黑的。

而她醒来之后,天也仍旧是黑的。

可她却觉得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很久,就连做梦的长度,都远远超过一朝一夕的时辰。

“看来这解药,还是有用的。”

这个阴森的话音来自昏暗的屋角,没有半点征兆。沈茹薇听见以后,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扭头朝这声音来处望去,才发觉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黑衣黑袍,相貌也生得如同鬼魅一般的男人。

“别怕,”那人开口,露出一嘴森白的,参差不齐的牙齿,“你身上的断尘散突然发作,有人专程请我来医治你。”

沈茹薇听他提起“断尘散”,这才恍惚想起了什么。

她睡着之前,的确犯过头疼,而且这头疼极其诡异,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将过往的记忆所成的画面,一张张撕得粉碎。

可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些零散的片段又渐渐复原,转瞬却再次黯淡下去。

沈茹薇隐约觉得自己是醒过的,却又无法完全确认,她看了看站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缓缓舒了口气,道:“这么说,是你解了我的毒?”

“可以这么说。”那人龇着牙,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么,我该如何称呼你呢?”沈茹薇莞尔一笑。

她的笑容不过是习惯,心里却明白得很,她身处是非之地,所遇见的每一个都不会是简单的货色。

“鬼烛。”那人答道。

“你方才说,我中的是断尘散,”沈茹薇淡淡道,“那么,断尘散又是什么东西?”

她当然记得柳擒芳曾提过此药,可若明着说出,定然对她不利。

“就是些没用的东西,只有我那小师弟会留在身上,当做宝贝一样。”鬼烛说着,便朝地上啐了一口。

“小师弟?”沈茹薇眸光一动。

“师门之争,一个小丫头,问那么多作甚?”鬼烛嘿嘿一笑,道,“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沈茹薇眉心一紧。

断尘散已解,她的记忆自然也都回来了,可她真正的身份,却是不能轻易在人前暴露的。

“不错,”鬼烛讪讪道,“你完全失忆之后的模样,看起来呆滞又愚蠢,若不是有我,你如今与初生的孩童,又有何异?不过这样的你,利用起来,反倒容易,也就那白鹿先生,古古怪怪,非得治好你不可。”

“我不是来听你说风凉话的。”沈茹薇道,“既然这是你与白鹿先生之间的交易,我就不打听了,请自便。”

“自便?”鬼烛说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自顾自便笑了起来,“这个意思,是不能解答我的问题了?”

“你看见我是谁,我就是谁,”沈茹薇只觉得这厮不管怎样都十分渗人,便索性不去看他,“男女有别,你与我共处一室,我不敢休息。”

她说完这话,却看见站立良久的鬼烛,脚步忽然动了,这厮缓慢踱步到了卧榻前,沈茹薇本欲出手将他推开,却蓦地察觉出身体的异常来。

难怪,自从醒来后她便觉得疲惫不堪,如同大病过一场,可直到运气之时她方才察觉,原本畅通无阻的经脉,竟有种莫名的阻力,只如孔径细微的沙漏,只能细微地穿过,无法将真气凝聚,更不用提出手了。

自己昏睡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

“你对我下了毒,”沈茹薇蹙眉,“也是那位白鹿先生授意?”

“白鹿先生可是自信得很,在此布下的机关就如同天罗地网,纵你的功力再强上十倍,也插翅难飞。”鬼烛发出“嘿嘿”的笑声,道,“只是玄尊主专注与各大门派作对,已有许久没送人过来试药,实在是让我太手痒了。”

“你拿我试药?”沈茹薇听到这话,心下自是怒不可遏,可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的处境既凄凉又可笑,竟嗤笑出声,只好摇头道,“那我能不能知道,这是什么药?”

“克制高手的药,”鬼烛俯身,将那张渗人的脸凑到了沈茹薇跟前,幽幽说道,“没关系,解药我已经给你服下了,只是初次尝试,把握不好剂量,还得再加一剂。”

沈茹薇被这厮的口臭熏得几乎要吐出来,只好屏住呼吸,轻声回道:“我哪算得上是什么高手?不过,你打算给我解毒吗?”

“你这么好看,死了多可惜?解药当然要给你。”鬼烛龇牙笑道,“可这很危险,你不怕?”

“有多危险?”沈茹薇问道。

“轻者,武功尽失,重者,筋脉俱断。”鬼烛说完,便仰天大笑起来。

沈茹薇没再吭声,只是闭上双目,陷入沉思。

她并不知自己离开青州之后所发生之事,只知如今局面,以她一人之力应付已极为吃力,若再失了武功,那么这八年多来所付出的一切,便将通通付诸流水。

等她睁开眼时,鬼烛已经将解药递到了她唇边。

那是一颗黑色的药丸,泛着渗人的蓝色冷光。

沈茹薇心有不甘,再次尝试运气,却又失败了。

“怕了嘛?”鬼烛怪笑两声,道,“也难怪,这么好看的姑娘,年纪轻轻就要做这样的生死抉择,犹豫也是正常的。”

“那也是拜你所赐,”沈茹薇平静道,“可是,若我恢复功力,非要杀你,你又打算怎么办?”

“在白鹿先生的地盘里,你杀不了我。”鬼烛答道。

沈茹薇摇头,略一思忖,便也不再问他什么,可就在她打算接过那枚药丸时,房门却被人粗暴地推开,她愕然抬首望去,只看见阴沉着脸的夜罗刹跨过门槛,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夜罗刹的样貌并不算难看,可似乎是因为杀孽深重,戾气结于一身,看着总是叫人疑心这是不是白鹿先生新做出的傀儡。

与此同时,她也留意到了这厮的右手——那只手只剩下三根手指,而最重要的食指与中指,已经不翼而飞。

“姓萧的很在乎你,是吧?”夜罗刹瞥见她这眼神,即刻了然,他笑得像哭,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起来,扬手便将鬼烛推开,紧紧扼住沈茹薇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应当能猜到,他干过什么。”

“猜得到,会有奖励吗?”沈茹薇只觉得呼吸越发困难,然而无路可逃,反倒让她更加从容,“比如说……放了我?”

“贱人!”夜罗刹怒不可遏,大力将她摁在了身后的墙上,“还没有一个人敢像你们这样,将我视若无物。”

鬼烛瞧见此景,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讪笑着退开几步,装作不经意般撇过方才被夜罗刹打落在地上的药丸,伸脚盖住,拈作粉末。

沈茹薇只觉得几乎快要窒息,然而此刻的她,浑身无力,根本无法做出丝毫反抗。

既然反抗无用,她便索性放弃挣扎,一动也不动,只是冷冷看着亚罗刹,流露出轻蔑而同情的眼神。

这眼神,让夜罗刹想也不想,抬手便要用手指直接戳瞎她双目。

“别啊,”鬼烛忽然发声,“这丫头的大好样貌世间难寻,就这么瞎了,岂不可惜?”

夜罗刹听到这话,手指只是微微一滞,便要继续戳下去,沈茹薇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一时之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足直接踹向这厮下路,迫使他躬身去避,随即伸手死死拦住那只即将触碰到她眼皮的手,哪怕手心被他一指戳穿,也不敢松懈分毫。

她已失去了太多,若没了这一身武功,再盲了双目,那便是活生生的废人,连野狗都不如。

鬼烛瞧着此景,啧啧两声,将脸别到一旁。

夜罗刹龇着牙,一把将沈茹薇掷在了地上。

“瞎了是可惜,”夜罗刹冷冷道,“不过,还有几分价值。”说着,便一把揪着沈茹薇的头发拎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放手!”沈茹薇头皮被扯得生疼,渐渐心绪也跟着狂躁起来。

她只觉得自己几乎不曾得到过什么,可从出世到现在,不论何时何地,所遭遇的都是灾难。

“咱们打个赌。”夜罗刹将她的长发拽得更紧了几分,“看看到底是那小子先死,还是你先死。”

“我没有兴致同你打这种无聊的赌。”沈茹薇因鬼烛那混账东西作梗,无法提气跟上夜罗刹越来越快的脚步,有好几次险些摔倒,被撕扯过度的头皮,好几处隐隐渗出血来,顺着耳边和额前向下流,渐渐将她的衣襟染红。

她只能伸出双手死死握住夜罗刹的胳膊,让自己离他近些,也好少受点折磨。

此地群山环绕,出了院子,便是山岭,她就这么一路被拖拽着上了最高的峰顶,而这个时候,天也已经大亮了。

夜罗刹终于松开了手,将她一把推搡在地。

沈茹薇随之重重撞上一块巨石,侧身猛地呕出鲜血。

“白鹿先生不在,倒是正好。”夜罗刹森然笑道,“一个一个来杀,也免得有人碍手碍脚。”

“疯子……”沈茹薇本能后退,却觉背后一阵寒风袭来,便即回头去看,这才发觉,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不用怕,”夜罗刹狂笑起来,“跳下去,你就能解脱了。”

沈茹薇咬着牙,目光扫向崖下,愈觉胆寒。

她非畏死之人,却也不愿怯弱求死。

绝望与不甘在她心中腾起,一种莫名的冲动紧跟着便涌上心头。

即便要死,也要将这恶鬼一同带下地狱。

“你原先似乎没这么恨我,”沈茹薇心下渐渐坦然,她直视夜罗刹,微笑说道,“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切了你那两根手指头了。”

夜罗刹听到这话,脸色蓦地一沉。

“知道又如何?”夜罗刹冷笑着上前,缓缓说道,“这个地方,他找不到,即使能够找到,你也早已经粉身碎骨。”随后,一爪探向沈茹薇喉心。

沈茹薇瞳孔一缩,飞快在泥地上打了个滚,一条腿已然到了悬崖边上,随后索性咬牙,支撑着残存的力气直接向悬崖下翻去。

而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只剩下几滩混合了泥土,即将干涸的血水。见此情形,夜罗刹的唇角露出阴鸷的笑,随即探头朝崖下看去,却冷不防被一只带血的手扣住了脚踝。

夜罗刹吃了一惊,抬足便要踢开沈茹薇那只手,却被这力道一带,半截腿都跟着过了悬崖边缘。

“死丫头,滚开!”气急败坏的夜罗刹一面吼着,一面想用另一只脚踢开沈茹薇的手,却蓦地感到脖颈一凉。

被挂在崖边的沈茹薇只瞧见一颗大好头颅从这厮脖子上飞了出去,直直坠落悬崖。

这一瞬,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凝滞了。

随后,反应过来这一切的沈茹薇,两手亦已脱力,渐渐松开,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坠崖的那一刻,一只温暖的手却从崖边伸了过来,将她的胳膊牢牢握住。

紧跟着,她便失去了知觉。

沈茹薇只恍惚记得,她在昏厥之前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上有担忧,也有心疼,还夹杂着惶恐与不安。

她只觉得自己被某种巨大的慌乱之感所笼罩,哪怕是在睡梦中,也想要极力抓紧一切自己能够抓住的东西。而这个时候,梦里的她又看见了那只在悬崖边拉住自己的手,紧跟着,身子便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叫她贪恋而不愿撒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眼皮终于能够睁开一条缝,她迷迷糊糊看到一丝亮光,却又因合上眼皮而熄灭,而承载她重量的那个怀抱里,被她死死握住的胳膊也微微动了动,将她搂得更紧了几分。

“你确定这药没有问题?”这是程若欢的声音,“那个鬼什么东西,居然是你的同门师兄?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是你叔伯一倍的呢。”

“看够了笑话,便不能少说两句?”回嘴的那人话音冰冷,音色倒是斯斯文文的,“从她这血象来看,此药的确能够解毒,只是剂量有些过了。”

“那掰掉一半?”程若欢试探般问道。

“得先找个地方落脚。”这又是方才说话的那人,“阿易,你若是看不下去,大可离开,不必在这忍受闲气。”

“忍受什么?”程若欢抬高了嗓音,“这一路上老子对你们两个够客气了,听你那个什么狗屁师兄说的,他正是借着解断尘散毒性的契机用我小师侄试的药,这锅你不背,还想扔给谁?”

“蠢货,一句人话也听不懂。”那人继续冷嘲热讽道,“阿易,你不必理她,若实在看不惯这姓萧的同那女人如此亲昵,便告诉我,解药不给他们,只要你能高兴。”

程若欢口气显是怒了:“你说什么?好,你看我不……”

“都给我闭嘴!”良久不曾开口的萧璧凌发出一声低吼,话音一落,周围立刻便安静了下来。

沈茹薇虽没有力气,却能听得清此番对话,她听出萧璧凌的声音就来自耳边不远,便又忘他怀里钻了几分,拽着他胳膊的手仿佛拽着一望无际的海上救命的稻草,一丝缝隙都没留下。

“拿去。”

这话说完,沈茹薇便感到有人将大半颗不完整的药丸塞进了自己嘴里,同时被塞进来的,还有被捣成泥的草药。

她忍不住咳出声来,却感到右手掌心和头皮发出一阵疼痛,疼得她浑身一哆嗦,也似乎让搂着她的人受了惊吓,赶忙将她拥紧。

“还没奄奄一息,便虚弱至此,这段数倒是值得学学。”这阴阳怪气的话音,像是苏易的声音。

“既是如此……”沈茹薇虽未睁眼,听到这话,却忍不住要骂回去,可没说出几个字,便咳嗽起来,因那解药影响,浑身各处穴位都有了鼓胀之感,稍有挪腾,便发出阵阵刺痛,这种感觉并不舒适,倒也算不上十分痛苦。

她轻轻咳嗽几声,便继续说道,“若只会嫉妒,可是学不来的。”

“好些了吗?”萧璧凌见怀中的沈茹薇有了动静,一时之间,欣喜若狂。

沈茹薇的眼皮狠狠抽搐了几下,终于能够勉强睁开,她抬头望见萧璧凌喜中带忧的面容,再扫视了一眼四周,目光从苏易身上飞快掠过,定定落在摆出一张臭脸的柳华音身上,不觉眉心一蹙。

“真是好险,”程若欢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在她身旁盘膝坐下,道,“本还不知进了谷中会发生何事,却刚好遇见那个什么……鬼烛,说是你被夜罗刹带去了山上,还好还好,绝处逢生,绝处逢生呐!”

说着,她转向柳华音道:“你那师兄至少还肯救人性命,可不像某人,暗中下药,甚至咒人去死。”

她这后半句是嘲讽,听得柳华音直翻白眼,恶狠狠回道:“他杀的不是你父母,你自然不觉他歹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茹薇头上的伤虽然已经上药包扎过,可仍旧疼得她无法思考,鬼烛虽留了解药,也由柳华音调过剂量让她服下,可一时半会儿间,体力尚不能完全恢复。

她试图起身,双腿却酥软无力,于是又一个踉跄,跌回到萧璧凌怀中。

从两个多时辰前到达这片林子开始,萧璧凌便一直抱着她坐在树下,替她包扎伤口,等她醒来,此时也因久坐,腿脚有些发麻,便腾出一只手去揉了揉。

“你杀了夜罗刹?”沈茹薇稍加思索,若有所悟道,“这么说来,是苏公子引路带你们来的?”

言罢,便即转向苏易,道了声“多谢”。

她虽看不惯苏易成天没事找事,可得人恩惠,也知道应有的礼数。

“谢错人了,”程若欢嗤笑一声,道,“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原本还想半路截下我们二人,迫使萧兄放任他人害死你,若非你师叔我反应得快,莫说是你,就连我的命都得搭在里头,这样的货色,你还谢他?”

沈茹薇听罢,不觉凝眉,摇头不解问道:“那这又是……”

“你有伤在身,先别管这么多。”萧璧凌锤了捶腿,感到知觉恢复,便扶着沈茹薇站起身来,道,“此地不宜久留,若是那白鹿先生找来,我们几个都未必能应付得了。”

“那我是不是能走了?”柳华音脸色依旧阴沉着,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可这个时候,沈茹薇却踉跄着上前一步,冲他喊道:“且慢,你先告诉我,我所中的断尘散是否是你所为?你与柳擒芳柳老前辈,又是什么关系?”

前面的话,柳华音本听着无动于衷,可当沈茹薇说出柳擒芳的名字时,却看到他的身子明显一颤。他蓦地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萧、沈二人跟前,伸手扣住她的胳膊,睁大双眼,露出迫切的神情,问道:“你知道我祖父的下落,是不是?他在哪?我要见他!”

“你放开她。”萧璧凌冷着脸拍开这厮的手,将沈茹薇护在怀中,道,“有什么事情,都等她伤愈了再说。”

“我能医治她,”柳华音如同吃错药般转了性,连苏易见了都觉得诧异不已,可柳华音却顾不上他们如何做想,改换上了一副陈恳的面容,对沈茹薇道,“咱们可以约定好,我替你疗伤解毒,你告诉我祖父下落,如何?”

“我身上……还有什么毒没解吗?”沈茹薇不解。

“鬼烛医术不精,如今你虽服了他的解药,剩下的毒,却并未完全消除干净。”柳华音恳切道,“我可以留下来,直到你痊愈为止。”

“这倒不必,其实……”沈茹薇想着身后所系之事繁杂,让越多人知晓只会更加麻烦,便打算将柳擒芳的下落如实相告,可她的话,却被程若欢给打断了。

“那正好,你先解释解释,萧兄身中断尘散的事。”程若欢走到柳华音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什么?”沈茹薇大惊,立时回头看了一眼萧璧凌,却发觉他的神情格外平静。

“还疼吗?”萧璧凌见沈茹薇头顶那两圈纱布隐隐渗出血点,不觉伸手轻触那伤口外的纱布,蹙眉说道,“还是先离开这,等安顿下来再说。”

说话这话,程若欢率先点头应允,柳华音自然也要跟着的。沈茹薇因受伤之故,一路上萧璧凌都对她十分照料,程若欢护花心切,自然也是寸步不离,而柳华音为了祖父的下落,亦始终关注着沈茹薇的伤势。

只有苏易一个人,不情不愿走在最后,一句话也不说。

等四人到达镇上,已是未时过半。到了客房之中,萧璧凌便一直陪在沈茹薇身边,与柳华音一道给她重新仔细处理伤口,而另一头,程若欢担心苏易会耍滑头,便一路跟着他一同上药铺抓药,免得这厮又动什么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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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柳华音一直想劝苏易离开,可后来却想了个明白,不论苏易是为了借这次机会待在萧璧凌身边,还是离了他姓柳的无依无靠,这两种可能,都只会让苏易更加坚持与这几人同行。

那夜罗刹着实是可怕,一路拎着沈茹薇的头发上山,她虽抵死护住了头脸,却仍免不了被生生扯断了几缕头发,脑后更有几处不大不小的,被连根拔去的空缺。

“镜子呢?”沈茹薇摸到自己脑后那拇指大小的空旷,便想看看自己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可她伸出去拿镜子的手,却被萧璧凌给拦了回来。

“别乱动,”萧璧凌接过柳华音递过来的药膏,看着沈茹薇脑后露出的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只觉得心下抽搐,咬着牙沉默了半晌,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还是轻了,就不该这么便宜了那个混账,让他死得如此干脆。”

“以后这里,是不是就没头发了?”沈茹薇有些迟疑地伸手,想要再去触摸脑后那几块缺损处,却被萧璧凌将手握住。

“有血,别碰。”萧璧凌柔声劝道。

“头发还是能长的,”柳华音面无表情,道,“不过,那几处缺损,都还肿胀,还要等些时候才能长出新的。这一两个月,你还是别梳头了。”

柳华音说完的时候,手里刚好将她头顶最后一个发髻解散,他对萧璧凌道:“这些血光靠擦还擦不干净,你且给她的手掌上药,我去让伙计打盆水来,给她洗头。”

言罢,即刻转身出门。这厮心中定窝着火气,走出门后,非但没有好好关门,还泄愤似的将门扇狠狠一摔。

“老萧,”沈茹薇将受伤的右手伸到萧璧凌面前,明丽的眸底,眼珠似思考般转了半圈,将他双眼盯住,道,“你中毒的事,不打算同我交代清楚吗?”

“姓柳的空口无凭,我是不信,你会信吗?”萧璧凌避开她的目光,故作气定神闲答道。

“不肯说便算了。”沈茹薇淡淡说完,过了一会儿,却忽然伸手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萧璧凌疼得整个身子向后一缩,却看见沈茹薇已经把镜子抓在了手里。好在他眼疾手快,立时将镜子抢了下来,道:“女侠,你消停些好吗?你现在整张脸都因为头顶的伤势有些浮肿,还是别看了。”

“我再丑的模样都有过,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沈茹薇满不在乎道。

“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萧璧凌叹了口气,道,“但你答应我,别为这些事烦心。”

“好,你说。”沈茹薇展颜,可笑过之后,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伸手摸了摸脸,的确察觉到了有些肿胀的迹象,便摇头笑道“我现在……笑起来会不会很可怕?”

“不会,”萧璧凌拉过她的手,道,“关于断尘散之事,是柳华音先提起的,具体是因为何事,我还不太清楚,只是想起来多年前,的确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

“可为何你会说‘怕我担心’?”沈茹薇不解道。

“那是因为,他自己做了亏心事,不敢让你知道。”就在这时,柳华音推端着一盆水,推门而入,沉着脸说道。

萧璧凌看了他一眼,只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并不回话。

沈茹薇见了柳华音,却并未如他所想般气恼或是对萧璧凌有所怀疑,反而微微笑道:“说起这个,我似乎还不知你们之间有何渊源。”

“渊源?”柳华音轻笑,“你真想知道?”

“又开始了。”萧璧凌闭目,深吸一口气,随即扭头望向柳华音,朗声说道,“柳华音,你若想要证明你所言是真,为何不索性解了我身上的断尘散,让我想起那些被遗忘之事?嘴上言辞凿凿,谈及重点,却又多次刻意回避,恐怕就你所说的那些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柳华音听罢沉默,转身放下铜盆,将毛巾丢了进去。他眼睑眉梢低垂,一只手抻着毛巾,在铜盆的热水中缓慢地绕了一个又一个圈,过了很久方才捞起,拧干。他拧毛巾时,眉心突然一紧,双手手背也暴起青筋,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愤都宣泄在这小小的毛巾之上,以示反抗。

萧璧凌见状,一言不发起身走了过去,将他手里的毛巾夺了下来,快步走回沈茹薇身旁,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脸上的血迹。

“我不明白,”柳华音瞥了一眼沈茹薇略显浮肿的面颊,有些不屑道,“这副模样的她,还有哪里好看?为何你还能如此耐心,而这一切,却都不肯分出半点给他?”

萧璧凌像是一个字都未听到似的,给沈茹薇拭去面颊两侧的血迹之后,又仔细查看她颈边,脑后的伤势。

“你是聋了吗?”柳华音的口气略微多了几分狂躁。

“许多年前,我浑身上下,被人刺了十几刀,又逢雨夜,伤口周围,肌肤血肉,都被水泡涨,又隔了几日才被师父发现,浑身上下,腥臭不堪,仿佛一具死尸。”沈茹薇平静道,“可他们救下我后,并不曾出言上伤人。”

柳华音摇头,丝毫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那时的我对她而言,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她心中,却有悲悯,有怜惜。”沈茹薇道,“你是医者,我见过的医者,都有这样的心思,唯独你没有。”

“那又如何?”柳华音漠然,“我天生如此。”

“我无意置喙,只是好奇,”沈茹薇淡淡道,“为何你对毫不相干之人却能恨之入骨,暗中加害?”

“怎的毫不相干?”柳华音道,“你夺人所爱,毁人一生,到底哪里不可恨?”

“柳华音!”萧璧凌蹙眉,眸中已有愠色,可后面的话还不及说出口,却已被沈茹薇打断。

“我夺谁所爱?如何夺来?”她的口气始终平淡如水,没有一丝波澜,“我是当着他的面,将与他两厢情好之人带离,用锁链拴在身边,勒令他们永世不得相见;或是用何物胁迫他们生离,明知彼此牵挂却从中作梗,百般阻挠;又或是,我在谁的面前,说过那人的坏话?”

她将诸多可能列出,却无一条是事实,比起寡淡无味的“夺人所爱”四个字,显然更具说服力。

“至于毁人前程,”沈茹薇道,“也许,连我自己都不知会在哪一天把苏易绑去,送到玄澈或是夜罗刹跟前,哭着喊着以此换取他们对我的追杀?”

“你……”柳华音登时被她驳斥得哑口无言。

“没有事实可以服人的时候,乱泼脏水的最好方式,就是把一连串听来丧尽天良,毫无人性的字眼都扣在对方头上,好让人为自证清白而乱了分寸,”沈茹薇道,“这样的招数,你用过几次?”

“你能说会道,我自然辩不过你。”柳华音拂袖转身,恼怒不已。

“那么,能说会道,比起颠倒黑白,哪个更像是罪名?哪个又更严重一些?”沈茹薇唇角微微上挑。

“你便不怕我不给你解药。”柳华音咬牙切齿道。

“那你是不想知道柳前辈的下落了?”沈茹薇气定神闲。

柳华音不觉语塞。

“说了那么多,也该累了。”萧璧凌早将铜盆端至卧榻边,将沈茹薇头脸血迹清了大半,他叹了口气,伸手撩开沈茹薇额前一缕碎发,眼中疼惜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撩开那缕碎发的手,在她略显肿胀的面容之上,轻轻摩挲着,道,“幸好及时赶到,不然……再失去你,当真是我无法想象之事了。”

他二人几经周折,辗转别离,好不容易再聚到一处,心中忧苦,千头万绪,纵使三天三夜,也难以诉尽。

萧璧凌此举,已将目中无人发挥到了极致,气得柳华音直接摔门而去,连头也不回。

“我还是没明白,”沈茹薇挺直的双肩松垮下来,显是放松之态,“若是不解断尘散,将会如何?我记得鬼烛说的话,我身上的断尘散,事后似乎又发作过,那你岂非……”

“至少这么多年来,一次都还没有过。”萧璧凌笑道,“我生性喜欢逃避,不记得了,便连想都不会去想,只当都是些不重要的事。”

“可是……”沈茹薇眼中泛起疑色,“柳华音与出现在此……莫不是,他给你服食断尘散,是因为苏易?”

她面部虽有些轻微的浮肿,可一对眸子仍旧明媚透亮,萧璧凌被她这么看着,不觉叹了口气,道:“不管有没有关系,我都不想知道。”

“不过……”沈茹薇一旦开始思考,便觉头皮紧绷,不断发出胀痛,便只得作罢,摇摇头道,“既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苏易,若让你恢复记忆能对苏易好,那他为何不肯解毒?”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如此推断,从前你二人非但没什么关系,甚或比如今的关系,还要疏离得多。”

萧璧凌听罢,微笑摇头:“应当如此。”

等到清理干净了沈茹薇头上的血痂,铜盆里原本清澈的水,都已染成鲜红。

在此期间,沈茹薇有好几次想借盆中水为镜,照照自己现在的模样,却都被萧璧凌把脑袋掰了回来。

“疼着呢,你轻点。”沈茹薇难得发出娇嗔。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她如此举动,惹得萧璧凌也不自觉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而这打情骂俏的画面,刚好被推门走进来的程若欢看在眼里。

“那个柳华音是怎么回事?”程若欢只得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手里拿着好几种药膏走到卧榻前,道,“自己一个人跑了,让我拿药进来,小师妹,你骂他了?”

“你叫她师妹?”萧璧凌不解道,“她不是你师姐的弟子吗?”

“有何不可?她能小我几岁?”程若欢白了他一眼道,“再者,我师父也不是重规矩的人。”

“师叔,你不是同苏易去抓药了吗?”沈茹薇问道。

“有些药不好配,他们说,要去仓库里找,”程若欢道,“所以就让我们先回来,等药铺伙计送来。”

等到了黄昏,夕阳落山,晚霞的余韵渐渐隐入苍茫暮色,沉沦消散。近芒种时节,过了酉时也不见起风,也给柳华音连日的躁郁心事,又添了一笔雪上霜。

他虽厌憎二人,在等到药铺伙计把药送来之后,也只能给沈茹薇煎了药送去,随后诊过脉象,确认无碍之后,方匆匆退出房门,行至后院,却看见苏易抱膝坐在阶前,望着不远处的小树发呆。

柳华音心弦一乱,眸光动了动,正想转身走开,却听得苏易悠悠开口,道:“原来,你也和他们一样……”

这样的话,让柳华音的心蓦地抽搐起来,脚步也变得踟蹰:“阿易……”

“你为何避着我,是怕我不高兴?”苏易说着,眼睑微垂,唇角动了动,像是在笑,却让柳华音看着,只觉得心被人生生剜下了一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要隐藏,可惜,没有一件事能够藏得好……”

“这不是你的错……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柳华音沉吟片刻,忽然大步走到苏易跟前,凝视他双目,一字一句问道,“你想如何做,便如何去做,我一定会帮你。”

“他会死吗?”苏易苦笑道,“这种药,真的会让他……”

“我不能确定,”柳华音道,“若他不去强行回忆往事,多半无碍,可若是……”

“你救他罢,他若死了,便什么都没了。”苏易垂眼道,“你把话说得太绝,又掺杂了许多他不能接受的事实,总有一天,他还是会想起来的。”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柳华音道。

“你当年为何不告诉我,此药毒性如此之烈?”苏易起身,迎上他的目光,质问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可他现在还活着,”柳华音摇头苦笑,“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做?只要你说,我都能照做,我甚至有办法改变他的记忆,让他……”

“可他不会变,”苏易笑意凄凉,下意识退了两步,道,“就像承欢公子所言,他的性情,并不会因为失忆而有任何改变,你强行改换他的记忆,只会让他自相矛盾,痛苦万分,也决不会因此待我有半分改变。”

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好似秋风里飘摇的枯叶,轻轻一碰便会粉身碎骨。

“没有尝试过,你如何断言?”柳华音向前迈开一大步,握住他的手,道,“阿易,我什么都能够为你去做,哪怕那个女人因此恼羞成怒不肯告诉我祖父的下落,我都……”

“别再这样了,这样又能换回什么?”苏易笑容越发惨淡,“他对我的羞辱,已经足够多了。你可知道,那个女人说过一句话,我直到今天都还记得,她说……我自轻自贱,不论换做任何人,也不论我是何种身份,都不会有人垂怜。”

“她放屁!”柳华音道,“我还在这里,她怎敢如此说话?”

“各人有各命,放过我吧。”苏易挣脱他的手,无力落座在院中的石凳上,用力摇头道,“你把解药给他,别再自作主张,求你了……”

“阿易……”

“此事过后,我同你回去,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你半步,”苏易闭上双眼,眼角隐约渗出泪光,“如果你早就肯罢手,青芜不会失忆,他也不会怨我。你越伤她,害她,他越会如数奉还给我,我承受不起,真的……承受不起……”

柳华音只觉心下绞痛,胸中郁结,愈发难解,多日积累下的怨愤心绪登时上涌,几乎淹没了所有理智。他退开几步,在原地站立片刻,径自便转身跑向沈茹薇所在客房。

苏易觉出不妙,心蓦地悬了起来,然后只追了几步,却又踟蹰起来。

柳华音走到房前,便直接抬腿踹开了房门。坐在卧榻头的沈茹薇,刚好喝下最后一口汤药,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被那半口还没来得及咽干净的汤药呛住,咳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

萧璧凌给她拍了拍背,十分关切地留意着沈茹薇的情形,程若欢见状不妙,当下向前踏出一步,将怒气冲冲走上前来的柳华音拦住,厉声喝问道:“想干什么?”

“你同我出去,把话说清楚!”柳华音的脸被这一股气憋得都发紫了。

“你还想说什么?”萧璧凌蹙眉,并不打算理会。

“不是对我说,是阿易。”柳华音沉着脸,道,“解决了这件事,你二人无论如何为难,我都不会再计较。”

这话说得倒是十分委屈,可萧璧凌却听不明白,分明是这厮始终苦苦相逼,几时便成了他与沈茹薇刻意为难?

“我说你也真是……”程若欢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便要上前理论,可沈茹薇却打断了她的话,道,“师叔,别趟这浑水。”

“可小师妹,这人也太……”

“无妨,他有他的想法。”沈茹薇说着,便即转向柳华音,道,“柳医师,此话怎讲?”

“你们都别管了。”萧璧凌的脸色有些阴沉,他站起身来,便要同柳华音出门,一只手却被沈茹薇拉住。

“这本不关你的事,”萧璧凌虽觉心中烦乱,可瞧见沈茹薇如今这般憔悴之状,蓦地便心疼起来,于是回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我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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