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贫僧要告辞了。”广弘和尚强忍着当场呕吐的冲动,转身便要离开。
庆王爷好不容易把他盼来,哪里肯放他走,忙抢上几步道:“我儿莫急着走,听父王把话说完。”
原以为这和尚会不管不顾的往前走,谁知道却忽然回过头来,很是认真的说道:“王爷请说,贫僧听着,贫僧还真是很想知道,王爷究竟要说什么。”
“这……”庆王一时没有适应这种反差,不过还是开口道:“父王,哦不,为父想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免得我父子二人有什么误会。”
“误会?”广弘冷笑道:“也好,王爷就把这误会说说,也省得人家说我这和尚不近人情。”
这是个很简单的故事,年轻时的庆王任侠好义,喜欢结交江湖人士,更喜欢带着大队骑兵出去游猎,他游猎的范围不止在京师附近,常常是千里而行,满世界的到处乱跑。
当时的皇帝是庆王的哥哥,自然不喜欢这个弟弟长期住在京城,尤其还总带着手下的江湖好汉们招摇过市,虽说顾及太后的感受,不能硬逼着他就藩,可让他到处乱跑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外面的地方治安总比不上京城,道路环境也不甚良好,万一自己这位亲爱的王弟被盗贼所杀,或者失足坠马而死,虽说自己肯定会感到悲痛,但不得不说这省了他不少的心。
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当时已经被封为太子,他可不想让自己儿子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江湖好汉所伤,每次庆王一出外游猎,京师中的严打行动便迅速展开,治安情况迅速好转。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庆王行进路线上的治安迅速恶化,各种使用正规军制式兵器的盗匪层出不穷,大有天下随时倾覆的感觉。
年轻时候的庆王没有那么多心思,又对自己的武艺和手下将士很有信心,所以对于这种事情非但没有警惕,反倒是热衷于各类剿匪事业。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庆王在一次外出剿匪的过程中终于失手了,先是中了贼人的计策,将他与大队人马隔开,之后被一群明显像是大内侍卫的盗匪围困,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勉强脱身。
伤虽不重,可一整日的厮杀耗光了这位王爷的气力,他昏倒在一处山中的村落把口,被一个砍柴回来的女子所救,带回了自己家中。
庆王容貌俊雅,气质高贵出众,自然很容易获得女子芳心,那女子又是父母双亡,单身度日,二人在山中住了十余日,终于做下事来,之后亲军们寻到这里,庆王便留了些金银,让那女子安生度日。
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这很缺德,但从一位王爷的角度来看,他算是比较厚道了,有大把无良王爷春宵一度之后把人家姑娘宰了,就怕给人留下什么话柄。
但这些都不是重要问题,最重要的问题是,庆王终于猛醒过来,自己那位做了皇帝的哥哥,怕是真的想要弄死他,因为这次出手的人明显是大内侍卫,武艺精熟的他一眼就能看出端倪来。
在这之后,兄弟二人开始了漫长的对耗过程,庆王再也不肯外出游猎,而是每日到皇太后那里请安,吃饭,给老太太讲笑话,以保证自己的安全,让皇帝没理由没机会下手杀他。而自己则让手下暗自招募那些江湖豪杰,这件事其实他之前就在做了,只不过那时候是为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现在则是为了自保,甚至为了将来造反之用。
而皇帝在发觉自己没有机会下手之后,也开始和自己的弟弟熬岁数,当然熬得不是他们俩的岁数,而是老太太的岁数,毕竟老太太才是庆王最大的保护伞,老太太在一天,自己就没办法下手。
几年之后老太太总算是归天了,可皇帝悲哀的发现,自己这个弟弟利用这段时间积蓄力量,羽翼已经逐渐丰满,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他真是起兵造反的话,自己调动天下之兵自然可以灭了他,尽管有些将领在重金利诱下已经倒向庆王,但这毕竟是少数人,大多数人还是站在他这个皇帝一边。
可庆王若是不造反只图自保,自己靠着御前侍卫和皇家刺客们,还真是拿他一点招都没有,毕竟这厮平日里做事低调得很,在朝中和民间的名声也一向不错,自己若是用皇帝名义强行杀了他,闹不好还真能出什么乱子。
迫于无奈,皇帝继续和自己的弟弟对耗,看谁死在前面,但这次他输了。
老皇帝终于死去,庆王的侄子登上皇位,对于这位叔叔的防范之心依然很重,不过庆王一直没有儿子,只有一大群的郡主。看到叔叔纵使真有造反之心,当了皇帝也没有继承人,这一点又让小皇帝放心不少,同时也让庆王利用造反报复兄长的心思淡了不少,叔侄俩就这么一直僵持下来。
直到十年之前,庆王爷一日忽然感觉有些无聊,并毫无来由的想念起当日救下自己的那名女子,派老管家前去探望,发现那名女子早已死去,而自己居然有一个儿子。
之后的事情,广弘都知道了。
当然也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比方说这几年来庆王重操旧业,紧锣密鼓的开始联络江湖好汉,甚至各派修士,只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有儿子了。尽管这儿子是个和尚,但和尚也是可以还俗的,也是可以做太子甚至做皇帝的,只要他造反成功,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之所以十年不敢相认,是怕自己那可爱的侄子知道他有这么个表弟,从而对皇叔再起什么杀心,之所以现在相认,则是因为当今乃是从前的蜀王,对这段掌故并不是那么了解,对自己也没那么大的戒心。可尽管如此,相认时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毕竟庆王爷如今依然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若是贸然出现一个儿子,怕是之前的一切打算都会成为泡影。
“千秋我儿,为夫所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庆王爷泪眼朦胧道,看上去的确情真意切,对这个自己仅有的儿子,他还是能够做到掏心掏肺的。
只可惜作为儿子的广弘不太领情,脸色淡然道:“贫僧法名广弘,不是祝千秋,王爷认错人了,从前便是错了,如今依然在错。”
“亢龙院不是主修悔过禅吗?你为何不肯给为父一个悔过的机会?”庆王老泪纵横的叹道。
“亢龙院有个地方叫做不悔堂,不止自己不后悔,同样也不许别的人悔过。”广弘的脸上勉强保持着一丝宁静,淡笑道:“我就是不悔堂的主事僧,我不后悔,也不会允许其他人后悔,尤其是那些做错了事情,却毫无愧疚之心的人,更加不会允许。”
“为父年纪大了,又不是修道之人,没几年好活了,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让你过上好日子。”
“贫僧的日子过得不错。”广弘已经平复了心情,不再复之前那种恶心和愤恨,双掌合什躬身:“多谢王爷这十年来的照顾,贫僧感怀莫名。”
说罢,广弘和尚大踏步的走出内堂,忽然转过身来问道:“若非贫僧修成金丹,而王爷的妃子们又恰恰只给您生了一群女儿,您还会想起来自己有一个叫做祝千秋的儿子吗?尤其那个儿子,只是个乡下民妇与您的私生子?您要我这个儿子,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借口吧?一个和您那早已死去的皇兄对着干的借口。”
庆王爷追出去的脚步慢慢停下,之后颓然的坐在地上,看着正从不远处惊呼而来的一群女儿,喃喃道:“报应,这就是报应……”
“我要参加那个御前斗法大会。”这是广弘回到亢龙院京师别院后说过的第一句话,这句话让满屋的僧众们震惊了整整一刻钟,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又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幻听了。
广弘师兄一向与人无争,与世无争,竟然会参加一个摆明是要大打出手的斗法大会,让不悔堂的僧众们大为震惊,不过看师兄的语气不像是在说笑,僧众们又转而兴奋起来。
他们本就是纵横各地的邪修妖修,被亢龙院擒获后关在悔过塔中十年,历经九九八十一道佛法镇压,最终却依旧不知悔改,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不悔堂,成为亢龙院着力培养的大杀器。
虽说广弘以自身的大法力大德行将这些人感召,心甘情愿奉其为师兄,并将自身戾气适当收敛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已经悔改,不悔堂终究是不悔堂,不知悔改终究也还是不知悔改。
“师兄若要参加御前斗法,我等愿为前驱,不惜身死魂灭,尽力为师兄扫平一切障碍!”满屋的僧众齐齐跪倒,咬破食指对天盟誓,这场面看起来倒更像是个黑道帮会,而不像是一群修为有成的高僧。
“一切有劳了。”广弘俯身跪倒,双手合什下拜,身后浮现出一只宝华千弄的开屏孔雀,将对面僧众戾气十足的脸庞映照的格外清晰。
我会让你知道,没有你的照顾,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广弘这样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