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多番忤逆父亲,暮湮愈发难受,她哽咽道:“爹爹,都是湮儿不好,湮儿怎么敢怪爹爹?”
秦归路仿佛又见着了之前那温柔懂事的女儿,他忍住了眼泪,将暮湮轻轻从怀中推开。
“你不怪爹爹,爹爹却不能不怪自己。你从小身体不好,长到这么大,爹爹大部分时间都忙于宫城的事情,爹爹很少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昨日还出手打你,实在是爹爹的不该。”
暮湮面对父亲的难过,心里的愧疚又加深了几分。
“爹……是女儿不好。不怨爹爹,说起来,女儿还应该谢谢爹爹能够将蔽月留下。”
说来说去,暮湮终究是把话题扯到了蔽月的身上。看来,蔽月在暮湮的心里确实非同一般。
秦归路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如今各大宫城皆有命案发生,你以后出去身边也不能只带着小池这个丫头了。爹爹虽然不知道蔽月的武功如何,但他能舍了性命从悬崖为你挖回帝休,爹爹足以相信他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护你周全。所以爹爹,便让蔽月来保护你。”
“女儿谢谢爹爹!”暮湮望着父亲,无限感激。
可秦归路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此时暮湮对自己的决定是心存感激。若日后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还带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时,暮湮还会这么感激么?
利用暮湮来牵制蔽月为己所用,果然是个好办法。而让蔽月住进秦浅的屋子,目的却是让暮湮在不知不觉中将蔽月当成是秦浅。
兄妹能相爱么?这便是扼杀暮湮对蔽月存有情意的最好的法子。
越总管,实在太高明了,比之自己当年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秦归路如此想时,心里的愧疚并没消散,相反,是越聚越深。
可为了宫城,他也只能如此。哪怕是对女儿暮湮,也只能残忍一点。尽管,他也是不忍心的。
可宫城的存亡胜过一切,他不可能将女儿嫁给蔽月这样一个流浪汉。女儿要嫁的人,必定是有足够能力肩负去宫城重任的人。
“爹爹是要去看蔽月么?”暮湮见父亲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问:“爹爹将蔽月安排住进哥哥的屋子,莫非爹爹也是有深意的?”
暮湮的话,乍听下来让秦归路的背脊感觉有些寒冷。虽然明知暮湮不可能知道自己真实意图,但毕竟还是心虚。
秦归路凝视着暮湮,低沉道:“爹爹专门来看你的,怎么可能会是去看蔽月呢?不过曾听人说蔽月像浅儿,爹也觉得确实有几分像呢?”
暮湮听父亲也说蔽月确实有几分像浅哥哥,不禁一笑道:“是吧,湮儿也觉得像。”
话里言间,老成世故的秦归路对女儿的心思又多了几分了解解。
他微微一笑,慈爱道:“既然如此,爹就放心了。希望你和蔽月能像兄妹般的相处,这样,爹就更放心了。”
说完,便伸手拍了拍暮湮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暮湮的心有恍惚的怅然,甚至带着几许失望。
她清楚地听见父亲对自己说,希望她和蔽月能像兄妹般相处,这样,她的父亲就放心了。
“兄妹。”暮湮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似乎,兄妹二字一下子便成了她与蔽月之间的阻碍。
这样的阻碍,便是世人心里的一条底线。不管谁想要逾越,都是不可能的。
可,这也会成为暮湮和蔽月心中的底线吗?
如果一个人的身份发生改变之后,比如蔽月变成了自己的哥哥,想必,自己也是不能爱了吧?
兄妹相恋,世所不容!
若是父亲有意的安排,是否从蔽月身上,父亲发现了些什么?
难道说,父亲对蔽月态度的忽然转变,便是因着这样的发现?他忽然发现蔽月不仅仅是像浅哥哥,而蔽月本来就是浅哥哥?这才会有父亲让蔽月住进了浅哥哥的屋子这一决定?如果蔽月真的是浅哥哥,那自己对蔽月的这一份情意,又该如何办?以后每一次面对蔽月,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暮湮越想越乱,越想越觉得心里失落不已。
“小姐,你发什么呆呢?以前城主要赶走蔽月,小姐也不开心。现在城主留下蔽月,还对他那么好,小姐怎么也不开心?”小池见暮湮脸上忽悲忽喜,一下子也想不透暮湮的心思。
暮湮望着小池,郁郁道:“蔽月真的像浅哥哥么?”
“奴婢不知道呀,不过,奴婢听下面很多老一些的下人都说蔽月长得确实与少主有几分相像。所以奴婢认为,他和少主应该是像的吧。”小池想了想,便如实回答。
“爹爹让我和蔽月如兄妹般相处,是不是爹爹也误将蔽月当成了浅哥哥?”暮湮低眸,脸上神色怅然若失。
小池仔细地想了想暮湮的话,心中似忽有些明白暮湮的失落了。
她低声开导暮湮:“小姐,城主想来也很思念少主的。他将蔽月当成少主也不是坏事,至少蔽月不用离开无恨城了。小姐就当白捡了一个哥哥,奴婢认为是件不错的事情。”
可小池的回答,却让暮湮无法欣然接受。
暮湮知道,只要父亲一旦真是这样的意思,她与蔽月之间便只能有纯粹的兄妹之情了。
她忘不了浅哥哥,但又舍不下蔽月。
她自己已经分不清楚对他们两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情愫,冥冥中觉得,对他们的感情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小池,我心里却觉得很失落。可这份失落,却又说不清,道不明。”暮湮喃喃道。
小池却能清楚地知道暮湮为了蔽月乱了方寸,乱了心扉。她懂得暮湮心里的失落,因为,她是局外人。
小池柔声道:“小姐失落,是因兄妹二字而引起的。至于小姐要不要与蔽月如兄妹般相处,也不是别人所能左右。甚至,也不是城主能左右。”
小池这看似清浅的两句话,落在了暮湮心里却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那,谁能左右?”
“能左右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的心。”
小池的话或许有些狡黠,但却不是没道理。正因为有道理,暮湮才怔忡。
小池能知的,自己竟然不知。经小池一说,自己竟又似乎能悟到更多一些的东西。
能左右自己的,便是自己的心。
宿命即使无法改变,但自己的心,恐怕也不会被宿命所左右。如果命中注定与蔽月无缘,然自己的心有不甘,只怕还是会去努力争取的。哪怕到最后,仍是如水中月镜中花。
暮湮的怔忡悉数落在了小池的眼里,她好担心暮湮又胡思乱想,接着又安慰道:“蔽月并不是小姐的亲哥哥,他也只是像而已,小姐何必如此纠结?”
一句话便将暮湮的疑惑解了,暮湮释然。
暮湮敛去脸上失落,淡然对小池道:“眼看就要中午,不如我们先去用饭,下午我再来找蔽月。”
小池点头,早已巴不得暮湮从失落和纠结中挣脱出来。
事有轻重缓急,在宫城的命案和巫师所占卜的异相面前,暮湮想要练习骑马的事情便不再那么重要。
于是,暮湮去烟影宫外骑马的事一缓再缓。
宫城日夜加紧巡逻,特别是晚上,华灯初上之时,所有城中子民便不再外出。
以往热闹的市集在命案发生后变得冷清不已,再加上凶手尚未擒住,人心惶惶自然是不用说了。
秦归路作为城主,自然晚上也少不了外出亲自巡查,同行的还有越总管和夜枭巫师。而弄雪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为了安全起见,秦归路便命她留在烟影宫。
眼下没发生第三次命案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是暂时的平静。
揽月台上,夜枭的琉璃珠不但显出了那蛇身飞鸟,大家还亲眼目睹了那货真价实的飞鸟从天空一掠而过。
天有异象,不是大福,必是大祸。祸未消除,人当慎之。
夜枭曾于自己屋内施法琉璃珠,可惜,那琉璃珠内再无蛇身飞鸟的影子。夜枭知道,自己遇上了强劲的对手。而这个对手,便是他在这世上所要找的人。
否则,琉璃珠内所摄蛇身飞鸟的影像不可能就这样无故消失。
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已经出现了,并且,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亦或许,他们很快就能遇见。
只是,再世的对手,他该如何一眼认出呢?
这是个难题,他不能肯定,自己能一眼将对手辨别出来。
可这,并不表示夜枭就无法从人海中找出他来。即使不刻意去找他,他也必定会暴露出来的。
夜枭一手托住了琉璃珠子,伫立于窗下,冷冷地,笑着。
他忽想起,那个差点被城主秦归路驱逐的蔽月,他如今已是二小姐秦暮湮的贴身保镖了。
说起来,自己也总算是蔽月的恩人。
自己施恩于人,却连对方是谁都不曾见过,这样无私的情怀,世上又有谁能与之比拟?
秦归路么?哈哈,在他夜枭的眼里,也不过是个伪君子而已。
反正今晚闲着无事,不如,去看看蔽月到底是何许人?竟然,能让秦归路父女差点反目。
说去就去,夜枭将琉璃珠重新放回了古旧木盆中的清水里,然后,施施然步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