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张居正回到了文渊阁,对孙继皋上奏这件事做了全面的复盘,发现了小皇帝真的是步步为营,先是把张居正的父亲以耆老的名义接到了京师来住,现在和孙继皋论丁忧与夺情的矛盾,根本就是在铺路。

张居正的父亲年纪已经大了,接到了京师,终有离去之日,到时候,又如何处置?

朝廷必然酿起轩然大波,这种零和博弈下的政斗,最是有伤国体,而陛下根本就在为日后可能的政斗在铺路。

“孙继皋还是读书不行。”张居正回到了文渊阁对吕调阳说道。

吕调阳疑惑的问道:“啊?陛下请先生过去作甚?”

“看热闹,陛下要骂…诏孙继皋奏对,让我去看热闹。”张居正满脸阳光灿烂的笑容,小皇帝骂人着实是字字珠玑,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

吕调阳颇有兴趣的说道:“说说是什么热闹?”

瞧热闹,是人类的天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也想知道。

张居正把文华殿上发生的事儿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从孙继皋入殿后,就已经落入了下风,直接被皇帝用祖宗成法给秒了。

张居正颇为感慨的说道:“陛下两次提到了金革无辟,这个典故孙继皋根本没有意识到,陛下还没有用全力,孙继皋已然溃败了。”

陛下还没用力,孙继皋就已经倒在了祖宗成法上,着实是属于不读书的典型人物了。

陛下的弹药极为充足,就比如这个金革无辟的典故。

吕调阳听完了乐子也是满脸的笑意,大明廷臣个个忙的脚打后脑勺,这些个不干事的人,整天喋喋不休,泄泄犹沓沓,确实有些讨厌,他听张居正提起了金革无辟的说法,便问道:“金革无辟这个典故,是谁讲给陛下的?”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说道:“我。”

“元辅教得好,陛下学得好呗。”吕调阳闻言也是一笑,拿起了奏疏,开始写浮票。

金革无辟这个典故,还真是张居正讲给小皇帝的,这份弹药是他提供的。

金革:军械和军装。无辟:国君有令则遵从,不敢推辞避让。

说的是子夏问孔子《戴礼》中关于金革无辟这一条。

子夏问孔子:居丧丁忧三年丧期,无时不哭的卒哭之礼,和军旅之中,要听从国君的旨意而行事的无辟之礼,这是一样的礼法吗?先人有司也是这么做的吗?

孔子说:以前的时候,夏后氏,父母丧,停棺待葬时就已经开始做事了,到了殷人时,父母丧,下葬后开始做事,周人则是三年卒哭之后,才开始做事,就像《礼记》中说:君子不夺人之亲,亦不夺故也。

子夏有些不解的问:金革之事无避,岂不是不对了吗?若是打仗,父母丧,回去卒哭,那不是违背了国君的命令了吗?

子夏其实就是问忠孝两全之事。

孔子说:我听老聃说,鲁公伯禽有意定三年卒哭之礼,现在臣子们是否遵循这个礼数,也要服从他自己的利益了,你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了。

这段话的意思是,国家有急,任事之人,不能取代,这个时候,君有不得不明命,臣有不得不受。

礼法是礼法,权宜是权宜,礼法并不是不便之物。

早在孔子那个时候,为了避免三年卒哭之礼,肉食者们就已经学会了用金革之事无避,来事从权宜。

这就是张居正说小皇帝未尽全力的原因,如果孙继皋继续争辩,那小皇帝,就会启动金革无避的法理,进一步追击,梁梦龙夺情,这可是金革无辟,连夫子都不知道如何解决的问题,孙继皋又该如何应对?

孙继皋没有应对,他压根就没走到那一步,就倒在了小皇帝的常有理之下。

“这孙继皋是新科状元,是拜在了你的门下吗?”张居正有些奇怪的问道。

吕调阳笑着说道:“没有,今年没有馆选,我连个门都没有,收什么门下呢?”

“如此,那是拜在了浙党门下吗?他是苏州人。”张居正再问了一句,难道就没人提点下孙继皋?科道言官、翰林监生,无一人上奏,这个孙继皋这般冒失,着实是有些奇怪。

吕调阳摇头说道:“大司马才不肯收他,元辅还不知道大司马?全浙会馆开馆,大司马甚至没住在全浙会馆,嫌学子们吵闹,都是沈一贯他们在张罗。”

“我也不知道孙继皋拜在了谁的门下。”

张居正和吕调阳并不清楚新科状元到底是谁的门下,但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是礼部尚书万士和的门下。

孙继皋出了宫后,回到了翰林院坐班,没过多久,万士和就差人把他叫到了礼部去。

万士和听到了消息,那叫一个气急败坏,因为有起居注的缘故,文华殿上发生的事儿,很快就送到了礼部,发生了什么事,万士和知道的一清二楚。

万士和看着孙继皋就是怒其不争的问道:“你脖子上顶着的是什么?”

“脑子。”孙继皋嘴角抽动了下说道。

万士和不停的拍着桌子说道:“不,是浆糊!浆糊伱知道吗!就是把面和点水的浆糊!”

“你鼻子下面长的是什么?”

孙继皋打了个寒颤说道:“嘴。”

万士和怒气冲冲的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夹住,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愤怒的说道:“不,是摆设!摆设你知道吗!就是一点用都没有的摆设!你不懂你可以问啊,我礼部没事做?还要天天盯着你写奏疏吗?”

“你写完拿来问问我,问我能不能上奏,你拜我为座主,能不能给我这个恩师一点点面子?就一点点?!”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丝毫不顾及斯文吗?”

孙继皋吞了吞喉咙摇头说道:“不知道。”

万士和走到了孙继皋面前,愤怒无比的喊道:“你当然不知道,你马上就要成为京师的笑柄,读书人的耻辱,堂堂状元,三年取一科的状元,被一个十一岁,刚读书一年的幼冲天子,骂的找不到北,惶恐认罪!”

“而我,你的座师,就是那个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的那个懒鬼!”

“之前我初任礼部被陛下骂了两次,现在,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点点的脸面,都被你踩到了泥坑里!”

“脸都丢尽了!”

孙继皋低声嘟囔道:“又不是我一个人上奏言夺情之事。”

“就只有你一个人!堂堂的状元!国家有戎事,梁梦龙因为金革之事起复,所以大家都不吭声!”万士和指着孙继皋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金革无辟?不知道吗?读书读到哪里去了?我给你讲讲?”

孙继皋看了看万士和,争辩道:“这不正好说明,是这圣明之朝致纲常之坏、风俗之弊一至此极也?”

“大臣起复,群臣不以为非,且从而赞之;群臣起复,大臣不以为非,且从而成之。上下成俗,混然同流,率天下之人为无父无母之不孝,无伦理纲常,乃天下之大弊。”

万士和闻言面色立变,厉声问道:“这些话,谁跟你说的?”

“掌詹士府事张四维。”孙继皋看瞒不过去了,只好开口说道:“学生也是这么想的!”

万士和听闻大怒,而后扶着桌子说道:“去,去找他,日后不要说我是你的座主!以后你的座主就是张四维了,去立刻就去!”

万士和见孙继皋一动不动,厉声说道:“滚!”

孙继皋见万士和真的生气了,赶紧走了,万士和发怒起来,还是有些可怕的。

没过多久,礼部司务来寻万士和主持部议,推开了门一看,大惊失色,万士和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这一下子就把司务给吓懵了。

“太医,太医!宣太医!”司务张皇失措的大声叫喊着。

等到万士和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抬到了太医院,而太医正在对一人影禀报着什么。

“万尚书就是气急攻心,厥过去了,惊厥之征,待会儿就醒来,已经醒了。”陈实功也是极为欣喜,得亏万士和身体还算健朗,否则这一次能不能挺过去,还两说。

李时珍拿开了切脉的手,也是松了口气,他之前就在太医院做过太医,就当了两年,读完了医书就直接辞职跑路了。

在京师给人看病,看好了要死,看不好也要死,左右都是横死,奈何皇帝直接把他抓回了京师。

但是这解刳院,让李时珍耳目一新,这是医学进步之道。

“陛…陛…陛下?”万士和用力的挤了挤眼睛,看清楚了来人,赶忙打算起身行礼。

朱翊钧笑着说道:“万尚书无须多礼,你这气性也太大了,不就是弟子学艺不精吗?好好读书就是。”

有热闹不看那还是朱翊钧?一听说万士和被孙继皋给气厥了,朱翊钧放下了宝岐司收获土豆、番薯的事儿,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太医院,满是好奇宝宝的询问,发生了甚么事儿?万士和被气死了没?

这打听清楚了来龙去脉之后,朱翊钧也是直乐,当然太医们的嘱托,他还是听进去了,没有进一步的刺激万士和。

万士和已经是张居正和杨博,在一众瘸子里挑出来的将军了,万士和千不好万不好,至少还有点廉耻之心,现在冯保已经不骂万士和了,万士和能做好事就行。

“臣无能臣有愧。”万士和无奈至极的说道。

朱翊钧满脸带笑的说道:“多大点事啊,泄泄犹沓沓又不是孙继皋一人,万尚书休养两日,后日再坐班吧。”

“万尚书可是肱股明公,没事就行,朕走了。”

“恭送陛下。”万士和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恭送皇帝。

朱翊钧出了太医院就笑了起来,连连摇头,又奔着宝岐司而去,今岁的番薯再次大丰收,而徐贞明,农学士在掐尖法、高温钝化杀青法上推陈出新,反复循环掐尖、杀青,掐尖、杀青,已经孕育出了一批极佳薯苗。

而今岁综合亩产已经超过了八千斤,折干重为一千六百斤,亩产十三石,在满肥力和浇水等事儿上,徐贞明已经将薯苗的产量推到了这个品种薯苗的巅峰!

朱翊钧左手抓着土豆,右手抓着甘薯,对徐贞明说道:“接下来,这些红薯,都送至九边诸镇,下令屯耕救荒耕种,苗是好苗,事儿不好办也要办,没吃的,老百姓就会饿肚子,饿肚子就要四处觅食,吃饱了,这国朝,它才不乱!”

徐贞明十分郑重的说道:“陛下,西汉《汜胜之书》有云:取麦种,候熟可获,择穗大强者,顺时种之,则收常倍,此乃存优汰劣法。”

“北魏《齐民要术》曰:“粟、黍、穄、粱、秫,常岁岁别收,选好穗色纯者,劁刈高悬之。至春,治取别种,以拟明年种子。这是建立了专门的种田,把选出来的纯色好种,另外种植在种田里,避免与其他种子混杂。”

“《齐民要术》曰:肥地选择单穗,分收分存,这是典型的一穗传法,单株选择法,以求更好收成。”

存优汰劣法、种田法、一穗传单株选法,是徐贞明在注释农书过程中,发现的三种选种育种的法门,配合徐贞明的杀青掐尖法,四种联用,可得良种,大利天下。

两分种,三分管,五分肥,大明农户最不缺的就是勤劳。

朱翊钧在宝岐司,经常能见到农户,那些农户给小皇帝结结实实的上了一课,什么叫生民苦楚。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城里老爷家的小姐,农户家中,女子也要耕种,六岁开始捡穗刨手,十岁汲水灌溉,十三岁就准备嫁人,而坐月子这种事,在民间压根就不存在,孩子出生后,母亲第三天就开始下地干活,农忙时候,甚至第二天就下地了。

穷民苦力,有的百姓家里一家五六口人,短褐这种粗麻衣物,就两件,谁出门谁穿。

如此种种,让朱翊钧意识到了生民苦楚这四个字,重若千金。

而大明农户不缺勤劳,种再好一些,能有个六七成宝岐司的产量,就能生民无数。

前几日王国光上奏言,不将番薯纳入主粮,仍然救荒为宜,就是在荒田上种番薯不纳藁税,至于谷租和乡部私求,朝廷现在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交给穷民苦力自己去斗争了。

徐贞明俯首说道:“臣请,传诏海商留意海外番薯种,带回有恩赏,以用以存优汰劣;遴选各地农户、秀才、举人等一应有志于此至宝岐司共襄大计;各地军民屯耕宜开辟种田火室,专门育种以供屯耕所用;若有大株送入京师为祥瑞,用于一穗传单株选种育种。”

“番薯种染病,若是单一种,恐酿饥馑灾祸,仍需多薯种,防病防灾。”

植物会生病,蚕会生病,牲畜会生病,对于中原王朝而言,不是一个新鲜事。

朱翊钧拿着土豆和番薯,略显无奈的说道:“你说的这些都很好,但是内帑外帑空虚无比,这些事,能做,可能做的不多,你说要遴选农户、秀才、举人入宝岐司,这种地的衙门,面朝黄土背朝天,能有几人应诏?”

“做了能有几分成效,就不知道了。”

徐贞明郑重的说道:“那也比不做强。”

“徐公出此言,羞煞状元郎,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朱翊钧一听,立刻表达了自己的高度认可,做了能成几分,谁也不知道,但种地这个事儿,做了要比不做强。

朱翊钧一边走一边摸摸这个番薯,摸摸那个土豆说道:“昨日,高启愚上奏言事儿了。”

“高启愚是何许人也?也是农学士吗?”徐贞明有些迷糊的说道。

别人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徐贞明是真的一心只种大番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连高启愚闹出来的乱子都不知晓,亏他徐贞明还有全楚会馆的腰牌,是全楚会馆门下。

朱翊钧挑出了一个大个头的土豆说道:“高启愚是进士,他前段时间干了点糟践事,糟践自己,糟践元辅,糟践了朕。”

“呀,那不该问斩吗?”徐贞明惊讶无比的说道,听这意思,高启愚还活着,而且还当着官儿。

朱翊钧闻言摇头说道:“高启愚是先生的人,哪能说杀就杀?”

“那更能杀了,元辅又不会护着他。”徐贞明不明所以的问道。

朱翊钧一听甩手说道:“杀杀杀,你当读书人是田里的虫子呀,一杀了事,你怎么不把翻地的蚯蚓地龙一道杀了!一根筋儿!”

“矛盾说读过吗?天恒变,人恒变,高启愚就是一时间脑筋没转过弯来,动不动就杀杀杀。”

徐贞明赶忙俯首说道:“陛下,臣眼下只读农书,不读矛盾说。”

“扯远了!”朱翊钧那叫一个气,自己身边的人,一谈到事物发展的规律,就是避而不谈,只有张居正还能说几句,朱翊钧半抬着头说道:“苏州府溧阳县的势要豪右,侵占马一龙那些个屯耕荒田,被高启愚给抢回来。”

“十二万七千余亩,一亩不少,这帮势要豪右,若是再敢侵占,朕亲自前往,拆了他们的门,搬了他们的床,抄了他们的家,点了他们的房舍!”

高启愚去苏州溧阳办差,办不成也没抻着,直接去找了骆秉良,骆秉良派了提刑百户,但凡是不还田,就抄家的信号释放之后,溧阳权豪们果然乖乖的把当年侵占的田还了。

毕竟骆秉良这个人,有家他真的抄。

为了防止这些田再次被侵占,这些田被授给了穷民苦力,但是田契却在松江镇总兵手里。溧阳屯田,成了松江镇的一块飞地。

再有侵占私求,穷民苦力,可以到松江镇告状去。

徐贞明一听这件事,立刻开口说道:“那高启愚的确杀不得。”

马一龙垦出了十二万亩田来被强占了去,而马一龙是徐贞明的老师,徐贞明的耕田水利绝活,都是传自马一龙。

老师垦的田,老师的夙愿终尝,徐贞明自然瞧高启愚顺眼了起来,虽然从来没见过。

“德行!”朱翊钧嗤之以鼻,继续折腾着他的番薯和土豆,徐贞明这才是圣眷在隆,以一个宝岐司正七品的身份,整天见到小皇帝,徐贞明出尔反尔翻脸比翻书还快,居然没有任何的申斥,嘴毒的小皇帝,甚至连骂一句都不肯,也算是天下独一份了。

这和对孙继皋的态度完全不同,对孙继皋的评价,朱翊钧就俩字,恶心!

堂堂状元郎,连个十一岁的小孩子都辩不过,他以后还好意思开东林书院,朱翊钧高低要搞个大牌额把事儿写上,就立在他家书院门前,让天下士林好好看看孙继皋的才学,到底有几斤几两!

对于东林九老,他们摞起来能比得上张居正一根小拇指,朱翊钧都能高看他们一眼。

是夜,朱翊钧来到了光学试验室内。

如果是圆月,天气情况良好的情况下,简陋光学试验室的这台千里镜,已经能够清楚的看到了月球表面的环形山,除了微微有些泛红之外,这架千里镜已经足够用了。

但今天是残月,朱翊钧不是来看月亮上有没有嫦娥,他是过来尝试新玩具的。

在他的小小天文台上放着一架六分仪,朱翊钧小心的摆动着六分仪,这架六分仪是根据殷正茂送来的图纸进行仿造改良而成,今天刚刚调校好。

一架机器极其能够良好运转并且达到目的时,最好不要擅动部件,就像国事,大明国事已经不能好好运作了,所以张居正才要改。

朱翊钧这台六分仪经过了一些改良,红毛番的六分仪适用于航海,所以比较简陋,大概能测出纬度,但是并不是很精准,航海多数都是用四分仪,一个固定长度的十字架,就可以观测纬度了。

论六分仪,还是得看鲁密国(奥斯曼)和莫卧儿帝国(印度帝国,大英帝国帝位来源)。

帖木儿王国是永乐年间在河中横行中亚的强大王国,宣德五年,帖木儿王国的国王兀鲁伯,在撒马尔罕创建兀鲁伯天文台,兀鲁伯天文台有一架超级大的六分仪,高达三丈多高,那台六分仪更加精准。

后来帖木儿王国在中亚混不下去了,南下跑去欺负印度人了,建立了莫卧儿帝国。

莫卧儿帝国也有超大天文台和一个更大号的六分仪,只不过没人操纵罢了。

朱翊钧手中这架六分仪,第一个改良之处,他在六分仪上增加了一个水平仪,其实就是个玻璃管里面放满了蒸馏水而后密封,可以让六分仪水平放置。

第二处改进则是观测孔,朱翊钧加了一个望远镜,望远镜的正中心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黑点,这是为了放大物象,让手中的六分仪更加精准。

第三处改动则是在独角器上增加了一个放大镜和螺旋微分鼓,这个螺旋微分鼓是旋钮,用于细微的调节指标臂,让指标臂能够更加精准的指标记。

朱翊钧先检查了是否水平放置,张宏和冯保有恭顺之心,他们做的放置架上有螺纹,可以调节水平,而后还要调节指标臂上的动镜、水平臂上的定镜,小皇帝的耐心极好,一点点的调节好了所有镜片。

北极星勾陈一的光跨过了浩瀚星空,由广阔无垠的天空射向了静谧的紫禁城,穿过了窗栏射在了指标臂上的动镜之上,动镜反射的光照在了定镜之上,定镜并未进入朱翊钧看的望远镜上。

朱翊钧小心的推动着指标臂,动镜移动光线移动,进入了朱翊钧的视界之内,朱翊钧开始调节微分鼓,小心的旋转,最终让勾陈一对准了望远镜中心的小黑点上。

朱翊钧将指标臂固定夹紧,开始读数。

放大镜上度数为39°,而螺旋微分鼓上的98,朱翊钧测得的度数为39.98°,这是顺天府皇宫文华殿偏殿的纬度。

朱翊钧也不知道精准不精准,反正他尽力精确了。

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诚不欺朕也,先生说,万物无穷之理莫不在变,果真如此,此物极好,送于元辅先生使用。”

“等会儿,朕亲自写道敕谕。”

朱翊钧开始写敕谕,写了很久,才又誊抄了一遍,笑着说道:“送先生便是。”

“宫禁了。”冯保接过了敕谕,有些为难的说道。

朱翊钧一愣问道:“宫禁对冯大伴还是个事儿?”

“以前不是,现在是。”冯保颇为坚持的说道:“陛下说过,宫里这条船不能从顶上开始漏,陛下身体力行,臣不敢违背,传个信儿还行,传旨不行,传旨得开宫门。”

人都是会变的,冯保现在追求在文华殿上骂人,今天骂孙继皋,陛下就指名道姓的让他冯保来,没让张宏来,这就是冯保在完成了陛下亲事农桑后,为保住自己的地位,所做的努力。

权力总是对它的来源负责,而冯保的权力只来自于皇帝,宫里这个斗兽场宫婢宦人们的权力,来自冯保这个老祖宗,他要是犯错,下面人跟着犯错,刺王杀驾案,是他的恣意导致出现了疏忽。

他开始遵守宫禁的时候,宫里再没人敢私自放人进来参观了。

朱翊钧一听也是一乐,笑着说道:“嘿,冯伴伴所言有理,明日吧,明日再传旨就是。”

小皇帝不复杂,尤其是天天跟在小皇帝身后当尾巴的冯保和张宏,对小皇帝非常了解,浑然如玉的赤子之心,纯白至质,说得再难听点,就是一眼看穿。

冯保和张宏做事对的时候,陛下心情极好就会叫伴伴,若是做的还算不错,陛下会叫他们大伴,若是做的不好,陛下一般都是直呼其名。

冯保在极力避免皇帝叫他的名字,他已经没有再一再二的机会了,再三就是死路一条。

次日的文华殿缺少了万士和,万士和被自己的弟子给气的厥了过去,也是让朝臣们目瞪口呆,只能说孙继皋的确是不当人子,拜了座主,却听张四维的话,那为何不拜张四维座主?

万士和还上了道致仕请辞的奏疏,廷议给否了,葛守礼最是反对,万士和跑了,那挨骂的不就变成他了吗?

大明军每日奏闻了战报,而李成梁和张学颜上了老长老长一道奏疏,朱翊钧看了一遍,都觉得有些晕,张学颜估计把这辈子的马屁都总结到了奏疏中,李成梁是武将不善言辞,他是车轱辘话车轱辘说。

反正就是廷臣们高明,元辅硬气,皇帝陛下又高又硬,肯让武将展布,还给了半饷,而且还承诺打完仗给全饷、抚恤、恩赏。

最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自己掏腰包补全了军饷,如果不是兵凶战危,有仗要打,两人就是爬也爬到京师来,给小皇帝磕九个头,以谢圣恩。奏疏中,他们也高喊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一定好好杀敌,连贼巢的蚯蚓都挖出来砍两半,鸡蛋黄都给摇匀了,送到御前请陛下明鉴。

自嘉靖年间以来,国帑内帑分明后,这么多年了,光听说皇帝从国帑往内帑搂银子的,这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往外吐钱的。

“辽东军士,有请战之心,军心可用。”张居正也没把这么长的奏疏看完,颇有感触的说道。

这次是裴承祖被杀了,那个跟逆酋王杲椎牛以盟的裴承祖!

这是骑在了辽东边镇的脸上撒野,李成梁要是咽下了这口气,辽东地界,他李成梁也不要混了,朝廷不给饷就不打了?朝廷现在不仅让他们打,还把之前欠的饷调拨了一半。

王杲闲的没事应该去挖野人参,而不是诱杀裴承祖,本来辽东就是个火药桶,非要点了。

张居正主持廷议,朱翊钧第一次在廷议上听到了番薯的名字,是薯粉制作成的杠子头火烧,外形边沿厚中间薄,十分坚硬水分极少,口味略咸的饼,这种饼也叫做征东饼、光饼,戚继光的光。

是一种耐饥的军粮。

这种杠子头火烧,是戚继光当年平倭的时候,专门为了野外作战,专门发明的口粮。

“不好吃,有点硬,应该加点油,还有点咸。”朱翊钧专门让张宏去取了一个光饼来,他艰难的吃完了这饼,喝了一碗水,差点给噎住了,他对这种饼评价不高,味道真的不好。

朱翊钧评价完了饼,对着张宏说道:“以后宫里每天进一个光饼,就拿军粮就是,年纪小,磨牙用。”

张居正本来还想进言说饼虽然不好,但是战场上不能讲究那么多,像戚继光一日连拔六十寨,一昼一百四十里,一个时辰二十里的急行军,哪里有好吃难吃的分别?有口吃的,都得大喊戚帅威武!若是再加一口火腿,心里怕是要犯嘀咕,大帅什么时候造反啊,这粮吃的不安心。

他之前讲唐太宗分了军中唯一一头羊给全军一起吃,这是一种同甘共苦的态度。

全大明,或者说有史以来,哪个将官跟军兵吃一个灶?只有戚继光带的南兵,所有人吃一个灶。

小皇帝知道难吃,还要吃,这就是同甘共苦。

陛下如此,何愁大明武备不兴,戎事不振?

庚戌之变,张居正就在朝中,当时戎政一塌糊涂,想要振奋,难上加难,眼下陛下的举动,让张居正心绪万千。

张居正甩袖作揖,郑重无比的说道:“陛下英明。”

“磨牙,磨牙。”朱翊钧还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显得不那么矫情,后世给万历皇帝开了棺,发现万历皇帝患有严重的龋齿,吃的粮食太过精细,就有这种毛病。

张居正却知道小皇帝却是有同甘共苦之心,磨牙的硬食多了去了,非要找军粮这种味道极差的粮食,皇帝金口玉言,说是军粮,张宏不敢擅自更换。

“昨日朕得一好物,冯大伴,宣旨。”朱翊钧笑着说道,他摸出了六分仪,示意冯保宣旨。

戚继光的东征饼,到底是戚继光发明,还是百姓给平倭军兵的口粮,并不可考证,但光饼能流传到现在,是历史中的人民,感念其恩德。

第二百八十一章 既然我淋了雨,没道理让你还举着伞第一百二十三章 刀笔吏所以败人坏事之法第二百八十章 朕倒是有个办法第441章 利者,人之所欲也第373章 放不下,不想放下第二百七十五章 戌时三刻夜袭敌营第359章 大明不是让他们喜欢的,是让他们怕第413章 作恶多端,大祸自招第367章 国破,山河亦不在第一十二章 晋党的条件,格外优厚第二百四十二章 张先生的软肋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力降十会第438章 岁月蹉跎,往事不复第六十二章 隋珠弹雀,便殿击球第一百零七章 小皇帝骂人,又难听又诛心第二百三十九章 倭国叛徒,献土以求苟安第二百零三章 读书人最后一丝脸面第二百四十四章 王崇古强烈的求生欲第416章 王谦,果然是个纨绔!第492章 不是臣工不努力,是真的无能为力第一百零七章 小皇帝骂人,又难听又诛心第二百六十章 战争之中,伤亡不可避免第502章 不解风情朱翊钧第391章 只能以七尺之躯许国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皇帝怒斥东林元老第306章 袖手谈心性,甚可羞妇人态第493章 诏曰:今日,废除贱籍第305章 因人成事休定论,时运相逆人离群第七十九章 骂了他,他还得谢谢咱们第六十九章 同势则附,同利则趋,同害则避第342章 好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第496章 明日五更天拔营,号令为:回家第一百四十章 大明,被命运扼住了喉咙第552章 权利无限大,责任无限大第446章 氪金战士VS血肉之躯第九十章 惩罚性关税第463章 天道偏偏负善人,世事翻腾似转轮第291章 来自海瑞的马屁第544章 大明神剑的磨刀石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句话杀死比赛第五十四章 过河拆桥,上房抽梯第396章 人主当急万民之所急第一百五十七章 朕就是这样的人,小肚鸡肠第324章 朕有一事,失信于天下第317章 勿有大功于家国,但求小恩于君王第五十六章 面子、里子、尊严,都是靠自己挣来的!第二章 全是妖孽第二百一十一章 手缚二鸡之力的书生第337章 提笔区区十八画,道尽人间万般苦第504章 连棉布都不买,做什么特使!第427章 土著只是一种猿第二百二十四章 上面假装发饷,我们假装打仗第405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第335章 赚钱,寒碜吗?不寒碜第565章 耗子给猫系铃铛第一百八十三章 馁弱则懦,此诚君王之戒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客气的大明使者第四十九章 给戚继光封个伯爵第355章 生于斯长于斯,成于斯功于斯第510章 胜则反攻倒算,败则怀恨在心第329章 京师第二阔少第五十九章 读书人的事儿,窃不是偷第三十三章 狼、虎、龙第一十七章 妖孽竟是我自己!第一百二十一章 想让朕跪着当皇帝?没门!第二十一章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第一百五十七章 朕就是这样的人,小肚鸡肠第二百零七章 朕以大明天子的名义,判尔斩立决第538章 每天都有美好的事情在发生(为盟主第417章 法不严则不能信,法不信则不能治第330章 震惊!大明皇帝居然爆金币了!第507章 陛下虽然好杀人,但的确是仁君!第560章 我们泰西应该联手抗明!第二百六十八章 论迹不论心第二百零七章 朕以大明天子的名义,判尔斩立决第二百三十四章 送出去的,要亲手拿回来才行第一百二十章 观天下英雄,唯元辅与载堉耳请假条第八十四章 富国以安天下,强兵以诛不臣(为盟主“小飞毯”贺!)第450章 知识本就是昂贵的第三章 皇帝学武,不务正业第423章 若再有战祸边衅,朕必永清草原大漠第503章 买不尽的松江布,收不尽的魏塘纱第四十九章 给戚继光封个伯爵第527章 百业农为先,农兴则百业兴第二百一十七章 自作孽,不可活第二百一十四章 煤市口大火第356章 精纺毛呢的最后盛宴第339章 野山猪不会投降,但是人会第二十二章 元辅,朕有疑惑三江感言+上架感言第一百三十七章 只要价钱合适,灵魂都能出卖给恶魔第529章 不想当国王的院长不是好船长第509章 狼真的来了,而且来势汹汹第508章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第二百五十七章 雇佣营团,借鸡下蛋第八十九章 给元辅先生一点小小的科学震撼第384章 稚童舞利刃,伤己伤天下第二百八十三章 迁徙五千八百富户至辽东充边第二百零二章 权豪缙绅里面的一股泥石流