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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日,历城东南方向的匡山一线,义军和官军展开了激战。
义军人数多,且占据了地形优势,只守不攻,虽然战斗力不如官军,但足以形成对峙。
双方将士打得火热,而双方统帅之间的密信来往也同样频繁。齐王要求历城这一仗至少要打个十天半月,这样才能显示齐郡戡乱难度之大,才能表明他夺回历城之艰难。李风云却有顾虑,一则担心水师登陆,二则担心张须陀突然杀出,其三则担心交锋时间长了,消耗太大,对义军发展不利,还有一个担心则是声势搞得太大,一旦引起了圣主和东都的重视,必然会产生一系列变数,这可能会影响到未来几个月的谋划。
齐王不以为然,李子雄和韦福嗣则深有同感,劝谏齐王适可而止,不要玩大了不好收场。李子雄和韦福嗣的小心谨慎,引起了左骁卫将军董纯的注意。
董纯和李子雄私交不错,于是他找了个机会,询问李子雄,历城一战如何结束?结束后,齐郡局势如何变化?目前齐王已经把实力扩展到河南、徐州和齐鲁三地,但圣主和中枢不可能任由齐王如此发展,二次东征结束后,他们腾出手来,必然要打击和遏制齐王,所以齐王未来并不乐观。为未雨绸缪,当下齐王必须对未来制定一个发展方向,并依据这一方向制定一个确实可行的策略,为此董纯问计于李子雄,希望几个老家伙找个机会坐在一起好好商量一下。
李子雄沉思不语。实际上自董纯到来之后,李子雄就一直在权衡,是不是向董纯透露一些机密,把董纯拉到自己这条船上来。
从目前东都政局来看,未来政治斗争会更加激烈,围绕着皇统之争的政治风暴会愈演愈烈,当朝堂上的保守势力为皇统继承权大打出手的时候,改革派就会乘火打劫,乘机拔除一个个对手,所以无论是处在漩涡中心的越王杨侗还是代王杨侑,还是处在漩涡边缘的赵王杨杲和燕王杨侦,想赢得最后的胜利都非常非常困难,至于齐王杨喃,他已经被深深打上了保守的烙印,只要圣主和改革派掌握朝政,他就永无出头之日,所以在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眼里,齐王现在就是一个“备胎”,一个备用计划,齐王虽然重要,但已经不是重点扶植的对象,政治资源的倾斜极其有限。
这一点齐王杨喃自己很清楚,而韦福嗣能留下来继续辅佐他,也是被迫无奈,也有赌博的意思,但一旦形势不妙,韦福嗣必然抽退走人,不可能给齐王陪葬。至于李子雄、董纯之辈,虽然过去都是齐王杨喃的支持者,但政局已经改变了,齐王杨喃能给予他们的未来利益已十分有限,他们的想法和立场当然也随之改变,他们要调整逐利的策略,不会把赌注都下在齐王身上,而是要寻找新的利益源,新的逐利方向。
董纯主动找李子雄商谈就有这方面的意思,而李子雄之所以想把董纯拉上自己的船,同样有这方面的想法。
“你觉得齐王的未来如何?”李子雄出言试探。
“未来很不乐观。”董纯也很谨慎,只说半分话,“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子雄微微一笑,又问道,“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何预测?”
“非常不乐观。”董纯神情凝重,神色忧郁,目光中隐约有悲伤之色,“齐王行险一搏,剑走偏锋,不行正道,路会越来越窄,迟早都要出事,而若再出事,他就彻底完了,而随着他的倒塌,某也就完了,再也不会有复出之可能,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
说到这里,董纯目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李子雄,反问道,“你的未来呢?”
“某还有未来?”李子雄自嘲道,“你还能看到某的未来?某自己都看不到,你还能看到?说实话,自某离开东都,走进水师大营的那一刻开始,某的未来就已注定,某必死无疑,某的头颅将成为水师远征的祭品。”
董纯略显惊色,“如此悲观?难道仅仅因为齐王居外发展,锋芒毕露,圣主就要拿你的头颅警告他?”
“你说呢?”李子雄抚须苦笑,“如果没有某的头颅,谁敢保证齐王不会在二次东征的关键时刻,突然发动兵变,以武力手段夺取皇统?”
兵变?董纯更吃惊了,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讯息霎那间全部涌入脑海,然后化作一道闪电,蓦然照亮了他的心海。兵变?原来齐王要兵变,韦福嗣和李子雄这两个老家伙疯了,彻底疯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于得出来。
旋即,董纯陷入了黑暗,整个身心都陷入了黑暗,恐惧瞬间笼罩了他,让他窒息难当。齐王兵变,做为齐王的支持者,他跑得掉?就算他没有参加兵变,就算他拒绝甚至反对兵变,他也改变不了同谋者的身份,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他将连累整个家族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看到董纯惊骇欲绝的样子,李子雄笑了起来,哈哈大笑,“你想错了,事实和你的想象完全不同。”接着李子雄收敛笑容,做出一个诱惑之态,“你是否想知道真相?”
情绪上的剧烈起伏让董纯非常难过,但好奇心害死人,他根本拒绝不了“真相”的诱惑。稍加思考后,董纯郑重点头,“某要知道真相,某没有选择。
李子雄微笑颔首,“你当真做好了接受真相的准备?”
董纯又思考了片刻,他当然知道后果的严重性,但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知道真相,他的命运和齐王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他没有什么选择余地。
“你知道真相后,就必须做出选择。”李子雄的神情渐渐严肃,“但事实上你已没有选择,所以某请你慎重再慎重。”
董纯苦笑,笑容很苦涩,很凄凉,“无所谓了,一死而已。”
“善”李子雄说道,“反正都是死,何必在意早晚?真相是,兵变肯定会爆发,但发动兵变的不是齐王,而是另有他人。”
“谁?”董纯震惊了,不假思索地追问道。
“某就是其中一个。”李子雄镇定自若地说道,“还有……”
李子雄娓娓道来,董纯瞠目结舌,在李子雄道出的一个又一个机密中,彻底化作了冰冷的石雕。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真相如此惊人,更没有想到,兵变实际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而李子雄、韦福嗣为齐王所设计的未来策略,正是以此推演为基础,制定了据北疆而称霸之路。
“兵变为什么会失败?”董纯直指要害。在他看来,这场兵变有这么多手握重兵的权贵参与其中,如果再加上齐王杨喃这杆“大旗”,成功希望很大,但李子雄这个参与者却以异常笃定的口气说,兵变会失败?为什么?既然要失败,为何还要发动兵变?
“某说的这些秘密,很多来自同一个人。”
“谁?”
“李平原。”李子雄说道,“安平公之子李平原。”
李平原?董纯有些疑惑,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但印象非常模糊了。
“大业三年的榆林……宇文氏兄弟……”李子雄小声提醒。
董纯豁然大悟,“是他?那个秘兵竟是安平公之子?不可思议。他现在在哪?你如何见到他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子雄抚须而笑,手指历城方向,“李平原,白发贼也。”
董纯目瞪口呆,好在他今天已经听到了太多秘密,已经麻木了,已经坦然接受一切不可思议之事了。白发贼竟然就是李平原,而李平原竟然就是安平公李德林之子,如此也就可以解释为何白发贼能迅速发展壮大,齐王杨喃为何愿意与白发贼秘密合作了。如此一来,董纯也就知道兵变为何会失败了。李平原是于什么的?他知道这些秘密,那么必然也有其他人知道这些秘密,而秘密之所以至今没有泄露出来,很明显就是知情者正在等待兵变的爆发,以便在混乱中牟取最大利益。
现在,齐王就是知情者之一,就是浑水摸鱼者之一,他不会阻止兵变的爆发,相反他正在急切等待着兵变的爆发,以便在兵变中上下其手,赚个盆满盂满。
同理,如果改革派中的某些人也是知情者,想必更急于推动兵变的爆发,以便利用这场兵变给朝堂上的保守派以致命一击,从而彻底扭转因第一次东征大败而造成的政治颓势,重新牢固掌控朝政,为东征结束后加快大一统改革速度而铺平道路、扫清障碍。
所以,兵变必败,并且不可挽救。
董纯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了。他如果留在彭城,等到齐王利用兵变牟利了,圣主和齐王矛盾加深了,圣主恼羞成怒之下,必然要打击报复,而齐王散布在各地的手下就遭殃了,董纯做为手握重兵坐镇一方的彭城留守,必然首当其冲,不死也要脱层皮,甚至万劫不复。
“计将何出?”董纯问道。
“利用有限的时间,利用这场历城大战,从彭城调拨出大量的钱粮武器,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壮大自己,否则黄雀在后,齐王和我们极有可能死在京畿战场上。”
董纯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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