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虽然夜盗事件没给顾家带来实际伤害,但顾吟海隐隐感觉到太平安稳的日子似乎所剩无几,学武自卫对于顾家子弟实在是很有必要。思来想去,吩咐清荷去县城,托付陆照影帮着找了一位武行师傅。

陆照影交游甚广,拎着酒壶出去逛了一下午,回来时便带着个武功上乘收费公允的高手。

陆照影喝的大醉,醉眼朦胧,望着清荷道:“牡丹仙子下凡啦?可有给我带两壶玉帝老儿的好酒?”又指着那位跟着来的高手道:“给你引荐一下,此乃托塔李天王李慕,近日也下凡于此。”

那位托塔李天王约莫四十来岁,精壮利索,英气勃勃,虽一身酒气,倒未醉酒,抱拳笑道:“姑娘好,李慕粗人一个,只有这身功夫还拿得出手,若不嫌弃,李慕倾囊相授。”

陆照影打了个酒嗝,含混道:“ 李兄说要将武功传给我儿子,陆某成家不知何年何月,到时候再去寻你兑现诺言,没准你只剩一堆白骨,白白浪费我如此多的好酒。且把顾家四个孩子当作我儿女尽心传授吧,别看是教四个孩子,陆某断定,不出三日,学生就会由四变一。

清荷好笑道:“我们姐弟这就平白矮了先生一辈?”

陆照影笑的好看:“牡丹仙子,是天上的神仙,怎会矮我这凡人一辈?至于忍冬年岁,说他是我子侄辈亦不过分”,又道:“托塔李天王教我的子侄,言过不受学资,只要管饭,再备一坛美酒即可。”

陆照影言笑晏晏,摇摇晃晃,清荷忙扯着嗓子,唤来袁月华帮忙,架了陆照影去书房休息。

袁月华见陆照影不省人事,也自有一番风流潇洒,不由俏脸一红,连连糯声叫着:先生,竟比平时还温柔几分。

清荷瞧着心头颇觉怪异,但具体为何,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只得摇摇头回家去了。

李慕一言九鼎,第二日便上了顾家门,摆了拜师宴,受了顾家姐弟四人三拜,而他得了酒友陆照影的嘱咐,称得上是尽心尽力,无所保留。

不过陆照影铁口直断,四个徒弟果然很快就变成一个徒弟。

四人之中,清荷年岁已大,练武太迟,只拿来做强身健体之效。新词新曲一向没约束惯了,并不上心。只有忍冬起早贪黑,认真习武,一月下来,身手突飞猛进,还比同龄人高出不少,只是肤色不见黑,乍一看还是个贵介的小公子。

自从顾大富来家里大闹一场,许谢二人便断了谋生之道,专心家务,顾家除了忍冬,其余人的新衣倒是越发精细起来。

谢氏放下手中阵线,望着五更天起来习武的忍冬,身手矫健,全神贯注,偶尔刀光闪进幽深眼中,气势威严陡增,叫人不敢直视。

谢氏半是忧愁半是淡漠道:“若我孩儿不死,现下也该这么大了。”

清荷在谢氏身侧看书,见她哀伤,合上书安慰道:“母亲,小弟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您总是沉浸在悲伤中。且忍冬对您恭敬有加,定会好好孝顺您和父亲的。”

谢氏却自顾自的说道:“我不喜他并非全因你父在外惹来情债”,顿了顿,又道:“忍冬这孩子不知像谁,小小年纪城府极深,倒真是应了他的名字,善忍逆境。我倒是好奇他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以往继母给忍冬各类□□,清荷总要附和,今日话到嘴边却成了:“裴九那小子才是心机颇深,整日嬉皮笑脸,内里却一肚子坏水。”

谢氏娘家以观人著称,她从小耳濡目染,也有识人之明:“裴九外粗内细,心有丘壑,若有时机应会成一代枭雄。然忍冬这孩子我却摸不透,虽说稚子无辜,我心中对他总是亲近不起来,甚至有些害怕。咱们顾家从未有过这样的人,不知是好是坏。”

清荷尚在思量这番话,谢氏想到丈夫的嘱托,兀自换了话题,喜道:“迟伯父前几日来信说三子迟容不日要来茂乡。我和你父亲估摸着就是这几日迟三郎边要到了。”

清荷在脑中搜索了一番这个名字,隐隐约约有位小公子的模样,迟疑道:“迟容,迟容,小时候似乎见过这位公子。”

谢氏笑道:“然也,迟三郎与你一般年岁,你们十岁前也曾见过几面,你曾赞他‘萧萧如松下风’,可还记得?”

清荷恍然道:“母亲一提醒,女儿记得更真切了。五岁那年迟公子送过我一方歙砚,十岁那年迟公子还曾给我绘过一副小象。”

谢氏点头道:“你从小过目成诵,唯独不善记人,能记得迟三郎这么多,莫不是因为他萧萧轩轩?”

清荷道:“母亲夸我还是打趣我?说得女儿倒像个登徒子。”虽然羞于承认,但清荷确实对迟容的到来生出几分期盼。

谢氏道:“池家大郎、二郎早夭,你迟伯父膝下唯有三郎一个儿子,自是全力培养。迟三郎亦禀赋极高,五岁成诗,七岁作文,君子六艺无一不精,且不似忍冬那般城府深阻,三郎是个坦坦荡荡的好孩子。洛阳城内闺阁女子都以见迟家三郎一面为期盼,交谈几句为荣耀。”

清荷笑道:“母亲此番形容,这迟三郎倒像是文曲星下世。”

谢氏看着清荷,慈爱道:“见着三郎,你会明白母亲所形容不足万一。”

清荷还沉浸在谢氏这一番惊天动地的描述中,刚被判为一代枭雄的裴九,拎着个小包袱进了门,“清荷!”

他眉开眼笑,用比以往高数倍的声音叫道。

奶奶已过头七,裴九脸上看不出太多悲伤,反而有一种释怀的轻松。

“谢姨早!您这是在缝什么?嚯!忍冬这小子长高不少!”裴九放下包裹,无比自然的坐在屋檐下,长腿一伸,惬意的和每个人招呼着,仿佛这里才是他的家。

谢氏本想让裴九节哀顺变,看裴九这番神态不免吃惊,又不好询问,只道:“小九还没吃过早饭吧?姨再去蒸上两个红薯,一会一起吃罢。”

谢氏离开后,忍冬也收了阵势,抹把汗,站在清荷身侧。

清荷许久未见裴九,还未寒暄,就被他这极其轻松的态度惊到了,问道: “奶奶去了,你怎么不忧反喜?”

裴九将手背在脑后,无所谓道:“从前,她给我一方草席是仁至义尽,如今,我送她最后一程亦是仁至义尽。奶奶一死,我和裴家叔婶也言明断决关系,累赘已去,岂不快哉?”

清荷虽不似其父那般讲究君臣父子,但到底也是读着儒家经典长大的,心下不免愕然。

裴九奶奶本被游方的郎中判定挨不过冬天,也许她老人家对人世间眷恋颇深,硬生生扛过了寒冷冬日。裴九见奶奶似乎逐渐好转,本要收拾了包袱回顾家,谁知老人家在春日的某一天,饱食一顿,毫无征兆的去了。

裴九亲力操办了后事,过了头七,自认已全祖孙名份,心无挂碍的回了顾家。

忍冬提着刀,微微一笑,道:“裴九哥哥我这倒有些佩服你了。”

裴九灿烂一笑,转向忍冬,啧啧道:“忍冬长了一岁,又提着把刀,倒不像个奶娃娃了。你佩服我些什么?说出来,让咱们的清荷阿姐学习学习。”

忍冬听得裴九言语,微不可差的皱了皱眉,方道:“我佩服哥哥不据世俗礼教。”

裴九大笑道:“顾家乃儒学大家,没想到徒弟儿子都不喜孔老夫子这一套,二叔知道非得活活气死。忍冬啊,忍冬,我看改日咱们倒可交流下墨法道,早日抛却儒家那虚伪嘴脸。”

清荷警觉,冷喝道:“裴九慎言!我朝独尊儒术,你说那些混账话,置我们于何地?再者父亲于你有大恩,怎可轻佻开如此玩笑。”

忍冬眨眨眼也道:“是啊裴哥哥,我只说佩服你,可没说我要和你一样,孟子之言,孔子之语,我可是片刻不敢忘。”

裴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假装恶狠狠道:“好啊,着了你小子的道,看我不。”说着撸起袖子,摩拳擦掌。

忍冬昂首道:“我学武一月有余,如今怕是你打不过我。”

经忍冬这么一提醒,裴九想起顾家遭贼一事,收起笑脸,肃然道:“《六韬》如今我已大通,字也基本认全了,我想和二叔商量,稍减学习的时间,好让我也去县城寻个差事来做,挣些银两。”

清荷好奇道:“你在我家吃穿,还要挣钱做甚?”

裴九望着清荷目光坚定道:“我也想学武,想保护顾家。”

清荷狡黠道:“ 父亲没白疼你,我看改日我和父亲说说,把你过继到顾家名下,你有一个家,我也多个弟弟,你看如何?”

裴九惊道:“万万不可,我……”,过继到你家日后如何娶你。心中这么想,却不敢开口,无意间发现清荷眸中深处正闪着戏谑之光,才知道这是调侃之言,转而笑道:“清荷姐姐这是想和我上一个族谱?莫急莫急,终有那么一日的,不过不是你家的,而是我裴家族谱。”

自从雪夜一吻,裴九向来把持的很好,言行如常,今日又露出点疯癫的意思,清荷不欲接茬,便换了个话题:“李师傅本来教我们顾家四人,如今就剩了一个忍冬徒弟,不如我改日与他打个商量,你便跟着忍冬一起习武吧。”

裴九眼睛一亮,兴奋道:“清荷表姨当真心疼侄儿!我也要登门拜访,去谢谢陆先生!”

忍冬看二人互动,蓦地摇摇清荷手臂道:“阿姐,我还没去过县城,我给先生告一日假,带我去县城逛逛好不好?”

忍冬自打被抱回顾家,就极少提要求,更别提是舍学业而求玩乐的要求,清荷诧异的同时,心中也有说不明的滋味:“忍冬为何想去县城?”

忍冬垂眼道:“阿姐常提陆先生当今无双,我也想去看看他是怎样一位公子。”话一出口,却不知为何有点酸。

于是乎,清荷再去春晖书局,身后跟着裴九,手上牵着忍冬,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