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救赎 正科级干部 书包网
谭木石也不是不知道,他虽是抓住了马一默和王德高勾结的证据,但那些账单和手机,还有自己四处奔走给王德高办事,马一默处理这个事故,他一直是作为马一默的亲信在场的,在去底火矿的车上,马一默要同舟共济,自己也是点头同意的,人家兄弟局的司机,都听到耳朵里,这都是难以抹去的事实。就算不是同流合污,但似乎也撇不清楚。更严重的是,在202被拍到和柳三变头对着头、手拉着手的视频,怕是也抖不干净,说不明白,如果和账单一起被开公,并传到北京去,马一默写好的鉴定,那一定是要作废的,“从优安排”更不要指望了,甚至自己的公职能不能保住,还能不能在单位混,都成了问题。
总之,这盆脏水如果打翻了,谭木石这边免不了要湿上一片,至少袜子和鞋上会溅几个污点儿。
作为一个优柔寡断的人,谭木石在发现秘密以后,就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但这一天一夜以来,总不时地有一种情绪触动着谭木石的心。这种情绪,古老迂腐,呆板严肃,但却又绵长不绝,历久弥新,焕发着崇高纯粹的光辉。是李长生的死、何安萍的来,以及柳三变的去,使这个情绪逐渐地明晰,在平庸的谭木石身上,慢慢凝聚成一股试图荡涤丑恶的激流,而马一默的笑,促使这激流变成一种无所顾忌的冲动。
士可以打、可以杀,甚至可以勾引和收买,但注意就是不要侮辱。
谭木石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吐一口气,忿忿地想,马一默,你也太欺负人了!如果你觉得你说的这几条,能把我谭木石吓唬住,以为有了账单和视频,我怕投鼠忌器吗?那你太小看我谭木石了。你居然还好意思开口提“党性”,把党也太小看了。你嘴角含笑,以为我不敢,是不是?是不是!!!
那就看看什么是鱼死网破吧!
谭木石带着一点狞笑,从怀中掏出手机。马一默怎么也不会想到,谭木石进他办公室之前,又把手机的录音功能给打开了。这下证据算是齐备了。
谭木石刚把手机收起来,冯仁敬敲开门,说:“谭局长,马书记说,你有事可以找我。”
谭木石说:“好,你出去吧,我正在想事情。”
冯仁敬犹豫了一下,说:“谭局长,我多说一句话。你是好人,马书记也是好人,大家和气一点,不是挺好嘛!我们底下人办事,也好办。”
谭木石说:“出去。”
眼看过了中午,谭木石两顿没有吃饭,也不觉得饿,前前后后想这事情。
马一默讲了五点之后,心情有些激动,觉得这是最近一个时期以来,说话最痛快、最有水平的一次。这五条高屋建瓴、逻辑严密、条理清楚、刚柔并济,不但谭木石这样的科级干部,就算是县长这样的处级干部听了,也得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马一默舒服地走到窗口,往大院里看。大门里外的人似乎更多了。马一默有些不太高兴,本来是要分局的人在办公室待命的,但是大多数人都到了大门口。看来这个命令执行得不好,杨立国不执行也就罢了,怎么刚谈过话的小伍,也站在了杨立国后边?我的话还有没有人听了?等谭木石交出手机,这个事情过去了,得好好整顿一下风气!
白江南坐在一辆车里,指挥着手下在分局门口散播谣言。一会儿说谭木石偷了富华的东西,一会儿说谭木石偷了富华的人。说,真看不出来啊,谭木石欲壑纵深、人面兽心、品行恶劣、道德沦丧,这样的人放着不处理,只会遗祸社会。若是谭木石主动现身,交出赃物,向受害人道歉、赔偿,接受人民的审判,还则罢了;如是被活捉,那在审判之前,断手断脚、内伤外伤,可就不好说了。
白江南的几个手下正在唾沫横飞,远处传来119救火车的警笛声。两辆救火车开了过来,一群红衣红帽的消防战士从车上下来。为首的下车就问:“谁报的警?”
站在安监分局大门外的,都是黑社会,生平最怕报警,哪有敢接话茬的?
眼看冷场了,又有警笛声,这次来的是120救护车。下来一群白衣白帽的急救医生,为首的问:“谁报的警?”
站在分局门口的黑衣人、红衣人、白衣人面面相觑。
这时候,分局附近的闲汉,听见警笛声,以为哪里起了火、死了人,这么好的娱乐机会,岂能放过,跑得腿抽筋,赶过来看热闹,吵吵嚷嚷地问黑衣人、红衣人、白衣人:“哪里着火?谁死了?怎么还没烧起来,死人抬哪去了?”
一时间,门口聚了怕有上百人了。正乱着,又传来110的警笛声。一辆警车停住,冲下来一群青衣青帽的警察,为首的下车就问:“谁报的警?”
黑衣人、白衣人、红衣人以及那些闲汉都不回答问题。青衣人比红衣人、白衣人火气大,见没人回答,厉声大喊:“谁报警说这里打架死了人?哪里血流了一地?我告诉你们,打110报假警可不是闹着玩的!”
红衣人和白衣人经过青衣人行为提示,如梦初醒,也随着吵吵:
“谁报的警?说这里着了大火,眼看烧到居民楼了?”
“谁报的警?说这里伤员遍地,一辆救护车装不下?”
“告诉你们,不但打110不是闹着玩的,打119也不是闹着玩的!”
“打120也不是闹着玩的!”
闲汉们开始起哄,几十上百人都又笑又嚷嚷:
“谁报的警?不是闹着玩的!”
“谁报的警?不是闹着玩的!”
青衣人的头目见人声嘈杂、场面混乱,有些慌乱,说:“散开!散开!”
但哪有人听得见他的话?闲汉已经分成两帮,一帮喊:“谁报的警?”
另一帮就接上喊:“不是闹着玩的!”
场面失控了,青衣人看出来这是有预谋的滋事,脸都变成青的了,正要拿出手机请示领导,一只手拉住了他,说:“我报的警,请你带我走。”
马一默见楼下来了救火车、急救车,还有警车,又见聚了一大群人,赶忙派冯仁敬下楼探消息。过了二十分钟,冯仁敬还没回来,不过救火车、急救车和警车陆续开走了,人也慢慢散了。马一默松一口气,坐下来等冯仁敬汇报,等谭木石缴枪。
冯仁敬推门进来,说:“马书记,谭木石不见了!”
马一默忽地站起来:“找清楚了?”
冯仁敬说:“找了,整个楼都找了。”
“不见多久了?”
冯仁敬说:“说不好,我从楼下上来,去他办公室,他就不见了。”
马一默慢慢坐下。
警车拉走的那人,正是谭木石。
谭木石见对面的两个年轻警察小甲和小乙打开了记录本,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举报季平县底火煤矿老板王德高勾结季平县安监分局党组书记马一默,在处理底火煤矿瓦斯爆炸事故过程中违法犯罪的行为。”说着掏出自己的工作证、身份证、记者证和手机,“这是我的身份证明和举报的主要证据。”
小甲、小乙吃了一惊,对视一眼,接过记者证和手机。谭木石说:“记者证的编号可以在网上验证,同时我已经把手机录音传到我的个人电子信箱,十天以后,如果不处理,录音连同我写好的举报材料,会自动发往我记者同行们的信箱。”
小甲、小乙低头商量一会儿,定不下来。小甲出去请示领导,一会儿回来了,对谭木石说:“你具体说。”
谭木石说:“请给我一杯水。”
过了半个小时,谭木石讲完了。小乙把笔录本检查一遍,递给谭木石:“核对一下。”
谭木石接过来看一遍,说:“没错,请给我笔。”
谭木石签了字,小乙把笔录本收回去,站起来,说:“情况我们会向领导汇报,你可以回去了。”
谭木石不动,问:“这就完了吗?”
小甲、小乙业务不熟,愣了一下,一个想了起来,说:“谢谢你作为公民积极举报。”
谭木石提示他们:“不拘留我吗?”
小甲、小乙有些奇怪,说:“举报不拘留。”
谭木石说:“举报是不拘留,但是我拨打110报假警,造成了大量警力的浪费,影响了110报警电话正常的接警秩序,不仅这样,我还打了119和120,情况比只打110更恶劣。”
小甲、小乙重新低头商量,还是定不下来。小甲又出去请示领导,回来以后,说:“拘。”
腊月二十八这天晚上,轮到小甲、小乙值班,小甲买了一袋方便面,到拘留室看谭木石,坐下来说:“谭记者,你这一拘,过年可回不了家了。”
谭木石说:“报告政府,就算不拘,也回不了,买不到票。”
小甲点点头说:“也对,再说了,就算买到票,你也不一定能走了,你报了案,要随时配合调查,不能离开季平。”四下看看,没有人,又说,“谭记者,你挺厉害。”
谭木石问:“这话从何说起呢?”
小甲停顿一下,说:“我违反纪律,给你露点底儿,你报的案,已经在办了,相关的人都扣住了。”
谭木石不动声色,小甲又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主动要求拘留呢,好像拘留不算惩罚,算福利了。”
谭木石吃着方便面,说了实话:“我要举报,配合调查,就不能离开季平,我在季平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在大街上晃,万一运气不好,被黑社会残余看见了,少不了一顿揍。就算公安局事后破案,我这顿揍先挨上了。你忍心看我流浪街头,还挨顿揍吗?”
小甲接着话茬说:“不忍心。那你这个年,怕是要一个人过了,你在季平没有亲戚朋友吗?”
谭木石说:“没有了,季平和我最亲的人,就是小甲政府你了。”
正说笑着,小乙在外面叫小甲。小甲出去一会儿,兴冲冲地进来,说:“谭记者,谁说你在季平没有亲戚朋友?有人来探视你了。”
谭木石摸不着头脑,问:“不可能啊,姓什么,叫个啥?”
小甲跑出去问,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说:“姓柳,叫个柳三变。”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