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威胁

月色如许, 华灯初上。

秦楼楚馆含烟楼。

白濯躲在房间中,从门缝看着外头人头攒动,突然有些紧张。他已经几月不曾活动过了, 希望今夜的表演不会太失水准, 在他的光辉生涯中留下污点。

肖辞坐在他身后, 将于鹤从袋子里拿出来, 细细抚着上面每一根琴弦, 问道:“你要把它带走吗?”

白濯道:“不带,你放着吧,以免我死了, 师傅遗物流落在外。”

“别一口一个生一个死的,听着真烦。”

白濯起身, 将放在腿上的衣袍穿上, 接过肖辞扔来的两把短刃, 拉开门走了出去,高束着的头发划出一条线, 瞬间消失。

肖辞抱着琴看着他的背影,像一夜茁壮而生的竹子,□□笔直,刚韧不拔,他突然鼻子一酸, 移开了视线。

白濯一步一步走下去, 灯火也渐渐暗了, 台下的人隐约能看到一个从天而降的身上, 身着长袍, 手上还拿着两把短刃,火光明灭中泛着冷意。

突然, 琴音骤起,有深谙琴艺的人一下子就听出来是于鹤,而且弹奏的人必是高手,他们瞬间凝神,认真听认真看。

琴声依旧,曲名耳熟能详,《十面埋伏》。

伴随着琴声的,是台上灯火锦簇,人影绰约。

白濯今日没有涂半点胭脂水粉,凑近了还看能看到他眼下的两道浅浅的伤痕,目光比平时还要清冷,带着几分肃杀。

他挥舞着手上的短刃,分明是一人独舞,却似千万人共舞,挤在狭小的台上,奋命厮杀。

曲子的故事家喻户晓,既是在歌颂胜利者,也是在赞扬失败者非凡气概,千人千面,需看听者如何理解。

众人纷纷猜测,白濯是在诠释成功还是在发泄失败。

只见他突然跃起,在半空中转了两圈,手中短刃飞出,精准地扑灭了两盏灯,台上影子也消失两个人,等他落下,又恢复如初。

像是在跳舞,更像是在练武。

飒飒英姿,刚柔并济。

曲子渐渐进入尾声,白濯突然凑近脚下的烛火,在火上曼舞,长袍也不可避免地燃起了火光。

外边的袍子早早被白濯涂上特殊的燃料,火窜得飞快,眼见要蔓延到他的膝上,他手上一扬,将袍子褪下,露出里面的衣服来,正是早上肖辞所见的红衣。

大家都认定台上是白姑娘,突然看见他穿男装,一时也没往其他方面想,毕竟是在跳舞,着装方面自然跟平时不一样。

他们都专注于台上之人,无人知道人群中有人看他脱袍,眼睛倏然一缩,继而恢复平静。

随着衣袍褪去,白濯的动作愈发干练,不带半分柔意,但能看出他在挣扎,时而笑得像兵临城下、攻略城池的胜利者,时而又满目苍凉,连动作都迟缓无力。

他既是胜利者也是失败者。

曲落,白濯也停了下来,停下来的那一刻,他往人群堆里看了一眼,似乎有所感,径直对上乔央离的视线。

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却都没有移开视线,一明一暗,静默相望。

半晌,白濯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没人能懂,但乔央离懂了。

对不起。

他说。

白濯神色有些沮丧,收回视线,默然退场。

乔央离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抽了一下,心思还没动,脚却已经先动了。

他追了上去,远远就看到肖辞,肖辞抱着于鹤,嬉皮笑脸搂着白濯,跟着白濯入房,还关了门。

乔央离蹙眉,绕到了后面,堂堂离王能屈能伸,他要听墙角。

毫不犹豫、毫无廉耻。

而被跟踪的白濯完全不知,带着肖辞回到房间,很是慌乱,“离王来了。”

肖辞惊道:“他怎么来了,不是还在篷州吗?”

白濯道:“不知道啊,难道知道我们要走,回来逮人的?”

乔央离心想,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白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还有些失落:“他到底要如何。肖辞,要不你先走吧,以免牵连到你。”

肖辞瞪了他一眼,将于鹤放到桌上,语气微怒:“你放屁,你再敢赶我,我就真的抽你了。”

白濯道:“我怕离王等会再连你也一起抽,我还能跑一跑,你估计只能留着挨打了。”

肖辞听出来不对劲,蹙眉看他:“他打过你?”

“呃……”白濯想了想,自己的话好像没有哪里有破绽啊。

肖辞抬手掐住他,怒道:“你是不是傻啊,你一没骗财二没骗色,还能给他打了,你还手没?”

“没有……”白濯撅着嘴,眼角有些红了:“不想还手罢了,你还是走吧,行吗,我能护好我自己的。”

肖辞道:“不走,你肖哥还没怕过谁。”

白濯扯开他的手,文的不行决定用武的,一把将霸气的肖哥扛在肩上,带出了房间。

肖辞彻底怒了,不断挣扎:“臭小子,放老子下来,你要死啊,我抽你了啊。”

白濯放下他,垂着眸子兴致缺缺:“肖辞,让我跟他好好谈谈吧,这次要是再打我,我肯定还手的。”

“你打得过他?”

“……逼急了肯定打得过。”白濯道。

肖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妥协了。

白濯笑得有点难看,抬手抱了他一下,又返了回去。

门没关,白濯站在门口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挂上一抹无所畏惧的笑来。

他没有走进去,倚在门上抱着臂看着乔央离。

许是红衣映衬,白濯的脸色看起来愈发的白,而且比起半个月还要消瘦。

明明本来就没几块肉了,这都能再瘦。

乔央离道:“怎么,不敢进来?”

“是啊,怂了。”白濯道,但面上依旧没有半分惧意,论撑气场,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乔央离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突然抬手,白濯以为这人又要打自己,在躲开和还手之间徘徊了一刻,选择了后者。

一报还一报,白濯下手没有半点犹豫,握拳挥了过去,谁知乔央离反应更快,抓住他的手腕,冷笑道:“还想动手打人?”

白濯挑眉,“难道还要再被你抽一巴掌么,我说了,我会反抗的。”

“既然要反抗,怎么还敢逃?”乔央离拽着他的手往屋里走,还不忘带上门,落下门栓。

白濯看着他的动作,原本就憋得难受的心瞬间跌入深渊,看来离王殿下是真的不会放过自己了。

他瞪着眼睛看乔央离,气得不想说话,难受,委屈,愤怒!

乔央离没有松开他的手,重复道:“说,为何要逃?”

白濯气笑:“殿下,一些明知答案的问题就不要重复问了,逃的原因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本王不明。”

白濯被他抓得手疼,试图挣开,“不明便不明,松手,我说了要杀要剐随意,婆婆妈妈的老子还看不起你。”

乔央离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而且还不轻,明知道对方是男的,耍了自己大半年,可看到这张熟悉的带着不满和愤恨的脸时,还是很恍然,总是下不去手,止不住心跳。

喜欢还是喜欢的,就是气不过,想把白濯吊起来打一顿,打得不敢嘴硬了,然后才能消气。

白濯道:“怎么,不动手?”

乔央离复杂地看着他,“你就这么希望本王打你?”

“是,特希望。”白濯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手带到自己的脸上,挑衅他:“来,往这边抽,抽完了……”

乔央离道:“怎样?”

白濯弱了下来,强撑着的那点儿底气都被自己说没了,他半哭半笑,又不想被乔央离看见自己这幅可笑的模样,垂下脑袋,“抽完了,放过我吧,我再也不玩了。”

“玩?”乔央离嗤笑,松开了他:“所以从头到尾,你就真的是在玩?”

白濯道:“是,唯独有一件事不是,自始至终,没有骗过你。”

乔央离猛然间动了一下,连他都没有察觉自己有多激动,“什么事?”

“我……”

门突然被踹开,肖辞站在白妈妈身后,齐齐怒视离王,身旁还站着十几个壮丁。

白妈妈走过去把白濯护在身后,冷道:“离王,我儿确实欺瞒你在先,这事我们不会推卸,要如何你尽管来,我们绝对没有怨言,但堂堂皇子,为难一个未弱冠的少年,是否太过卑鄙了?”

离王看着来的人气势汹汹,笑道:“卑鄙又如何,单叫来这几人,还想跟本王斗?”

肖辞阴恻恻道:“倒也不是,不过拖住殿下还是可以的。小人不才,略识得几个字,已经修书一封,递给大皇子府了,相信大皇子殿下会很乐意卖小人一个人情的。”

提到大皇子,乔央离啧了一声,有些烦躁,要说这苍京,除了宫丞相外,他最讨厌的人就是大皇子了,为人阴险还难缠得很。

肖辞以为自己成功威胁到了离王,又补了一句:“殿下若再不走,大皇子的人就要到了哦。”

乔央离点点头:“还多亏你的提醒,不过尔等是否小瞧了本王,区区大皇子,还插手不了我的事!”

肖家几个壮丁听言,纷纷上前几步,围住肖辞,不让离王伤到他。

不过乔央离的对象根本不是肖辞,他话音刚落,暗卫倏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横出一把利刃,径直架在了白濯的脖子上,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肖辞和白妈妈气得眼都红了,又不敢上前,只好干看着。

白濯没动,虽然暗卫力度不大,但被人掐着咽喉的滋味还是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