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夜凉如水,西院内一片沉寂。

忍冬瞥了眼漆黑一片的清荷卧房,自嘲的笑了笑,

今晚喝了不知多少杯,神志却还是痛苦而清楚。

满身酒气的推开房门,正踉跄的往床边走,却听一道声音冷冷的响起:“几更天了?”

忍冬一呆,复又跌跌撞撞的转身,扑倒那人身边,借着月色,细细看了半响,突然傻笑道:“阿姐,阿姐,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清荷将忍冬推开,声色俱厉道:“天要亮了才满身酒气的回府,去哪了?”

忍冬但笑不语,原来她还是在乎自己的。

似又想到什么,忍冬痴缠又心急道:“阿姐,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忍冬早上在街上和清荷说了那些话,早就后悔不已,他想清荷此番必是不能轻易原谅自己,没想到她竟然在屋里等着自己,忍冬忙不迭的道歉,想要修补俩人关系中这道裂痕。

可清荷却没能领会,她正被他身上的酒气间和混杂的各种脂粉气味所困。

清荷不由皱眉,侧过身去点上灯,又缓缓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水。

忍冬如入魔怔,仍在喃喃自语:“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只想要你啊。”

清荷觉得忍冬已有几分疯癫,忍无可忍,抬手将手中茶水尽数泼到忍冬脸上。

茶水放了一天,早已冰凉,被凉透的茶水一激,原本就是借酒装疯,表露心迹的忍冬,现在清醒的更加彻底。

清荷沉着脸,拿着方才就一直攥在手中的细鞭,又问道:“最后问你一次,这么晚才回来,是去哪了?”

忍冬见清荷祭出手中鞭子,心中便知清荷怕是要动家法。

顾家虽有家法,但顾吟海以前至多让他们跪跪祠堂,如今飘零在外,自然是无祠堂可跪,今日清荷见忍冬久久不归,心中气急,便从迟府借了根软鞭,权做家法之用。

原本忍冬一番话已叫清荷伤透了心,可夜半不见忍冬回来,心里又难免着急。等到见着满身酒气脂粉气的忍冬,她脑中有根弦一动,意识到似乎该提醒提醒忍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以及不来洛阳的初衷不可忘。

忍冬抬起头,没有回答去了哪,冷清道:“阿姐要打我?”

不知该为她还在乎自己高兴,还是为她的冷漠而愤慨。

清荷甩了下鞭子,肃然道:“你只管回答去了哪里!”

“去莺莺阁了”,忍冬与清荷对视,终究对清荷的恨暂时占了上风。

其实他并未在莺莺阁逗留,只和徐莺莺又周旋几句,便不耐的跳窗而逃,可心中愁苦不小,只好随便去了家酒肆。

“莺莺阁?”清荷咀嚼一番这个暧昧的名字,倏然变了脸色,严厉道:“小小年纪就学会吃花酒?我且问你,父亲在世时如何教你?顾家子弟不得踏入烟花之地,寻花问柳!你可知错?”

忍冬的眸子熠熠生辉,倒比夜晚的明月还要亮几分,又透着独属少年人的倔强和执着:“何错之有?男人都去得,我为何去不得?”

清荷一愣,她从未将忍冬和男人一词联系在一起,如今看看跪着也比坐着她矮不了多少的忍冬,心中顿感无力,手中鞭子一松,淡淡道“罢了,阿姐从此不再管你便是,莺莺阁还是燕燕阁想去哪个便去哪个吧,只是留意好分寸,我可不想这么早当姑姑。还有,我们来洛阳的目的你亦需牢记心间。”

清荷态度说变就变,忍冬没得到想象中的在乎和吃味,心中空落落的,连那不知因何而起的恨意也好似抓也抓不住。

见清荷起身欲走,突然大力抓住她握着鞭子的手,淡淡道:“你就这么着急把我往外推?是嫌我碍了你和迟容的好事?”

从儿时全心全意的爱护依赖,到如今的执拗和渴望。

没法言明的憋闷,没有回应的不甘心,忍冬对清荷爱恨交加。

清荷没有回答,灯火衬着月光,室内昏暗而冰冷。

“阿姐,我名叫忍冬,是父亲希望我能忍数九寒冬,对吗?”忍冬轻笑一声又道:“忍冬、忍冬,起的没错,人生对我来说确实是苦的,我一直以来所做的,可不是就是忍受?阿姐你从前有多讨厌我,我都知道。可你不知道,只要想到你还能陪着我,我便什么也忍的,什么也不觉得苦。”

清荷一怔,惶恐不已,却故作轻松道:“说什么傻话,你我血浓于水……”

忍冬摇摇头,打断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

“别说了”,清荷怕他再说下去,两人的关系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快休息吧,我已和迟伯父打过招呼,明日咱们就搬去陆先生的小院”,清荷落荒而逃。

徒留忍冬在昏暗室内,表情晦暗不明,心中亦是酸涩苦楚。

在这之后,清荷和忍冬陷入一种尴尬的相处模式。

虽说忍冬仿佛还是那个忍冬,清荷也好似还是那个清荷。可只要忍冬一出现,原本在场的清荷就会迅速消失。这使得郑大嫂每日不得不将三顿饭送到清荷房内,免得每每一吃饭,清荷就因跑得太急,白白遭受饿肚。

好在近日里陆卓凭着陆家之旧替忍冬捐了个令史,在太尉府做些整理文书的工作,一月只得两日休息,其余的日子都有大半天泡在府衙之中。

如此一来,两人相对的时间大大减少,清荷不由的松一口气,同时也更加苦恼。

她苦思冥想,也没想到一个好办法来打消忍冬的念头,且这种秘辛又不能说给外人听,是以无处排解,几日下来,竟然消瘦了不少。

忍冬那边也好不的哪里去,不过以忍冬之天资,即使分心想着清荷,应付令史的工作还是绰绰有余。

“顾令史,你这一笔字写的是真漂亮,笔力遒劲、意蕴潇洒,只不过…我总感觉你在遮掩些什么?公孙令史你说是不是?”

宋熙坐在忍冬对面,一双圆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忍冬,竟然颇有几分可爱。

“宋令史,切莫如此揣测同僚,我看顾令史平和公允,并没有藏着掖着什么”,一脸正气的公孙寻驳道。

公孙寻五官刀削斧刻,比宋熙深刻不少,但也远没有宋熙看着让人想亲近。

“你个呆人”,宋熙好笑又好气,用笔敲敲宋熙的脑袋道:“你真是镇国将军家的公子?”

公孙寻叹道:“骗你作甚?父亲为了锻炼我才将我塞进太尉府做个小官,上次喝酒你说好友间不能有秘密,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宋熙你真是西市卖馄饨家的儿子?我看你心眼比皇子皇孙们还多。”

宋熙好笑道:“公孙公子,你生在凉州、长在凉州,这第一回进京,见过哪个皇子?又认识哪个皇孙?”

“我”,公孙寻语塞,败下阵来。

他们二人和忍冬年纪相仿,又差不多是同时进的太尉府,同坐在令史这种小官,因此比较亲近。

忍冬听他们争辩,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又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宋熙见忍冬不说话,用毛笔点着桌子,悠悠道:“顾令史,你在别人面前装傻充愣也就罢了,我宋熙是何等人物?早就看出来你非池中物了。”

“哦?”忍冬饶有兴趣的抬了头,问的却是:“宋令史是何等人物?”

宋熙张张嘴,似乎在想措辞,公孙寻却老成道:“宋兄,为人切记谦虚,入太尉府第一天,张主簿就训诫过,你号称过目不忘,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

忍冬见成功祸水东引,敛了笑意,气定神闲的又低下头去。

公孙寻余光一瞟,见忍冬置身事外,方才醒悟上了套,懊悔不已道:“顾兄,容我提醒一下,你手上的邸报可是弟弟我帮你弄的。”

忍冬在太尉府,不过芝麻绿豆的小官中的一个,莫说太尉长什么样,就连太尉身边的奴才是方是圆都没见过。

能接触到如此级别的内容,全仰仗公孙寻。

忍冬施施然道:“我以为你给我邸报,是让我帮你…”

“别别!忍冬!我错了,千万别说出来,让宋熙这小子知道就不得了了。”

公孙寻嚷道,一脸正气散去七七八八,只像个被人抓包的少年郎。

“好啊,你们有事瞒着我!”宋熙气势汹汹,立刻抛弃了文人的缛节,仿佛下一秒就要掐上公孙寻的脖子。

公孙寻一个闪身,转瞬进了院子,高声道:“宋令史,小弟请你晚饭,你要不要吃?”

宋熙垮下脸道:“又拿这一招糊弄我”,扫一眼忍冬,忽又兴致勃勃道:“不如,不如今天咱们上忍冬家里去蹭饭?忍冬的姐姐那可是貌若天仙!我可要好好去看看。”

忍冬平静的抬起头,眸子幽如深潭,只听他淡淡道:“我阿姐?你们从哪里听得我阿姐相貌?”

忍冬的声音不高,脸上也没有怒气,可公孙寻和宋熙却一缩脖子,莫名的觉着有些寒意。

宋熙小声道:“猜的,我们猜的,忍冬如此相貌,你阿姐自是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